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妻(良人无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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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恩妻(良人无情之一)-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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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这才是爹的好孩儿……咳咳!”

  刘惜秀嘴角笑容倏然消失了。爹身子不好吗?

  “爹,您还好吗?”刘常君语气有些着急,“怎么这趟回家来,气色看起来不大好,是不是路上受了风寒?我马上让人去找大夫。”

  “没事,爹没事。”刘莲生摇摇头,一摆手道:“你尽管好生读书去吧,先生还等着你呢!”

  “可是──”

  “爹这么大个人了,若真生了病,不会捱着不说的。”刘莲生朝儿子慈祥一笑,“去吧!”

  “是。”刘常君迟疑地看了父亲一眼,只得告退而出。

  刘惜秀及时闪避到柱子后头,生怕他见着了自己又要生气。直待听他脚步声渐渐远去了,过了片刻,这才抱着小匣子走进书房。

  “爹爹,您有空吗?”她脸上笑容甫扬起,霎时僵止了,“爹?”

  方才还和刘常君笑语叮咛的刘莲生,已然整个人歪倒在太师椅上,一动也不动。

  那慈祥的脸庞闭目像是在养神,可灰白的颜色熟悉得令人恐惧。

  那是,死亡的颜色。

  “怎、怎么会?”她手一颤,怀里的匣子坠落,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不!不可以……不可以……”

  匣子里的华严经文被穿堂风一吹,刹那间四下飞散如白蝶,纸笺上娟秀墨字点点像泪,触目惊心──

  生老病死忧悲苦,逼迫世间无暂歇……

  这只是一场恶梦,只是萦绕在她心底多年,害怕再度失去亲人的一种恐惧感,它完全不是真的。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穿着一身白色丧衣的刘惜秀睁开眼,却发现眼前的“幻觉”并没有消失,没有改变。

  白色挽联一幅又一幅悬挂在大厅四周,随风凄凄凉凉飘舞着。

  刘夫人伏在棺木上哀哀痛哭,刘常君挺直地跪在灵前,俊秀的脸庞憋得通红,死死咬着牙,泪水却拚命掉。

  周围仆人们个个不停拭泪,面色哀戚。

  “爹……”她眼前又是一片模糊了。

  刘常君突然转过头,双眼血红地狠狠瞪视着她。

  “都是你!是你这个扫把星!”他见母亲哭得更哀伤,心如锥刺,想也不想一把将她推开来,恨恨道:“你克死了自己的爹娘还不够,为什么还要害死我爹?为什么?”

  “常君哥哥……”她跌倒在地,热泪滑落颊畔。

  “滚!”他凶恶咆哮如受伤野兽。“你滚!”

  奶娘见状不对,忙上前将刘惜秀拉走。“秀小姐,走吧,夫人和少爷已经够伤心了,你在这儿……唉,就让老爷……让老爷安心好走吧!”

  奶娘哽咽再难言,手下使劲地拽着她离开大厅。

  不敢挣扎的刘惜秀,绝望地望着爹爹离自己越来越远。在这一刹那,她从没有这么清楚地感觉到,原来,自己在这个家里什么都不是……

  待做完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后,刘府里悬挂着的白灯笼依然没有撤下。

  身穿雪白衫子的刘惜秀鬓边别着服丧的白绒球,越发显得瘦骨伶仃、面容憔悴。可她也越发懂事了,不再成日只追着刘常君身后跑,她开始帮忙理事,默默担起了自丈夫过世后便一蹶不振、镇日以泪洗面的娘亲处理家务。

  这四十九天期间,刘常君修长清瘦的身影总是在前厅忙碌着,接待前来吊唁他父亲的故交及亲友们,而刘惜秀便在内堂指挥仆人摆设奠品、监督着收拾素菜、领头折纸莲花。

  这天夜晚,她让仆人们将奠礼全收妥入库,详列在册之后,再也撑不住自骨子里透出的沉沉倦累感,拖着疲惫的脚步自内堂穿过廊下要回房。

  晚风很静,月色昏暗,荷花池畔蛙鸣啯啯。

  她突然隐约听见有人在低泣,立刻停住脚步,侧耳倾听。

  明知不该,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那熟悉的声音走去。

  那个再眼熟不过的修长背影孤独地坐在亭子的阶梯上,旁边的酒壶已空了,歪倒在身侧,颤抖的肩头和隐隐呜咽声听在她耳里,分外心痛。

  刘惜秀眼眶红了起来,鼻头酸楚难当。

  常君哥哥……

  她宁可他放声痛哭,或是大吼大叫地宣泄出来,也不要他那么死死压抑地抽噎着,碎断肝肠。

  “什么人?”刘常君警觉到身后有人,连忙回过头来,半明半昏的夜色掩不住颊上的斑斑泪痕。“谁准你来这儿的?”

