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 华 人 民 共 和 国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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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桥中 华 人 民 共 和 国史-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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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不能付诸实践,他愈把这视为阶级斗争的反映,……视为党内
出现‘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的反映”。①
 
专政、造反和灵魂改造
 
  在文化大革命形形色色的思想及政策发明中,以激进的方式号
召怀疑党和各种形式的权威(主席的权威除外)是这场动乱之初最
为引人注意的现象。回顾起来,毛对上层领导的否定并不像当时表
现出来的那样广泛,尽管如此,他实在走得太远了。
  毛在1960年对苏联那本教科书的评论中宣称:“不管什么,历
史不是英雄创造的,而是人民群众创造的。”②然而,直到文化大革
命前夕,毛一直坚持这样的观点,即群众只有得到正确的领导,才
能发挥其创造历史的作用。1965年12月,与党的大规模冲突来临之
际,他又向前迈了一步,宣布民主就意味着“群众的事情要由群众
自己来管理”。他接着说,有两条路线:一是完全依赖少数人,二
是动员群众。他说:“民主政治”“必须依靠每个人来管理事情,
而不能只依靠少数人”。与此同时,他还多次号召要依靠“党的高
级领导和基层广大的人民群众”。③只是到了1966年3月文化革命
真正开始时,毛才发出了更为激进的号召,提出群众可以不需要党
的集中领导:
     中宣部是阎王殿,要打倒阎王殿,解放小鬼。我历来主张,凡中央机关做坏事,就要
号召地方造反,向中央进攻。地方要多出几个孙悟空,大闹天宫。④
  两个月以后,这些“猴王”高举着毛的语录,包括“造反有理”
这一口号,突然登上了历史舞台。“造反有理”这一口号是毛在1939
年创造的,并把它归功于斯大林——这是种种讽刺中的讽刺。①“敢
于造反,是无产阶级党性的基本原则”,清华大学附中的红卫兵宣
称,“革命者就是孙猴子,……我们要抡大棒,显神通,施法力,
把旧世界打个天翻地覆,打个人仰马翻,打个落花流水,打得乱乱
的,越乱越好!我们要搞一场无产阶级的大闹天宫,杀出一个无产
阶级的新世界。”②这些红卫兵所要打碎的旧世界,当然,是受党控
制的;他们不准备去纠正它,而是要在文化大革命的动乱中使之冰
消瓦解,用一个全新的秩序去代替它。
  毛本人从未宣布过这样的目标。他在8月23日的一次中央工作
会议上说:“主要问题是各地所谓‘乱’的问题。采取什么方针?
我的意见是乱他几个月,……没有省委也不要紧,还有地委、县委
哩!”③
  照字面理解,“几个月”可能是3个月或4个月,最多也就是6
个月。其本质上是要使文化大革命更像一次普通的整风运动。尽管
如此,由于接受了这样一种观点,即一段时期内,党只能以基层党
委的形式存在,中央机构已被有效地打碎并停止工作。毛至少是在
冒险,他不惜打碎他曾经为之奋斗40多年的政治机器,以便从中清
除他的敌人。
  随着事情向着这一方面的发展,到1966年底和1967年初,党
的生存受到了严重的威胁,毛不得不在列宁主义与无政府状态之间
作出选择。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1967年2月,他在与张春桥
和姚文元谈话时提到,上海有些人要求取消所有的部长,“这是极
端的无政府主义,是极端反动的。现在都不愿叫某某人某某长,而
叫勤务员、服务员。其实这只是形式,实际上总还是长的”。①在讨
论到反对把政府机关称作公社时(张和姚在上海就是这样做的),
毛质问道:“我们党放在哪里?……在一个公社里必须要有党;公
社能代替党吗?”②随后9年的历史充分证明,在毛看来这是不可能
的。
  此时,另一种矛盾也逐渐变得尖锐起来。毛一贯认为,应该是
党指挥枪,而绝不允许枪指挥党。但是,自1960年以来,中国人民
解放军在中国政治生活中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当然这一趋势开
始时实际上乃是毛企图在林彪掌握的人民解放军中形成一个权力基
础的一种战术调动,这是因为他感到党正脱离了他的控制,而绝不
是因为他思想中有了任何革新或突然的变化。但是,无论他本人当
初的意图如何,实施这种战术很快把毛引向一些具有重大理论含义
的方向。
