《合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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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簪记-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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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嫂原不肯,却架不住三个人都劝,走时直嘱咐四娘只在这里待着,不能乱跑。
  
  四娘独自又等了好一会儿,那几个孩子终于各自拿了称意的面人儿跑开,老爷子笑呵呵问她:“姑娘要捏个什么样的?”
  四娘也笑了笑:“先捏个我这样的看看。”
  老爷子眯起眼将她从头到脚瞅一回,一回瞅完,模子已捏出个大概,而后添上眼睛嘴巴,添上黑头发蓝袄子,便有了三分像,再将各处细节修整增减,面团儿俨然变作个小小的胡四娘。
  四娘接在手上前后看看,十分喜欢,问:“我还要捏一个,但她人没来,能捏的像吗?”
  老爷子呵呵笑:“那就得看姑娘你能不能把样子说得像了。”
  四娘想了想,说:“她是个极漂亮的姑娘,比我高一点,不胖也不瘦,穿一件大红的长袄,头发挽起来,插一根翠玉簪子。”
  老爷子依她说的捏出个人像来,却没有面目:“姑娘要还记得就再说细些,要不记得了就捏出来再看着改吧?”
  四娘听这话十分着急,花可馨的模样在她脑子里清清楚楚,但要怎么再说的细呢?
  “让我想想。”
  
  四娘盯着手上自己的面人儿想着花可馨的样子。花可馨抬起头来看她,眼睛里有惊讶,有戒备,但却没有害怕,那双眼睛……
  “她的眼睛和我的差不多大,稍微细长些,不笑的时候,眼梢是平的……眉毛也有些平,很细,不淡也不很浓。眉毛眼睛,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好亲近——但笑起来就不一样了。眼睛一看就极聪明,聪明而且稳妥,而且有胆量……”
  四娘突然发现老爷子已做好了眉眼,赶紧不再想她的眼睛。现下只少一张嘴,花可馨的嘴。花可馨回答她问的话,简简单单三个字道出姓名,口唇翕动又闭上……
  “她的嘴唇很薄,说起话来有时先抿一下,就显得更薄了。她的嘴,应该比我的小……”
  四娘声音渐低,不觉间皱起眉头。
  老爷子捏好了面人儿,连唤三声才叫她回神。
  四娘匆匆给了钱,接过花可馨的面人便往人群里走,看也不及看一下。
  许多天前,她便知道自己不想让她走,但这极容易理解,她也不觉得有什么怪处,直到方才,她才发现有什么不对了。初见面时花可馨的模样鲜活得好像就在眼前,而初见面的时候,她竟已这样仔细的将她的眼、她的唇看到心里。
  而后,她第一次对她笑,带些生疏,带些勉强的样子;她独自坐在众人外,带些不安带些伤感的样子;她默无声息的哭,掩饰这哭而笑的样子;她开始给她说故事的样子;她面色苍白昏倒的样子;她坐在她身前骑马的样子;她教她在雪上写字握着她的手的样子;她故意吊她胃口得意洋洋的样子;她说要去做官壮志满怀的样子;她临别前教她写名字温柔的样子……
  四娘走在人群里,眉越锁越紧,眼前全是花可馨。花可馨的眼让她着迷,花可馨的唇让她战栗,而花可馨,让她想要哭。
  
  花可馨从军师那里回来,心情极坏。原来竟是自己聪明过火,招出这弄巧成拙的事来,或者说,还是欠思虑,没发现军师这般人,是一点不能得罪的,你还没显山露水与她对阵,她便要将你的军,搅你的局。
  花可馨心情虽坏神智尚清,明白这招输了已难挽回,而下一步要怎么走才是眼下最紧要的问题。
  四娘信誓旦旦帮她,结果却是今天这样局面,四娘必要不安,定会再为她设法。但花可馨,自此更不能单靠四娘。
  直到月上中天,四娘几人才终于回营。胡老大早着人去寻,见到她们也不好多说,只眉拧得极纠结,外加虎着一张脸。那厢大嫂也面色不豫,半点不让剜了胡老大一眼。
  花可馨听到声响便到车外来看。四娘一眼望见她急急别过脸,神色很忧虑。
  花可馨知她不自在,更愿做出体谅的样子来,迎上去笑问:“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四娘仍不看她,迟疑着张了张口,道:“我们走散了。”
  花可馨也无心深究,催她赶紧去吃些东西。四娘道已在镇上吃了面。花可馨便拉起她的手转身走:“那就回车休息吧。”
  四娘闷闷的跟着她走,突然在后面唤了声:“可馨。”
  花可馨回头看她,问:“什么事?”
  四娘又收回目光:“回车里说吧。”
  花可馨大致猜得到她要说什么,便笑了笑,应了个“好”。
  
