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交给你们了。”苏宓最后看了病房一眼，转身离去。
病房外，斑驳的树荫下，一辆褐色红顶的马车正在候着她。马车外形并不显眼，但用料却是上乘中的上乘。车身坚固稳定，散发着淡淡草木的清香。
徐青岚正坐在里面，掀起帘子的一角，看着刚出来的苏宓。
她走的很慢，短短十几米的路竟有许多人来送别。大多是病患和病患的家属。她身上挂满了祝福的花环，整个人像个花间走出来的精灵。他视线停留在她的发丝上。原本长卷的秀发变得参差不齐，被一块紫色的头巾包裹在脑后。
苏宓一上车，徐青岚便问：“你那头发是怎么回事？”
她摸了摸发丝，神色有些落寞。留了这么久的精心呵护发丝，竟然一把火给烧得乱七八糟。
“难看吗？”她有些担忧地问。周略经常抚着她的长发，对她微笑。可是现在发丝只及肩膀，长短不一，看起来挺奇怪的。回去后，周略会不喜欢吗？她只担心在那个男子眼中的自己。
“不难看。”徐青岚斜靠在车厢侧，眯着眼打量身旁的少女，整个人姿态慵懒妩媚。苏宓这才发现他与司马虹是那么的相像。
“不难看就好。。。”她稍稍松了口气，嘴角勾起了微笑。
“只是很古怪。”他接着道，成功的看见少女原先微笑的脸微微僵硬。他忽然觉得有趣起来，继续描述道：“发尾跟狗啃似地。”
“那是你不懂欣赏，这叫个性。”苏宓强调道，嘴角僵硬地扯出一丝笑意。狗啃式的发型。。。什么破比喻嘛！这徐青岚果然是个讨厌的世家子，苏宓暗自咬牙。
“那苏姑娘的个性可真特别。。。”
“谢谢夸奖。”苏宓继续咬牙中。
。。。 。。。
“公子可以启程了。”外头的车夫道，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车夫的一侧还坐着林镖头和其中一个同来的伙计。本来和苏宓同期来的伙计和镖头都要回到滁州药铺做活的，可是李信却要求留下来继续帮手。
他此时正站在车窗侧，听着帘子内苏宓咬牙切齿的声音。不用看也能想象到少女嗔怒的模样。他采了一束白色的野花，将其编织成花环递进了车窗。
“一路顺风。”
“好。”苏宓接过花环，清澈的眼中漾着笑意。她朝他挥手道别，嘴巴笑成可爱的弧度，明亮的眼中倒影着他的影子。“保重。”她笑着道，然后放下了车帘，隔断了他与她的对视。
马车缓缓开动，很快就消失在院子里，似乎毫无牵挂，离去的那么洒脱。李信眸色微微一变，从原本明澈的眸子变得幽暗深沉，不知涌起了什么思绪。他忽然觉得心情有些低落。只因为，那少女暂时的离开。连身上的伤痕都似乎更疼痛起来，他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似乎认识苏宓后，他的笑容总是苦涩而复杂的。
只是，她真能那么毫无牵挂的离去吗？李信的视线落在不远处树荫下的一个小身影上。
小小的女孩儿赤着脚丫子站在地上，身上橘色的衣衫沾了许多泥泞。马月昭全然没了几日前大家闺秀的文静模样，倒像个山野里的野孩子。她脸蛋有些潮红，气息未顺，似乎是刚赶过来的。衣服因为奔跑而变得凌乱和脏兮兮的，发丝上还掺杂着树叶。见到苏宓的马车开始驶走，马月昭立马追了上去。因为从山间别墅逃出来的缘故，她膝盖和手腕都受了伤。可是她仍旧不死心地跟着。就算两条细细的腿根本就跑不过强壮的四腿马匹。
李信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悄悄跟了上去。他一把拉住那个没命般奔跑的小女孩儿。
