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别再提陆承启了,我真希望这几年的日子是一场梦。”她拼命摇头,头疼欲裂,“你抱一抱我啊,你抱一抱我就会知道我还是从前我的,无论时光如何流转,我都不曾变过。”
☆、另有妻儿1
作者有话要说:
白色的墙壁,六角形的房间,简单的陈设——云意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房间里两扇玻璃窗大开着,清晨的薄雾,夹杂着阵阵凉意,漫入室内。
她起身,走至窗边遥望,隐约在冬雾中的竟是蒋公馆。
忽然房门被推开,身后响起一个比薄雾还要轻柔的声音。
“蒋姐姐,你醒了,我才在楼下的公用厨房里熬了粥,一会儿你尝一点。”
她回身打量着那清丽细瘦的女孩子,更是疑惑,偏偏脑海里半点记忆也无。
雪丽见她一副糊里糊涂的模样,解释道:“咸新说蒋姐姐同陆先生闹得有些不快,昨晚一个人跑到英国人的酒吧喝酒,被他几个手下瞧见,就跑来告诉了他。蒋姐姐不肯回陆先生那里,又不肯回家,没法子只好先安顿你在这里醒醒酒。”
暂时退却的记忆复又涌回,对了,这里是咸新的住处。
“请问你是哪位?”
“我的名字叫雪丽,是咸新的太太。”
握在冰冷窗台上的五指指尖疼而硬,云意仿佛在晴空的日子里莫名挨了一道雷,惊碎了五脏六腑。
原来昨夜的对话并不是一场噩梦,咸新真的另有妻儿。
他说真正的感情没有一点折磨,它会在最恰当的时机平静到来。
那么雪丽是他平静感情的寄托,自己则是他年轻荒唐时的不堪回首,至于她如今的苦缠,落在他眼中,更是不忠不贞后的恬不知耻吧?
她周身的神经纠结成一股绳,喉咙竟似被噎住,半个字也吐不出。
她恨不得从窗子跳下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恨不得立刻就离开这里。
于是她立刻离开了这里。
雪丽急追在后。
“蒋姐姐你略等一等,咸新去劝陆先生了,陆先生一会儿应该就来接你,你走了我没办法交代。”
云意在楼梯上听了这一句,差点一脚踩空,从三楼滚落下去。
宋咸新居然去找陆承启!
他想做什么?
难道他要将过去的事情悉数告诉陆承启。
以他的立场,他的确应该告诉陆承启,可是自己曾对陆承启讲,从前的那个人早不在人世,如今咸新活生生出现在陆承启面前,陆承启必然认为自己当初欺骗他。
陆承启即便不明说,她也明白他最恨的就是自己的欺骗隐瞒。
如果陆承启认定自己欺骗他,一定不可能饶过自己。陆承启从来就不是装样子的纸老虎,他想做的事必定得千方百计做成,到时说不定连咸新的日子也要难过。
六点多钟的双海公园空空荡荡,除却遥远的几声鸟叫猴蹄,寥寥不见人影。
公园的西门直通蒋公馆侧门,云意取道捷径,心神不宁地往回走。
陆承启坐在她必经之路的长椅上,面色沉郁,一言不发。
云意在此撞见陆承启,简直心惊肉跳。
她隔着一段距离望着陆承启,不敢退一步,也不敢进一步。
枯枝上的冰化成水滴落在他手背上,一滴一滴,又刺又凉 。
他看了自己身旁的长椅一眼,示意她坐。
云意走过去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薄脆的冰面上,时刻有陷入寒潭的切身危险。
她在他身边坐定,他缓缓开口:“宋咸新凌晨拨过一通电话,他告诉我一个地址,说你在,然后就挂断电话。”
她的双手互攥着,一颗心轻易被他捏紧在手心里。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讲?”
沉默。
除了沉默,仍是沉默。
她的沉默就像是一把一把的刀,每一刀都目标明确地割在自己身上。他等了她这么久,每一分每一秒都幻想着她在回答他问题的时候能够胸怀坦荡,甚至在面对自己的质问时,能够反斥自己,证明自己仅是胡思乱想、过分敏感。
如果她的反应如他所料,他一定立刻向她道歉,再不多问一字。
可现在他不得不沉痛地忍受她的沉默。
他继续问:“他告诉我几年前他奉蒋伯之命接你南下,是真的吗?”
“他告诉我你摔下高崖受伤,他因此照顾过你一段时间,是真的吗?”
他骤然扳过她的身子,迫她正面他。
“我问你是不是真的,你说话!”
她的回答比林中幼鸟的啼叫更细弱。
“是真的。”
“很好,那么伤愈之后呢?你去了哪里?他又去了哪里?他不是接你南下吗?后来为何是你孤身一人南下?所谓的几年前又具体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你说!”