  在1964年2月发动“向人民解放军学习”的运动(见《剑桥中
国史》第14卷,第7章)中,工业企业、学校以及全国其他各单位,
都用军队的方式建立了政治部。这是事态发展中最重要的东西。军
队不仅为这些部门提供了模式,而且还向它们提供了人员。这是毛
事先就已亲自决定好的。1963年12月16日,他在给林彪、贺龙、
聂荣臻元帅和肖华将军的一封信中说到:
     国家工业各个部门现在有人提议从上至下(即从部到厂矿)都学解放军,都设政治部、
政治处和政治指导员,实行四个第一和三八作风。我并提议解放军调几批好的干部去工业
部门那里去做政治工作。……看起来不这样是不行的,是不能振起整个工业部门(还有商
业部门、农业部门)成百万成千万干部和工人的革命精神的。……这个问题我考虑了几年
了。③
  这种依靠军队而不是党去领导其他组织的做法,在国际共产主
义运动史上是没有先例的。同样具有象征性的重要意义的事实是,
到1964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已逐渐成为中国人民思想上和文化上的
导师。正是军队在1964年5月编辑出版了第一部“红宝书”《毛主
席语录》。另外,虽然人们并不知道毛参加了这一每日祈祷书的编
辑工作,但他是该小册子的作者,因而就参与了有关的活动,该书
序言的绝大部分出自1960年10月军委会议的决议,①而这一决议是
毛亲自改写和批准的。因此,这一阶段确定了1966至1972年间无
政府状态与军队控制之间的辩证关系,同时也确定了毛泽东思想中
各个极点的进一步和最终的分离。
  文化大革命时期的许多悖论都与青年人的作用有很大关系。一
方面,在运动一开始毛就向红卫兵们发出号召,要求他们像他和他
那一代学生在1919年冲上历史舞台一样,争当先锋。但是,另一方
面,1966年及其以后的方针却又极大地削弱了这些受过教育的精英
的作用。红卫兵的无组织无纪律及自我放纵行为可以对此作部分的
解释。1968年12月开始,毛把他们送往农村向农民学习“无产阶级
觉悟”。在此之前,1968年夏曾为此批评过红卫兵。但这种悖论也
反映出,在毛的思想和政策中,并没有十分清楚地认识到专业知识
和受过较高教育的专业人员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的重要作用。
  从理论上讲,所有这些矛盾均可在“又红又专”的口号下达到
更大的统一。但事实上,文化大革命的后果使重点发生了很大偏差,
其方向不是用政治来补充知识和技能,而是用政治代替了知识和技
能。于是,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毛所信奉的现代化事业的整个基础
实际上被大大地削弱了。
  很多过分行为的根源乃是1968年7月21日毛发表的一项指示。
这项指示说:
     大学还是要办的,我这里主要说的是理工科大学还要办,但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
要无产阶级政治挂帅,走上海机床厂从工人中培养技术人员的道路。要从有实践经验的工
人农民中间选拔学生,到学校学几年以后,又回到生产实践中去。①
  1968年7月28日毛在与红卫兵领袖的谈话中,对上面的这段文
字,也可能是对这段文字所出的那次谈话作了评论。在这个评论中
毛本人看上去并不是特别关心用于实践的技术,在某些方面他甚至
怀疑正规教育的价值。他说:“大学还要办吗?”“要不要招生呢?
如果要招呢;比如讲文科,你不招也不行。我那个讲话是留有余地
的,并不是说文科一定不要办,我今天讲的是理科、理工科”。然
而,毛又继续说道,“如果文科搞不出什么名堂,那就拉倒。”他
说,高小学的东西到初中重复,高中学的东西到大学又重复,他认
为,最好的办法是像恩格斯和他自己年轻时候那样:自学或自修大
学(像毛在1921年所做的那样。他最后说:“真正的大学是在工厂
和农村。”②
  在理解这些话时,应考虑到这样一些事实,即与此同时,毛向
他的那些红卫兵对话者们传达了一个非常严厉确实也非常无情的信
息:即党是至高无上的,过去两年来他们一直热衷的活动再也不能
被容忍了。在这种情况下,毛在某些事情上对他们表示赞同,给药
丸包上糖衣,这是可以理解的。毛接着还说,考试是浪费时间,“所
有的考试都应废除,彻底废除。谁考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斯大
林呢?谁考林彪同志呢?谁考我呢?谢富治同志,叫学生们都回学
校去”。③
  学生们确实被召回了学校,虽然学校的考试规则被废除了(至
少在一段时间内),但社会秩序却有力地恢复了。在向红卫兵们解
释为什么不得不停止这一已经使成千上万人流血牺牲、两败俱伤的
争斗时,毛宣称:
     群众就是不爱打内战。……文化大革命搞了两年!你们现在是一不斗,二不批,三不
改。斗是斗,你们少数大专学校是在搞武斗。现在的工人、农民、战士、居民都不高兴,
大多数的学生都不高兴……你们能用这种方式联合成一个王国吗?
