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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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上蝶-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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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荑——
  每次想到她,括苍的耳边就响起纷乱的声音,有时是哭泣,有时是呻吟,有时则是清晰的呼唤。括苍知道那些声音是真实的,他仿佛能感受到她日日夜夜企盼着与他相见的心情,那么空虚、无助,而为了那一丝虚无的企盼,在痛苦的深渊里挣扎着活下去。并不是真的不想救她,他可以听见她的声音,却连她在哪儿都不知道。
  “喝、喝!”柔荑无助地站在人群中央,士兵捧着酒壶,一动不动地杵在她面前。她真的喝不下了,想不到斗口酒这样厉害,平素酒量不差的她,才喝了一壶,此时已感到脚下虚浮,头晕目眩。柔荑摆手,推开那只酒壶。人群里有人不满地大吼:“喝掉、喝掉它!”
  “兄弟们敬你舞跳得好,怎么不喝呢?”一片嘈杂中,她听见流辉的声音。柔荑无奈地捧起酒壶,就着壶嘴喝起来。这一壶下去,她再也扛不住了,向前踏了两步,双腿一软,扑倒在地。这时,士兵又拎着一只壶过来,柔荑含泪不住地摇头,说什么也不肯喝。突然有人走出人群,拽过酒壶,捏着她的下巴灌酒。那人故意将酒壶举得很高很高,淌了柔荑满脸、满身。其余人有样学样,一个个走过去给柔荑强行灌酒。
  易行不动声色地静坐一旁,流辉刺耳的笑声不断传入他的耳朵。他们不停地给柔荑灌酒,直至她神志不清,趴在地上又哭又笑。对这个为他生育了两个女儿的女人,流辉没有一丝半点的怜惜。他任由部下对她上下其手,看着柔荑全无意识地半推半就,笑得比看戏还开心。
  柔荑抓住一个人的手说了句:“括苍,扶我一下。”声音不响,或许是因为易行对她的声音格外敏感,一字不落地进到了易行的耳朵里。当易行往边上看去时,发现听到了这句话的,不止他一人。流辉突然走向柔荑,拨开她旁边的人,抓住她的发髻朝地上狠狠一推。柔荑没有撞到地面,却被吓得愣住了,她沉默了片刻,忽然捂住脸轻声抽泣。“我错了……王爷……不要……对不起……”柔荑没头没脑地不停念叨。
  一盆冰凉的水当头浇下,浇灭她心头的欲火,浇灭她虚幻中的希望。她打了个寒颤,颤颤巍巍地伏倒在地面,贴着没有温度的地面,像依偎着亲密的爱人般安心地闭上眼睛。流辉丢开脸盆,抓住她肩头的衣服:“醒了吗?醒过来!”
  柔荑轻轻推了他一把:“不要吵我,让我再睡会儿。”她刚刚,似乎见到了括苍。尽管醉了,柔荑却清醒地知道,只要闭上眼睛,括苍就会来到她身畔。她顾不得身边这个人是谁,他想干什么,她要赶紧回到梦里去,找回括苍。
  她在一片看不见尽头的白色光芒中行走。脚下是一条泥泞的小道,道路两旁长满茂盛的青草,缀着一朵朵紫色的小花。“括苍!”远远地,她看见了括苍的背影,她无暇去观察那些小花,迈开脚步奔跑起来,追赶那个慢慢远离的背影。
  “括苍、括苍!”柔荑一边奔跑,一边不停呼唤。他们的距离不断地拉近,可是他就是不肯回头,不肯停下脚步等一等她。柔荑只好没命地追、没命地跑,终于,离他只剩下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只要她伸出手臂,就可以够到的距离。
  牵到了,他的手。
  柔荑惊奇地看着不停行走的括苍,居然停止了前进。他慢慢回过头,柔荑紧张得屏住呼吸——
  面无表情。柔荑有些胆怯,她生怕又是自己不小心惹得他不高兴。括苍凝视着她,目光忽然变得温柔,淡漠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柔荑开心地握紧了他的手,慢慢地摇晃。她走在他的身边,两只手紧紧相握,亲密地肩挨着肩,在那条风景迷人的小路上,一齐向着被白光笼罩的更远的地方行走。虽然不知道白光笼罩之处,是何等景致,但只要括苍选择的方向,她就会一起走下去。
  好像做了一个很好的梦,柔荑揉着疼痛的肩膀,倚在床边。昨夜她喝得酩酊大醉,完全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事,大约是醉酒的自己惹怒了流辉,被他拧伤了手臂。