“跟不上去的。还是回去吧。”他道，递给了女孩儿一块手巾。马月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小小的脸布满了汗珠。她挣脱李信的手，继续争分夺秒地追在马车背后奔跑。那个人是不会放她出来的，她只有这次机会。若再失去了，她就再也见不到苏宓了。
李信望着马月昭倔强的背影，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马月昭这样的身份留在苏宓身边，会很危险吧？那个女人真是能惹麻烦。。。李信站在路边良久，直到马车和马月昭的身影都消失在视野才转身离开。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关于六年前的一切，马天宇的出现似是一把关键的钥匙，可以打开过去重重的谜团。到底幕后的操作者是谁？六王抑或是长老再或是。。。。他摇了摇头，稳定住内心叫嚣的小兽。他要冷静，然后慢慢将猎物收入囊中。那夜的砍手一事，只是个预告和惊雷。他要让他们在恐惧和惊慌中露出破绽，然后一击必中。
*
郁郁葱葱的山道，人烟罕至，鸟儿的鸣叫也愈发清晰灵动起来。可是，尽管风景美妙，苏宓还是没有心情欣赏。她时不时掀起帘子望向车外。若是看到那个跟随的小身影，她会觉得难过的同时又松一口气。难过马月昭的苦苦追随，难过她的执拗和韧性。若是没看到她的小身影，苏宓总是忍不住后怕。她真怕小月昭会在路上晕厥过去或是摔下山路。
休息时，苏宓总要拖上些时间，心情复杂地望向后头。既希望她不再跟着也希望她平安到达。每次看到那个小身影时出现时，她都稍稍松了口气。
马车停在小河边，车夫取了些水，便又开始赶路。
“你的孩子？”徐青岚忽然问道。他闭着眼，却似乎什么都看在眼里。
“不是。”苏宓白了他一眼。
“她跟我们两日了。。。”
“我知道。”
“再前进五百米便是进山林了，那儿有很多野狼。”徐青岚老神在在的讲道。“野狼特别凶猛，尤其喜欢鲜嫩的人肉。”
“我知道。”
苏宓脸色微微一变，她是最怕狼的了。来时她也经过那个狼嚎不断的森林。那时若不是李信一直守在身边，她是怕得几日几夜不敢合眼的。
“停车。”苏宓忽然大喊一声，一把跳下马车。
“怎么，你要将孩子带上？”徐青岚睁开一只眼，打趣道。
“我不放心她。”
“既然决定要带上，为何要等到现在？”
“本来是想让她知难而退的。”
“呵呵。。。看来还是你先心软了。”徐青岚笑得有丝诡秘，桃花美眸绽开一个璀璨的笑意。
苏宓是个容易心软的女人。便像现在，面对那样执拗的马月昭。她总不能就这样让那孩子跟到山林里吧？她还那么小，那么弱，如何自保？一想到凶猛嗜血的狼，她就为马月昭捏一把冷汗。
“我们出林子后打邻县过吧，那儿有她的远房亲戚。我再将她交给她的亲人。”她无奈道，踮着脚，张望原路的远处。终于，一点小小的橘色身影出现在视野。慢慢变大，慢慢靠近。
马月昭因为抄近路，从山坡上滑了好几次，身上早已狼狈不堪了。灰头土脸的，像个泥地里出来的人儿。
“怎么还跟来？姐姐要走了，是不能带上你的。”苏宓责备道，却是心疼的抱起马月昭。
马月昭唇色已经发白，因为缺水而变得干裂。由于长久的奔跑追逐，她身上留了许多汗，经正午毒辣的阳光一晒，原本娇嫩的肌肤出现了晒伤的痕迹。
她窝在苏宓怀里，露出满足的笑靥，便安心地失去了意识。夜里，马月昭便发起了高烧，神智依旧不清。他们一行六人在林子里扎起了简单的帐篷，燃起了篝火。狼群的声音隐约传到苏宓耳边。可是她却分不过神来害怕狼群。