  在他的厉声质问下,刘惜秀没有畏缩,反而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没听见我说什么吗?”他一脸愤怒地盯着她,吼道:“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常君哥哥……”她抬头望着星子微闪的夜幕,轻声问:“你想爹爹现在是不是在天上看着我们?”

  他倏地无言,脸庞闪过一抹无可掩饰的伤痛。

  “你懂什么?”他眼眶灼热,神情森冷的吐出话来:“他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长长睫毛微颤着垂落下来,“是,爹爹死了。可娘还在,现在只有你,才是娘唯一的依靠了。”

  “不需要你提醒我。”他语气里有一丝紧绷,冷冷别过头去,目光落在黝暗的池面上。

  “爹会希望你振作起来,成为娘及刘家最大的光荣。”

  “别说得这么好听。”他恶声恶气地道:“你在我面前讨好卖乖,不就是希望我别把你赶出刘家吗?”

  他的话让她怔住了,眼神泛起痛楚。

  “你怕我爹一死,你在这个家里就再也没有靠山,再没有人把你当家人看待了,不是吗?”刘常君止不住冷笑起来,连日来沉沉积累在胸口的丧父之痛,只想找个出口宣泄。

  她沉默了很久,终于道:“是。”

  万万没料到她会如此诚实坦白,倒教他一时愕然无言。

  “你和娘,是我唯一的亲人。”她轻声开口,“我……害怕再失去你们。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这话让他心下微微震动,一言不发地直勾勾地盯着她。

  “常君哥哥,我想报答刘家对我的恩情,不管你和娘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刘惜秀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请──不要赶我走。”

  刘常君瞪着面前苍白瘦小得仿佛风吹就倒的她,久久。

  “随便你!”他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常君哥哥……”

  他头也不回地离去,将她独自扔在一地清冷中。

  眼睛阵阵刺痛,她却还是努力地把泪水压回眼眶里。

  没关系的,秀儿,没关系的。只要常君哥哥还没有开口赶你,你就还能继续留下来,哪怕只能多留一天,也是好的……

  自古人在人情在,可人一走,茶就凉。

  府内一向以刘大人四品俸禄,及身为京官所能得的福利过日,多年来衣食无忧,甚至还多有盈余可接济百姓,可待他故世后,朝廷也停了佣仆、厨料、炭火钱等等补贴。

  眼下刘府无帐可进却支出如旧,尽管过后不得不陆陆续续遣散了许多仆人,仅留下奶娘服侍刘夫人,可这日子一长了,生计还是越发艰难。

  “这是这个月的账册,请娘过目。”刘惜秀恭敬地将列好的账册捧上前,给刘夫人查看。

  “你看着办吧。”刘夫人一手支着头,病容疲惫地挥了挥手,再无心力理会这些。“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是。”她将账册揣在怀里,就要退下。

  “常君呢?”

  “常君哥哥一早就出去了。”

  “他最近老是早出晚归的,你这做妹妹得多关心着他些才好。”刘夫人叹了口气,“照理说这都是娘的事,可为娘的是有心无力了,只盼你们都好好的过日子,唉……”

  “秀儿明白。娘尽管放心,有我照看着常君哥哥,不会有事的。”她连忙保证。

  “那就好,那就好……”刘夫人倦极地摆了摆手,“去吧。”

  刘惜秀离开刘夫人的寝房,抱着账册走了几步,被娘这么一提醒,突然有些心神不定起来。

  说得也是,最近老不见常君哥哥在书房里读书,莫不是心情不好,所以跑外头散心去了?

  “散散心是好的,可万一耽误了读书,那常君哥哥不就不能实现爹爹的心愿了吗?”她自言自语,心下越发不安。

  迎面而来的奶娘手里捧着一盅汤药,正要给刘夫人送去,见了刘惜秀,她忍不住唤道:“秀小姐,老奴正想着要找你哪。回春堂的刘大夫刚刚来了,此刻就在厅上。”

  “不是说银子月底就会给他送去吗?”她停住脚步,心下一惊。

  “刘大夫说,连同上上个月的药钱,实在不能不收了。”奶娘愁眉苦脸道:“小姐,这可怎么办?”

  她咬咬唇,强抑下心慌。“嗯,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刘惜秀转而到账房,掏出刘夫人交给她的铜钥匙,打开一只红木小匣子,可一拉开,里头仅剩不到二两银子。

  开支帐项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光是赊欠回春堂的药钱加一加就得三两七钱银子,这怎么够呢?

  她苦恼地蹙起眉心,抬手拨开落到颊边的头发,指尖蓦然停顿在滑顺丰厚的黑发上。

  有了!