  柔荑无力地靠在床边,自由的空气,思念的对象,括苍的微笑,这个梦是那样美好,美好得令她不想再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荷才露尖尖角

  乾元年号永远停在了十六年。因为乾元十六年八月,一场惊天阴谋随着秋祭临近而悄悄滋长。尽管到了括苍手上的,只是一纸诏书而已,括苍却仿佛能看到那简短的字句背后的声声血泪。当今天子宣布退位为太上皇,禅让于十九岁的太子雪叶。远在边陲的括苍,对朝廷中所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并不能全面地了解,但是,这无疑又是一场政治势力的角逐。
  不出括苍的意料,刚刚过完新年,太上皇仙逝的消息就再次降下。“遵皇帝陛下谕旨,今年,改元建业。”
  新即位的洞海王莲音,自去年秋祭入朝之后,竟然就没有回来,与此次政变或有牵连。不过,括苍现在最操心的,并不是莲音与这场政变有什么联系。本朝法度,新帝即位的第一场大祭,各路藩王必须入朝。腾兰地处偏远,这一来一往,至少也得三两个月,按照腾兰现今内忧外患的情势,括苍不敢想象,他若离开两个月之久,腾兰会变成什么模样。
  “流辉的军队,进入了都昌境内是吗?传令滨州守军,对都昌匪军,要不遗余力地打击。”
  炎热的午后,炙热的空气在过于热烈的阳光下蒸腾,朗朗读书声搅扰了柔荑的午睡。柔荑懒洋洋地走到窗边,向外探视,只见对面的屋子门窗敞开,五岁的初音手执一本书,煞有其事地诵读诗句。
  她回到屋里,小木床里,酣然睡着十个月的小女儿。初音小的时候,皮肤是麦色的,而今长大了,才逐渐白皙起来,但是越来越细的眼睛、越来越长的脸,越发像生父流辉。或许正因如此,流辉对初音格外地看重。这个小木床中的小女儿,比起初音小的时候白皙可爱了许多,却不见流辉对她如对初音那般疼爱。
  流辉发觉自己的女儿初音异常聪慧,于是在咨询过斗口的文人朋友后,聘了斗口城中一位孀居的妇人作为初音的老师。这位夫人年四十许,自仙居远嫁而来,据说年轻时在斗口一带就颇负盛名。老师不仅会教初音读书认字,还常常把初音带到外面,她说,被关在一所院子里长大的女孩子,不会有睿智的目光和深远的思考。这是被软禁着的柔荑从来没有给过初音的,初音也因此格外喜欢老师。
  如今她教了初音有两个月,柔荑却不曾与她正式地见上一面,偶然在远处瞥见,只记得是一个身材丰腴、相貌平凡、肤色极白的中年妇人。不过,初音自从有了这位老师后,就很少来找她这个母亲了,令柔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累,柔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她怀着六个月的身孕,又要照顾不满周岁的孩子,整个人像被吊在树上的纸人,被风刮得飘来荡去,两只脚怎么也踩不着地,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初音?这里没有腾兰王府的如云仆婢,没有人伺候她不说,她还要伺候别人。柔荑不敢向流辉抱怨,因为流辉会觉得,这才是一个女人该过的日子。
  小手紧牵着身边的大人,女孩一步一步卖力地爬上高高的台阶,终于踏到城墙砖上。一眼望见不远处的身影,女孩兴奋地挥舞着双手:“爹爹!”流辉惊喜地蹲下身来,迎接女儿蹦入他的怀抱。
  流辉擦了擦初音额头上的汗珠,将她抱了起来,小小的初音蓦然感受到城墙上扑面而来的凉风,惬意地眯起了眼睛。流辉说:“正午的太阳这样毒辣,初音不在家里好好午睡,为何到城墙上来?”
  “先生说,爹爹正在城墙上巡视,初音想和爹爹一起巡视,就央先生带我来了。”声音虽然是奶声奶气的,答话的态度却一本正经。
  流辉欣然摸了摸她的脑袋,抱着她走到城墙边缘,放在城垛上。初音小心地扶着城垛,向下俯瞰,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怕吗?”父亲在身后问。初音镇定地摇了摇头。流辉开心地一笑,把她抱下来:“我的女儿真是非同一般!”
  此时,其他将领方走到父女俩的身后。易行听见他夸女儿的那句话,心里陡然一阵波动。细看那个女孩,举止得当,神态沉稳,眉间眼角流露出一股英气,这个女孩确确实实是与众不同的。她与她的母亲柔荑是如此的迥异,以至于易行怀疑她究竟是不是柔荑的女儿,她会走出与她的母亲柔荑截然不同的人生。
  “初音,你看,”流辉指着西南方向,“往那儿一直去,会遇到另一座城——滨州。滨州是一座离海很近的城市,马上,爹就要到那里去……”
  初音迫不及待地问:“爹爹要带我去看海吗?”