“月月别吓我。。。”苏宓急得眼眶都红了。这个年代不比二十一世纪。高烧是重病，若是救治不当，轻则痴傻，重则致命。苏宓感到非常自责。若马月昭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真的不能原谅自己。
“还未退热吗？”一旁的徐青岚问道。
苏宓正在给马月昭施针，额间渗出汗珠。
“还是很热。”
“琉璃丸，降热散毒，凉血性，能治高热。要么？”
“要。。。啊。。得多少钱？”苏宓连忙反应过来。她可记得，这个徐青岚是个为了一株丹枯草，而要她做六年包身工的人啊。。。不可乱接受他的东西。
“不用钱。”他挑眉看着她，手中抛过一个雪白的瓶子给苏宓。“你只需在祭祀时好好表现就好。”
苏宓有些狐疑的结果药，闷闷地应了声。
马月昭昏迷中仍非常不安，小手紧紧地拉着苏宓的。嘴巴紧紧地闭着，发出像哭泣般的嘤呜声，听着让人心疼。
“好好休息吧。明日便会好的了。”徐青岚见苏宓如此紧张便安慰道。然而他实在不太会安慰人，说话时语气那么悠然随意，似是毫不着急。
“徐公子先休息吧。”
苏宓呆在帐篷里，却是睡意全无，照顾了马月昭一夜。夜半，她想给马月昭喂水，却发现她嘴巴似是含着东西。
苏宓疑惑的撬开马月昭的嘴巴，发现她小舌头下藏着一枚模样怪异的铜器。薄而平扁，椭圆形齿状的铜制品，说不清是什么东西。那铜器巧巧的嵌合在舌底，既难以发现又不会伤到嘴巴。平时马月昭极少说话，周围的人都以为她是哑儿。看来，是因为舌头里藏了东西才不说话的。苏宓压住心中的疑惑想取出铜器。怎奈，手指才刚碰到那东西，马月昭就张口咬下。
手指立刻出现几道牙痕和血迹，苏宓疼得差点喊出声。
她缓了缓劲，趁马月昭稍稍松口的缝隙，抽出手指。心底却浮起更多的疑惑。一个藏得如此之深，连睡梦中也看守着的东西，意味着什么？苏宓隐隐有些不安。
第26章 漫漫归途事端起2
次日清晨，马月昭总算退烧了。
苏宓给她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衣服是苏宓的上衣，因为找不到适合八岁孩童的衣裳，只好将上衣当长袍披在马月昭身上。
“好些了吗？”苏宓问，手温柔的贴在她额头上。
“娘亲。”糯糯的声音响起，马月昭微张嘴巴唤道。
“月月别吓我。。。该不会真烧坏了吧？”苏宓有些慌了。可转念一想，这娃娃自第一句话起便是唤她娘亲，再这样唤她也是正常的吧。苏宓微微定了定神，接着问道：“知道这儿是哪吗？”
马月昭摇摇头，小鹿般的大眼透着迷茫和不安。
苏宓看了她半响，神色带着丝疑虑。
“月月。。。为何不和马三爷一起生活呢？他待你不好吗？”
小女孩儿立马摇了摇头，手紧紧地捉住了苏宓的。
“月月会做很多事。。。不要丢下月月。。。”她声音哽咽起来，黑幽幽的大眼里冒出水雾，细密的眼睫眨巴一下，雾气便凝聚，滴落眼泪来。
苏宓一看便没辙了，只能安慰地轻拍她的后背。小女孩儿哭累了就倒在苏宓怀里睡觉。苏宓抱起她，稍显吃力地蹬上马车。
“今天要加紧脚步，傍晚前必须赶到市镇里。估计就要变天了。”徐青岚手里多了管精美的水蓝色水烟枪。他悠哉地半卧在一角，吞云吐雾，美眸半眯，姿态好不优雅。
这辆马车的品质果然是上好中的上好。就算是奔跑在山林里也非常稳正舒服。从昨夜起苏宓便没休息好，刚上车没多久，阵阵困意就袭上她的心头。苏宓的头开始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每次点下头时，额角会轻触到车窗沿。她微微蹙起眉头，表示不悦，却还是睡得昏沉。
徐青岚瞥了少女一眼，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将自己身后的靠背枕头放到了少女头侧，让她睡得稍微舒适点。