她的指尖在发抖,全身都在发抖。
陆承启已经怀疑到这个地步,她知道过不了多久,她的过去就将被他查的一清二楚。
她不讲话,他恨恨地推开她,一拳击在长椅上。
她如惊弓之鸟,反射性地跳开。
他起身即走,云意不知不觉快追几步。
“陆承启。”
她喊了他一句,却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喊他。
陆承启更不明白。
“你追着我做什么?难道想陪我一道去死?我怕是还没有这个分量。”
夜里的蒋公馆,门廊天井,来往熙攘,到处都是人。天光亮起,喝酒耍钱玩乐的人反而都歇了。云意从侧门走到前厅,一路上也没碰见几个人。
前厅里,丁妈与孙妈几个人忙乱着收拾客人们制造的残场。
云意立在酒气熏天、满目狼藉的厅里,倒像是站错地方,误入了别人的世界。
可是即便没有误入,这里的一切一切也都不属于她。
因为生来是女儿身,自小父亲就不属于她;因为改弦另嫁,咸新决意与她老死不相往来;因为欺骗隐瞒,陆承启对她恨之入骨。
真的,什么都不属于她,唯一属于她、能够让她抓住一丝一毫的东西远在家乡。
她悲痛地想,她是一定得回去的,她再也不要这里的一切,好的坏的,以后通通一刀了断。
孙妈身边跟着个三岁的小女孩儿,孙妈收拾残羹冷炙时,小女孩就攥紧她的衣襟,跟着她左来右去,又不时抬起脚尖。从冷盘子里偷一根剩菜。
孙妈顺着云意的目光瞧到自己孙女身上,明白所为何事,扬手便在小孩背上拍一下,喝令她不许偷吃。小孩子委屈地嘴巴一憋,眼睛里立刻汪满泪,眼看就要大哭。
云意忙抱起她来哄着:“乖宝宝别哭,姨姨那里有蛋糕和奶糖,一会儿让大姐姐送来给你吃。”又问孙妈,“老爷昨夜没回吗?”
孙妈忙道:“听人说还得有几日。”
“等老爷回来,你告诉他我走了。”
孙妈没听懂:“走?小姐要去哪里?”
一旁的丁妈素日最留意公馆内一举一动,听云意如此说,自以为了解,主动替云意向孙妈解释:“小姐自是要回姑爷那里,你还多嘴这么一问。”
云意默了片刻,道:“罢了,我自己告诉他就是。”
这个地方再也没有她的立锥之地,但至少她要同父亲告别一声。尽管她与父亲之间感情淡薄,但毕竟是父亲,更何况以后可能都不太有机会相见。
这一次回去,她就再也不必回来了。
咸新不许她打扰他的生活,他显然是恨透了自己,很快,陆承启也将恨透自己,至此,她是个一败涂地的人。
☆、站台拦人1
作者有话要说:
父亲一个礼拜没从仙岛湖归来。
整整一个礼拜,是暴风骤雨来临前的宁静。
她不愿前往仙岛湖打扰父亲的狂欢,也没有力量继续在南州停留。
她抛却身后的一切,甚至已经进站候车,却在站台前被汹汹赶来的林宝琦夺下行李。
“听说少奶奶要回北,我特意赶过来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喜事。”
林宝琦的喜事自然关于陆承启,可她不要在自己离开南州的关键时刻,听到来自上一世的任何消息。
她面无表情:“我的车就要到了,你将行李还给我,不然我立刻喊警察。”
林宝琦挥手将她的行李从站台抛入纵长交叉的两道铁轨中间,斥道:“四少爷已经被你害死,你再害死我一个又算什么。”
云意忍气,好在钱搁在身上,票拿在手里,丢掉的仅是两件冬衣和一包食物。
“我知道他在生病,但我不是医生,去了也无济于事,所以你不必自作主张。如果有朝一日他问起我,你就说你已经将我推下站台,世上再没我这个人了。”
火车从远处跑来,人群推搡熙攘,纷纷检票登车。
云意也要登车,林宝琦愤慨地夺过车票撕碎。
“你就算要走,也至少等少爷烧退之后。如今是什么情形?他躺在医院高烧40度不退,大夫平均两天抽一次血,都还查不出到底感染哪种病菌,你却要一走了之!他整个人病得昏昏沉沉,却还在喊少奶奶你的名字,可你就会离婚,就会一走了之,就会让他为你伤心。”
云意却似铁石心肠一般,继续无动于衷。
“你回去吧,他喊我的名字是因为恨我,他最不相见的人就是我。”
林宝琦高喊:“你不去,预备再为他举行一场葬礼吗?”
云意停步,知道自己不该相信林宝琦,却又害怕陆承启的病势当真凶险到那般地步。前两次林宝琦派人来通知她,她始终认为林宝琦夸大其词,发烧而已,如何就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林宝琦一步硬拦她面前,越发动了怒气,用力向站台下的铁轨一指:“你以为我不想推你下去?我就从没有见过你这样狠心的女人,再怎样也是夫妻一场吧!”