  第二章

  黄昏时分,刘常君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走回家。

  他回到书轩,在屏风后将一身平凡布衣换下,这才打开随身的木盒,里头卷得仔细严实的是几幅他最引以为傲的字画,可在东大街市的角落摆摊一整天,就只卖出了一幅,还被杀价杀得七零八落。

  他俊秀英挺的脸庞上掩不住沮丧之色,喃喃道:“什么阿物儿,怎么都是一堆不识货的人。想当初有人向爹出高价想买我的字画,爹都还不卖呢,现在……没想到现在区区三两银子能买走我的骏马图。”

  是啊,这就是世道冷暖,现在的他不再是身份矜贵的刘家大公子,纵然他的字画再好,沦落在街市上也就只有任人挑三捡四的份。

  可就算是这样,他明天还是会继续去摆摊。

  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大男人,更是刘家唯一的依靠,怎么能日日只知死读书,不知民间疾苦的傻傻白吃白喝、胡混过日子?

  他心底不是不感伤悲愤的,可怀忧丧志又能济得了事吗?

  “罢了,别再想了,三两银子就三两银子……”他一咬牙,甩甩头道:“钱总还是钱,能供家用就好。”

  刘常君仔细在铜镜前整理妥当,确定全身上下依然是一派官家子弟的堂堂仪表气息,这才走出书轩往大厅方向走去。

  在经过花廊时,他和低着头疾走的刘惜秀面对面地撞个正着。

  “连路也不看,你赶着投胎去啊?”不知怎的,他一见她就来气。

  刘惜秀抬头见是他,惊喘了一口气,踉跄后退。“常、常君哥哥……”

  她见着鬼似的反应更加深了他的不悦。

  “怎么?我有那么吓人吗?”他脸色一沈,突然注意到她头上包着条丑陋的青色头巾,神情又异常畏缩,他立刻伸手一把拉掉了那碍眼的头巾。“包着这是什么鬼东西?你──”

  刘常君心下没来由地一抽,愕然地瞪着她勉强及肩的短发。

  刘惜秀慌忙用袖子遮住自己短短的头发,结结巴巴地道:“头、头巾还我。”

  他好半晌才自震惊中回过神来,随即一股火气涌上心头。

  “人都长得那么丑了,还没头发,简直丢死人了!”

  她如遭雷击,怔怔地望着他,眼底掩不住伤心。

  “你到底是刘家的小姐,头发铰得乱七八糟的,传出去能听吗?就算你自己无所谓,也不要丢光了我和我娘的脸!”他眼角微抽,愤然道。

  刘惜秀深吸口气,紧憋着泪意,不发一言,低头绕过他就走,连头巾也不要了。

  “你!”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她远去的背影。

  她竟敢连话也不回,连声解释也没有就走掉?可恶!她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他刘常君的存在?

  “好,走就走,谁希罕!”他憋了一整天的浊气再也忍不住爆发开来,破口骂道:“什么小乞丐,丑八怪──”

  “大少爷,您误会秀小姐了!”拎着待洗衣衫桶子的奶娘站在不远处,再也看不下去了。

  “我误会她什么?”他气愤道:“难道我有说错吗?就是她,成天把自己搞得像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人──”

  “小姐是为了家计才铰掉头发的。”奶娘眼圈儿微红。

  “什么?”他所有烦燥的怒火刹那间恍若被当头冰水一浇,全熄了,“奶娘,您说什么?”

  “今儿晌午,回春堂的刘大夫来催收药钱,家里钱不够,秀小姐就铰掉了自己一头黑鸦鸦的青丝,拿去铺子卖了三两银子,这才有钱还人家的。”奶娘边说边拭泪,哽咽道:“大少爷,您想想,头发对一个女子来说有多重要,可秀小姐为了夫人,想也不想就……”

  奶娘接下来说些什么刘常君不知道,他整个人僵立在当场,全然无法思考,眼前却无比清晰地浮现方才的那一幕──

  她苍白脸上的自卑与仓皇,短得凄清可怜的发在肩上轻晃着……

  他闭上双眼,心口像是有一角崩塌了。

  晚间,饭桌上。

  三个人对坐着,桌上有两盘炒青菜,一盘肉丝炒笋丝,还有一碗汤,就是他们的晚餐了。

  自丰衣足食到缩衣节食,这世道人生好似同刘家开了一个大玩笑。

  桌上没人说话,只是静静地吃着饭,刘夫人病痛缠身,本就没精神,刘惜秀则是从头至尾都很沉默,低着头,只扒着碗里的米饭。

  刘常君胸口一直堵塞着,纠闷着,他偷偷觑着她的一举一动,悬着一颗心。

  她还在生气吗?

  终于,漫长得像是坐苦牢的晚饭终了,刘惜秀站起来,利落地收拾起碗筷盘碟。

  “娘,秀儿先把碗筷收到灶下,待会儿泡杯茶让您暖暖胃。”

  “嗯。”刘夫人在奶娘的搀扶下,慢慢走回房。

  刘惜秀捧起略显沉重的托盘,转身往外走去。

  夜里黑,可为了省灯油蜡烛钱,所以屋外花廊都不再悬挂灯笼了,她却早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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