苏宓嘴角浮起浅浅的弧度，似乎做了什么好梦。
“不用了。。。我饱了，真的饱了。。。”少女喃喃说道，脸上露出娇憨的笑容。
徐青岚有些好笑的看了她片刻，忽然，伸手拈起了她的一缕发丝。受损的秀发，发稍微微发黄，没有了往日乌黑柔顺的光泽。一看就知道是灼烧坏了的发丝。
“没个女人的样子。”徐青岚审视她半响评价道。
车外，原本晴朗的蓝天开始变得阴郁灰沉。细碎的雨丝飘荡开来，带起了丝丝凉意。马车行至交叉道口，过了前方那条窄窄的山道便到邻县了。
“公子，后方有马车抢道了。”车夫道。原本稳正的车身因为被后头的马车险险挤开而晃动了一下。
苏宓一个不稳，撞到了徐青岚身上。这似乎是她第二次撞倒他了。她有些迷糊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徐青岚怒意的眸子。他脸色有些不耐，连忙推开趴在胸前的少女，似乎非常不悦。只是扭头瞬间，原本白皙的玉脖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怎么回事？”徐青岚撩开车帘一角问道。雨丝顺着这掀起的一角飘落进来，拂到了苏宓身上。她连忙抱紧了怀里沉睡的马月昭，神思清醒了不少。
“公子，那马车硬是要挤在前面，我们的马匹受惊了。”同在一侧赶车的林镖头恼怒道。三人都使劲扯着受惊的马匹，脸上身上都湿透了。
雨水和山风大了些，地面很容易打滑。挤在前面的马车车夫还在扬鞭直奔，丝毫也不顾及后面的状况。原本就狭窄的山道立即显得更拥挤起来，两辆马车在过位的时候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苏宓气恼了，瞪着眼睛看着前面的马车。前方朱红色的马车，在风雨里闪着嚣张的色泽。朱红马车的车夫脸上带着斗笠，见苏宓这一边的马车还未退下，便用鞭子扯住了其中一匹马的前腿。马儿受惊，慌乱地朝后退了几步，马车的一侧就撞上了山壁。好些沙石顺着山壁滚落下来，掉进了车厢里。
“这人怎么这样。。。”苏宓紧紧扶住木椽，好让自己不再跌跌撞撞。
徐青岚眯起了双眸，手中的水烟枪一晃一晃的，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后退，让他们先行。”片刻，他吩咐道，声音依旧懒洋洋地似乎毫无所谓。
“是，公子。”
徐青岚放下帘子，轻轻扫开了落在衣衫上的雨珠。
“看来，今日是出不了林子了。。。”他呼了口轻烟出来，话语间带了丝无奈。
“为什么？”苏宓疑惑。虽说被人抢了山道，但天还未暗，出林子的时间应该还是有的啊。徐青岚乜了苏宓一眼，却不回答。他半眯着眸子，一副没睡醒的神态。
马车后撤也花了好些力气，等他们前轮驶出小山道时，雨水更加磅礴了。那辆朱红色马车拐了个弯，很快就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地的沙石在后头。
“林镖头，找个地方避避雨吧。明日再出发。”徐青岚在马车驶出小山道时吩咐道。也正是这时候，小山道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崩塌声，接着许多山泥和石头都从山上滚落下来。一时间，窄小的山道更加狼藉。不少路段都被泥土和山石堵住了。
“驭。。。驭。。”隐约能听到前方马匹的嘶鸣声和车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