他居然气的手脚发抖,咬牙切齿道:“你这样的太太,也得亏是嫁给四少爷,他能忍的忍,不能忍的也打掉牙齿和血吞,否则换成随便哪一个男人,你早就身败名裂,死不足惜。可你仔细想想,你又是怎么回报他的?了不起救他一回,然而当时哪怕你不出手也另有他人,可他救你护你又何止一回两回。”
云意是被林宝琦骂到医院的,直到她亲眼见到病房内被各种仪器围绕的陆承启,才知道林宝琦真的没有欺骗她。
她被林宝琦骂到医院,又差点被陆承启赶出医院。
陆承启醒来之后做出的第一个口型是“水”,她赶紧倒杯温水,因为医生嘱咐他醒来后不能立刻移动,她一早就预备好吸管。
她将吸管送到他干皴的唇边时,他已经彻底清醒,彻底清醒后的他冷冷地看着她。
如果一个人的眼神具有实际温度,那么她手中的温水此时已结成冰块,她自己也变作一个冰雕人。
如她所料,陆承启醒来之后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自己。
他没有直接赶她,他甚至不多看她一眼,他只是让林宝琦转达他的意思。
因为连日的高烧,他的喉咙需要恢复几日,林宝琦趁他一时间说不得话,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胡翻乱转,偏就不肯替他表明意图。
林宝琦与云意两个人都在装傻充愣,陆承启生了一场气,一个人也无可奈何。结果就是整个病房气氛沉闷,陆承启成功地视云意为空气,而云意在病房内也一言不发,好似是生来就不曾讲过一句话的人。
寒冬腊月的天气,医院走廊里的铁质椅子冷而硬。陆承启不愿见她的时候,她就到走廊拐角的椅子上独坐一会儿,或者编借口提两只暖壶去楼下打热水。
打水的路漫长而湿冷,一路之上倒有不少像她一样的愁眉苦脸人。风暴起的尘土,打在一整个花园的枯枝上,越发呼呼啦啦的撕扯纠缠。
她打了很久的热水才回病房,那时的陆承启已经再次睡下。
病房内没有护士,没有林宝琦,也没有其他照顾他的人。
尽管林宝琦没有替他翻译,可她谨记陆承启的要求,时刻与他保持距离。
她无声无息地蜷缩在靠近阳台的沙发上,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
她在这里的目的似乎就是偶尔望他一眼,即便他并不愿见到她,也迟迟不肯给她一个最终审判。
窗外暮色笼罩,阳台外晾着洗的雪白的毛巾,因为寒冷的缘故,结成了一方冰帕。冰帕被风掀的一荡一荡,倘若立时揭下来,稍用点力气,难免折成两半。
她遥望着熟睡中的陆承启,她心里明白,陆承启病愈之后,她一定还是要走的。
他的眼神一次次提醒她,他已经恨透了她这个从前的太太,她甚至从他的眼睛里读出遍体鳞伤的强烈痛楚。
那份痛楚,令她震撼,令她今生今世无法忘却。
她将他害得这样惨,罪孽深重。
她从身上的薄毛毯里探出左手腕,腕表上的时针即将指向六点钟,再过十几分钟护工就将送餐到病房。
用餐的时间,是她该自动消失的时间。她才起身趿上拖鞋,便听到外头的敲门声。
她回首看了眼陆承启,他睡得深沉,没有被敲门声闹醒。
她将毛毯匆匆折叠了,赶过去开门。
一开门,不是推着餐车送餐的护工,却是父亲最信任的周叔叔。
“蒋伯闹出大事体了,大小姐快随我走。”
周世兴火急火燎,拉起云意就走人,一面急走一面解释:“昨晚玉霓裳戏院登台,台下有个公子哥儿不知天高地厚,当众给玉霓裳喝倒彩,惹得玉霓裳弃台而去,蒋伯一怒之下就命保镖将他围起来好打一顿。今日蒋伯因事外出,汽车一离租界就立刻被一队荷枪实弹的官兵拿住,我们四下里打听,才知道那日其貌不扬的公子哥儿居然是梁克寒。”
☆、出手相助1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世兴告诉云意,那梁克寒便是大家常说的望京四大公子之一,其父与伯父在望京政?府皆身居要职。
蒋公馆的大厅内,烟雾缭绕,诸位长辈们不是愁眉蹙额,即是沉默不语。四大公子平日气焰嚣张至极,戏院里当众被蒋伯羞辱,哪里是舍下脸面负荆请罪就能缓解一二的。
众人除伤脑筋搭救蒋伯,心里多少也存些埋怨,蒋伯今日踢到梁克寒这块铁板,哪怕侥幸保住性命,一世的威名也算付诸东流。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