  四娘将车里四面的帘都掩好,局促的坐下,先递给花可馨一个平安符:“我在观音庙求了两个,这个给你。”
  花可馨接在手里道了声谢,等她下文。
  四娘又从怀里摸出两个面人儿,一齐递过来:“这是我在老街让人捏的,你收着做个纪念吧。”
  花可馨接过来看了看,笑道:“真像,那我收着了。”
  四娘没有东西再送,终于入正题:“可馨,今天真对不起。我一点没想到帮里还有那种规定,我,也没有尽力争……我再不能叫你信我了……”
  花可馨往后还要她帮忙,见她沮丧,便有意激她:“这是什么话,你不再帮我了?”
  四娘果然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下回我一定还会帮你,下回我也不会这么不得力……我答应你的没做到,你若怨我,是该的。”
  四娘泪眼汪汪好像就要哭出来,花可馨稍微生出些不忍心,柔声道:“我没有怨你,你不要这么在意,其实要怪我没有听你的话。你早就叫我不要惹事,我一直忘了,不然也不会有这波折。”
  四娘抬起眼睛看她。花可馨便坚定而诚恳的对她笑了笑,表示自己真的不怨她,真的还信她。
  四娘终于安下几分心,说:“可馨你真好。”
  花可馨面上笑容有些挂不住,却知道这回出逃不成的事件至此可以收尾了,便也舒了口气,玩笑道:“我哪有你好,总是你帮我,不是我帮你。”说着整了整被铺,又道,“你也该乏了,早些睡吧。”
  四娘点头应了却不动,看花可馨脱去外衣,散开头发,躺下。
  花可馨见她仍坐着,侧过身含笑问她:“怎么了?不困吗?”
  花可馨想她可能还未释然,或许还要再劝几句,便想了些劝词只等她说明意思,或者再一会儿不答便奉上。
  四娘静静看她,目光与神情在昏光下辨不大清,好一会儿才张了张口,道:“可馨,我喜欢你。”
  
……》 
                  第十一回 心有秤情岂能量,目无尘人亦难知 
  对于花可馨而言,这一日原本已出了不少的意外,岂料入了夜,还有这样一句话,简简单单,动人心魄。
  花可馨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躺着看她,想,这一个“喜欢”是什么意思?
  四娘没让她想太久,飞快的红了脸,匆匆低下头:“我只是说说,你别在意。”
  花可馨霎时变了脸色,眼神犀利起来。她怎能不在意,对她这句“别在意”更是介意!
  “那你何必和我说?”
  四娘唯唯不答,花可馨坐起身,又追问:“你既然不想我在意,告诉我做什么?这是说着玩的话么?”
  四娘往后缩,脸埋得更低,嗡嗡道:“不是说着玩。”
  花可馨听这话更不放过,迫近了再问:“不是说着玩又是什么意思?”
  两人僵持少刻,四娘慢慢抬起头,眼睛很惊惶:“你生气了?”
  花可馨静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缓了缓神色又补充,“你年纪小或许不知道,这样的话不能随意说出口。也许你一时觉得我不错,一时喜欢和我在一起,但这样说就太轻率了。”
  四娘老实的听,愣愣的看她。
  花可馨想自己有些激动过火,就应她一声“不在意”不就完了么。
  花可馨觉出一些冷,退开裹进被子里,又坐了坐,说:“别乱想了,我不在意。”
  四娘好像没听见这话,一点反应也没有。
  花可馨不再理她,背对她躺下,怏怏闭上眼。
  四娘说喜欢她,她是有一些高兴的,她也自觉了这分高兴,知道自己对四娘也有些喜欢。但这喜欢并不到执手偕老的地步,她也不觉得,四娘是与自己般配的良偶。四娘若坚持,花可馨必婉拒,四娘却径自退了,花可馨本当欣然助她退得更彻底。
  花可馨根本无睡意,只是知道四娘正睁眼坐着,便赌气似的硬要合眼躺着。
  
  不知过了几时四娘还是毫无声息,花可馨忍不住转过身来看她。
  四娘也在看她,很是一副忧伤模样。
  花可馨心一软,坐起来哄她:“方才是我错了,我是有些生气,现在已经不气了,你也别这么坐着,赶紧睡吧。”
  四娘不应。
  花可馨暗叹一口气,挨近了拍拍她的手,温言道:“傻丫头,今晚这叫什么事呀!我俩定个约,明早起来把这些傻话都忘了,好么?”
  四娘翻手拉住她,问:“你是为什么生气?”
  花可馨见她开口,放心许多,笑了笑道:“为尔出尔反尔!‘别在意’不就是自认不作数么?这种事不显得轻薄么?”
  花可馨自认没说得很重很犀利,语气也是温和,谁知四娘听了,眼里渐渐浮出泪来。
  花可馨有些急:“有话你好好说呀!”
  四娘眼泪流下来,模样很是伤心:“可馨你说的没错,是我太轻率了,我本来不该说的。但没有不作数的意思,也没有轻薄的意思,只是你总是要走的……其实我……你在这一天,我都好好对你。”
  花可馨抬手抹去她颊上泪,胸中气全顺了,心也沉了,怎样婉拒也突然不会说了,此情此景难道回她一句“谢谢”么,终究只是时间不早劝她睡罢了。
  