  毛警告说:“如果你们不能(解决问题),我们可以恢复军管,
叫林彪下命令。”①当然毛确实这样做过,但是不管苏联和各种各样
的“左派”怎样想,军队专政绝不是毛的理想。他“恢复军管”是
因为除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以外没有其他手段能够阻止这场派性斗
争。这种派性之间的战斗不仅仅是用砖头和弹弓打,而且还用步枪、
坦克和其他重型武器。一旦局势变化、条件允许,毛就会重新确立
党对“枪”的领导。他在1971年8月至9月与大军区司令员的一次
谈话中论证了这一步骤的合理性。他指出,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复杂
的政治和经济事务中行使领导权,不是最好的办法。他说:“军队
历来讲雷厉风行的作风我赞成。但是,解放思想不能雷厉风行,一
定要摆事实,讲道理”。事实上,这些讲话的主要目的是要恢复党
的统一领导,使军队服从于党。毛说:“地方党委成立了,应当由
地方党委实行一元化领导。如果地方已经决定了的事还拿到部队党
委去讨论,这不是搞颠倒了吗?”②
  在中国以外的人普遍认为,1969年4月召开的中国共产党第九
次全国代表大会标志着文化大革命的结束。回顾历史,尽管刘少奇
在这次会议期间所受到的正式贬黜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但是,从
1966至1976年所发生的一系列抛物线状的事件就是这样,也许我们
能像中国人在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所说的那样,更为准确地
将其称为“文革十年”。然而,从“九大”开始,我们确实看到毛
泽东思想中出现了一些重要的新主题和新公式。
 
马克思与秦始皇:模棱两可的遗产
 
  到目前为止,我一直使用“文化大革命”这一术语作为一个简
便的标签来描述,从1966年开始的这段时期,还没有进一步探究它
的含义。在深入分析所谓“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思想内
容以前——因为这场运动在1969年以后继续展开了,让我们首先考
察一下这一表达方式的正确含义。
  姑且不论“伟大”这一形容词,它纯粹是为了修饰或加强语气,
那么,这是“无产阶级”的吗?是“文化”的吗?是一场“革命”
吗?很清楚,毛相信这三者都是名副其实的。在我看来,这三者都
不真实。但是,毛为何认为它们是名符其实这一问题,正是理解他
最后10年的一切思想的核心所在。
  事实上,毛赋予他在1966年发动的这场运动的三种属性,其理
由在很大程度上是重叠的。因而它们相互联系,不可分割。换言之,
它既是无产阶级的、文化的,又是革命的。其中的任何一个词都不
能恰当地概括它的特征。
  假如我们按照通常排列的顺序来分析这三种属性,那么“无产
阶级”可能首先意味着“与城市工人阶级有关”。从这个意义上说,
1966年的这场动乱绝不是无产阶级的。就像我们在下一章要指出的,
在其初期和形成时期,这场运动的突击队是学生而不是工人。尽管
工人中那些所谓的“造反派”后来在各种政治事件中起了重要作用,
但他们的介入却很少体现马克思赋予城市无产者的那种纪律性和对
技术现代化的倾向性。
  就稍为宽泛的意义来说,如果“文化大革命”能促进工业的发
展,从而壮大工人阶级,并为无产阶级居于主导地位的社会奠定物
质基础的话,也可以合法地称之为“无产阶级”的。但事实并非如
此。1968年12月,毛发出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的指示。对此作出的解释是,城市工人的子女将在农村从贫农那里
接受“深刻的阶级教育”。①正如我所反复强调的,虽然毛从未停止
过号召加速经济的发展,甚至认为文化大革命的政策将会带来经济
与技术的奇迹,但对经济发展的后果却表现出愈来愈多的忧虑。
  1958年8月在北戴河,毛曾呼吁要恢复延安精神,不过当时的
重点集中在经济目标上。另一方面,在1969年4月召开的新的第九
届中央委员会第一次全体会议上,毛以怀旧的语气说道,很多很多
的同志为夺取政权而被敌人杀害了。他接着说:
     多年来我们都是没有薪水的。没有定八级工资制,就是吃饭有个定量,叫三钱油,五
钱盐。一斤半米就了不起了。……现在进了城,这是好事。不进城,蒋介石霸住了这些地
方;进城又是坏事,使得我们这个党不那么好了。②
  虽然毛断定,进入城市总的来说是正确的,但他对现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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