  流辉毫不迟疑地答道:“对。再等几个月,等爹爹把滨州的腾兰军赶走,就来接你。”流辉在曲霞的势力,已经没有三支官军以外的势力可以匹敌,想要谋得进一步的发展,只有向如今被官军占据的北、东或西方出手。这三支官军之中,以西方的腾兰军最弱,但比起年富力强、根基深稳的腾兰括苍,洞海莲音柔弱的手腕下的洞海简直软弱可欺,而且,洞海莲音自去年入朝后就不曾回返,流辉不敢公然大规模对洞海兴兵,但一直不间断地悄悄蚕食其地。流辉虽然中意滨州,却十分忌惮盘踞在那里的腾兰军,想不到他不出手,括苍倒先出手了。
  “易行,若要你去攻打滨州,你会如何做?”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易行是腾兰降将,让他领兵与腾兰军作战,万一他临阵倒戈了呢?易行按捺下心里的惊疑,整理了一下思路:“滨州之都昌县东境,是腾兰军与洞海军交接的地方,此处防守最弱。如果是卑职,一定会从都昌县进攻。”
  流辉反问:“如果洞海军从背后策应,岂非将我军陷于包围之中?”
  “但是,拿下都昌县,就可以打开海上的通路。腾兰军一直着重防守东面,并未在沿海部署军队。我军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踏上滨州南面的开滨县。等腾兰军回头部署南面的时候,我们已经可以和在都昌作战的主力搭上线。滨州的北面和西面是湖泊,那时便是我军对滨州形成合围之势。”
  “虽然有些许冒险,不过,这个主意不错。”从流辉的眼神里,易行明白他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那么,易行,你去做这件事吧。打开海上的通路,我在都昌等你。”
  只有他的生命,是不值一提的。易行并未对流辉的决定感到惊讶:“可是,流辉大人,我们没有适用于海上作战的船只。”
  流辉不假思索地回道:“可以造。”
  和腾兰开战吗?这一天终于避无可避地到来。但是,心里准备了这么久,易行还是没有想好怎么面对这种局面。七月初一,流辉率军自斗口出发。知道他们是去同腾兰军作战的柔荑在门口徘徊了许久,却不见易行的身影。流辉等人骑马离开,她被流辉的士兵拦了下来,站在离太守府的大门不到三丈的地方,不安得直跺脚。
  初音牵着老师的手说:“先生,我们回去吧。”她又转过身,牵起母亲的手,“妈妈,你不回去吗?”
  柔荑的手不经意从她的小手间滑出来:“我不回去——你让我再在这儿待一会儿。”太守府,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看看周围执着寒光慑人的兵器的几十个士兵,一个个像雕像一样矗立在广场上,柔荑就像待在监牢里那么难受。
  只是一句话,初音听出了母亲语气中的不耐烦。老师温柔地握紧了她的小手,但是初音依然不想离开母亲:“妈妈在烦心什么吗?”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够她烦的!柔荑忍住了这样回她的冲动。给予初音勉为其难的“慈爱”,已经从流辉的强迫变成了一种自发的习惯。“爹爹说,再过几个月,就带我们去滨州看海。妈妈不要不开心了。”初音笨拙地安慰道。
  柔荑向她的老师摆了摆手:“你把她带进去。”那个女人淡淡瞄了柔荑一眼,牵着初音走向了太守府的大门。她对柔荑仅有的印象,便是今天她表现出来的那般,一个冷漠、浮躁、对孩子没有丝毫关心的母亲。不过,她竟然是曾经的腾兰王妃。
  清晨的凉意渐渐散去,随着太阳越来越大,广场上热得令人待不下去。柔荑走回到大门处,坐在了门槛上。大门的下面,竟然藏着一只小酒坛,柔荑随手拎起来,里面还剩了大半的酒。
  “夫、夫人……”士兵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喝光酒坛里的酒。
  柔荑摇了摇空空如也的酒坛:“去给我拿点酒来。”
  “夫人,这、这——孕妇不能喝酒啊。”
  柔荑奇怪地看着他:“我喝了,不也好好的吗?”流辉终于走了,流辉终于走了。像是一块压在她身上的巨大石头,压得她几乎窒息,终于被挪了开。                    
作者有话要说:  

  ☆、坐到黄昏人悄悄

  酒是好物,抹杀了忧愁,勾起了相思,模糊了记忆,催生了美梦。
  柔荑不敢喝得太多,自从一次喝到呕吐昏迷后。她对那一连几天头痛欲裂的感觉记忆犹新。柔荑喝酒,只是为了睡得更好而已。她不喝醉,只喝到昏昏欲睡,然后趴在就近的席子、坐垫、床铺上一觉沉眠。
  一个孕妇喝酒是不对的,但没人搭理柔荑,也不会去管她喝不喝酒。流辉走了尚没有几日,不知道是哪个人看不下去了,给流辉去了一封信,流辉马上回了一封信,措辞严厉地责骂了柔荑。但是柔荑不识字,收到这封信后,她只是打开纸翻来覆去看了几眼,漫不经心地丢到身后。
  “这是‘神仙果’,传说神仙就是吃这个的,我们凡人,轻易可享受不到呢。”
  端到柔荑面前的,是一只银盘,盛满了五颜六色的、樱桃大小的果实。鲜艳的蘑菇往往是有毒的,她瞥了一眼把“神仙果”送到她面前的人——夕玥,鲜艳的果子会不会一样有毒呢?
  这时,坐在她旁边的人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去,拈起一颗果子放进口中。“括苍,别……”来不及阻止了,括苍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一边用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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