  次日早起,花可馨已想了一夜,可惜众人不敢耽在此处太久,匆忙就要往西退,早间竟无半刻闲暇。而后上了路,两人虽在一处骑马,却又前后左右都有人,半句私话不好说。
  四娘也是一宿无眠,好在日间精神尚可,与旁人说笑如常,只是待花可馨到底有些不同,多出些羞怯来,再不主动拉她手挽她臂,偶尔对视也不像原本坦然。
  花可馨却是没心没肺的觉她这样挺有趣,努力把持着把持着总算没有存心逗弄她。花可馨一路上把脑中想了一夜的委婉说辞温故了一遍又一遍,一遍比一遍更熟练,一遍比一遍更不想说:四娘自己已为自己的喜欢定了期限,她若不接受也不拒绝,只在能走时走,也不好算是欺骗人家感情吧?
  
  军师夜观星象日看云气,断定近几日皆无雪。算算时日,赶回羊谷大概二十七八,预备预备正好过年。众人精神振奋,逢着夜色清朗也情愿多赶路,花可馨接连数日都没找着机会与四娘好好坐下说些什么。
  四娘日渐回复以往模样,再不提那日傻话,花可馨倒是渐渐显出些心事来。
  花可馨早想得明白,自己往后往官道上走,便不靠结姻谋权谋利,也不好找个女人和自己名声过不去,就便是与一女子携手,也还是寻个书香门第会做人的才好。
  花可馨早想得明白,且是越想越明白,却止不住的想来想去,搅的自己和不明白一样累。如此终究不是办法,花可馨决定说清楚。
  一日睡前,花可馨顾不得是否突兀,开门见山道:“上次你说话我什么也没答,我对你还是像原先一样喜欢——像喜欢我堂妹那种喜欢。我还是要请你帮忙,帮我早日回家。”
  这话说完果真一身舒畅,虽然舒畅外有一点惋惜遗憾,但花可馨自信这点情绪很快便能平复。
  四娘可能早料到她会这样说,只是笑一笑,道:“昨天大嫂叫我到车里说她也想帮你,她的意思是我们在羊谷过年要停大半个月,过了开头几天大家都会有些松懈,我们寻个机会出外散心,趁便让你走。”
  羊谷到荀明镇的路花可馨已走了两遍,大致记得。路上一程只需六七日,若打马快行或许三四天便到。花可馨听她这样说,开头尚有些错愕,末了已是跃跃欲试。
  四娘看出来,稍显犹豫:“过了年还是很冷,我怕你一个人受不住。但你若想,我也不拦。”
  花可馨一时高兴,一把攀住她手臂:“我当然想,我一点也不怕!”
  四娘看着她点了点头,再无什么话。
  
  到达羊谷是二十八日,众人围营扎寨安顿牛马,晚间便生起几堆火,开怀畅饮。
  花可馨上一回见这种欢会还是初来那日,只独自坐着毫不参与,这一次不好再冷眼旁观。花可馨其实颇有酒量,但在此毕竟不安心,只与秀秀一处坐了,偶有人来玩笑,便以不会酒推托。
  兰仙着了明艳的小袄在人群里跳舞,跳了一会儿竟来拉花可馨。花可馨不肯,兰仙突然凑到她耳边说了句:“军师过来了!”
  花可馨一惊,被她拉起来。
  兰仙直笑,花可馨虽气恼,也只好笑:“我不会舞,你拉我做什么?”
  兰仙挨得很近:“你和军师怎么了?”
  花可馨满目防备看她,不答话。
  兰仙夸张的叹了口气:“他原先答应帮你,你却怎么得罪了他?”
  花可馨稍一愣:“答应谁?你让她帮我?”
  兰仙只笑不答:“他这人极自负,你别和他争,有什么事服个软认个错算了,自己早脱身才是正事。”
  花可馨再要问,兰仙一转身走了,回到人群里嬉闹,全是一副浪荡癫狂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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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回 亲昵心未敢恣肆,疏防意新又萌生 
  花可馨坐下想军师。
  那日阻她出逃之前,军师确曾帮过她。她还记得胡老大带尤彪来赔不是,四娘便笃定是军师插了手。而今她自己也明白,胡老大“规矩不可废”实是说“军师说的对”。
  原先花可馨疑惑过军师为什么助她,这几日这叫人警惕又欢喜又有些暧昧的疑问全被敌对遮蔽,直到兰仙提起,她才醒觉军师本意并非与她作对。或者真是她,触她逆鳞。
  想通这一点与原先愤愤于“不该惹她”大不同,花可馨终于不再生她气,不再想制她赢她,转而开始考虑怎样缓和关系。
  兰仙说得对,早日脱身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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