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殇- 第75部分

　　玲珑骰子安红豆　　前传之《若天涯》·拾贰

第二天，天色还没有完全明亮。夕若悄悄起身，从屋子里的窗外向外面看过去。当真看到一个人影在园子外面徘徊，那身形颀长而挺拔，恍然有些熟悉。他躬身放下了一朵新的冰昙花，然后静静地站在门口，向着她禁闭房门的屋子凝视了好一会，才终于转身离开。

原来是他。原来是破天。

破天走得很慢，其实这条路已经走得很熟悉了，从他的家里到她的家，然后再到营地。每天都走着一样的路，也是一样的心情。忐忑、期待、难安。

——“为什么是昙花？”

他蓦地停下步子。是错觉么？她的声音。

“为什么不是别的花而是昙花呢？”那不是错觉。今天，他居然听到了她的声音。是夕若发现了他，从屋子里走出来这样问。

破天缓缓地回身。夕若刚刚起身还未来得及梳洗，于是黑发及踝，素颜白衣，她站在那里，不正像一朵纤尘不染的幽幽昙花么？他笑了笑，回答：“因为昙花一现总是遗憾，我却不希望你有任何遗憾。美好的东西如果不去挽留便会溜走，可总是有办法留得住的。冰雕的昙花就永远不会凋谢，不是么？”

夕若怔住。她知道他所指的是沐涯，他说她与沐涯的爱草草了结是种遗憾，所以用这样的说辞劝她去挽留。可是每天不误的花儿，何尝不是破天满腔的深情？

“你为什么要劝我？我跟他和好对你有什么好处？”夕若问他，她不信人的感情可以无私到这种地步。

然而，爱的无私却远远超乎她的想象。破天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说：“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笑起来比昙花还要美。”

所以无论做什么都好，只要看到你能开心地笑。希望你的快乐不是一夜昙花，而是永远绽放……

夕若看见破天极力藏起来的手，大拇指上果然被划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她猛地上前拉起他的手：“你是怎么回事？连药也没有上。伤口感染了怎么办？”

破天笑着抽回手：“不碍事。只是我做这种细致活到底有些笨手笨脚的，沐涯对这个一定比我在行。”

夕若闻言愣住，无言地呆立，手顿在半空迟迟没有放下。

他再劝她：“我知道你放不下他，不如还是跟他和好吧，夕若。”

就在此时，蓬山的静谧突然被肃整的马蹄声踏碎。破天顿时脸色大变，他听得出，那是他所率领之的天军，怎会突然离开营地朝着这里来了？他抬起手来，猛地击了三掌。三声清脆的击掌瞬间传至整个山谷，果然，那马蹄声立刻停了下来。不一会儿，便见一匹高头大马仰首向破天奔来，那是破天的战马。它的身后跟着另一匹马，马上的将领见到破天立即下马拜倒：“神帅！冥族的人突袭融州。此时七殿下已经先行去迎战了！属下这才赶紧带了人马前来找你！”

冥族不宣而战？沐涯居然抛下天军带着天狼团独自去迎战？！面对这样措手不及的变故，难怪他们都慌了手脚。然而，破天到底是处变不惊的大将风度，他飞身上马，问属下道：“七殿下从那条道走的？”

那将领答：“走的是东路！” “东路？”破天一惊，“我分明跟他说过，冥族必然会在东路设下埋伏！他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夕若心中惴然，可她了解沐涯的心思：“他一定是故意的，他立功心切，想孤身大败冥军。所以才没有通知你先行去迎敌、才会特意选择了东路。”

“糊涂！他以为仅凭一个天狼团就可以对付得了冥军和修罗军？！该死！”这样的鲁莽之举真是无异于送死！破天猛地一拉缰绳，那战马立刻撒腿狂奔起来。将领也立刻上马跟上。

夕若见破天的身影远远地消失了，只听得到破天号令天军的最后一句命令：“融州！向西路进发！”

“是！”

天军震天的一声响应。紧接着是更为响亮的马蹄声，急促地向着人间去了。夕若这才缓过神来，仿佛一切都重新安静下来。冰昙花依旧静静地躺在地上，泛着幽幽的光泽。

沐涯……沐涯……

此时诸多凶险，他可知道？只是再大的危险也到底抵不过这场胜利的诱惑。如果胜了，他所期望的一切都会实现。但如果、他败了呢？

她突然想起冥太子龙晟。沐涯说过龙晟曾经烧过三座村庄，屠过四座城池，杀人如麻，倘若沐涯落到那样的人手里……那一定是必死无疑了！想到这里夕若不禁脊背一阵发凉，到底还是无法不顾沐涯的死活啊！她攥紧脖子上那根金红色令箭。无论如何，她定然要想办法去救他！

夕若将手指覆在唇上，响亮地发出一阵清哨，那是只有灵兽才能听懂的语言。果然，立即有一只白色的独角兽像她狂奔而来。她不善骑术，但还是翻身上去，死死地抓紧独角兽的皮毛，命令道：“带我去人间融州、冥军驻地，快！”

独角兽听懂了她的命令。立刻仰首高嘶一声，展开双翅俯冲下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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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州，定唐山，山南。冥军驻地。

龙晟正在中军帐里，端坐上首。下列四大长老及各路将领，面前展开的正是融州定唐山的地形图。这便是冥界在五年停战之中最大的收获。

五年潜心筹备，为的就是今日这一战。

东氏女长老东鸢先发话：“太子，东路的埋伏已经完备。据说天朝七皇子正进入我们的包围圈里。”

南氏家族的长老也是一位年轻的女子，长相颇为秀气，却已经三界颇负盛名的“魔医”南砚。她道：“我看那个七皇子未必不知道我们的埋伏，咱们还得小心些，免得反中了他们的计。”

北氏长老是个老者，他捋捋胡子道：“等他进了包围圈，那可就由不得他们了。无非就是困兽之斗，成不了什么气候。”

西氏长老忙向冥太子殷勤：“不错不错，太子殿下的计策何时出过差错？殿下一定早有谋算，你这个小丫头就不用为太子瞎操心了吧。”

南砚似乎很不福气北氏长老的话，可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别人她信不过。可对于这个年纪虽只比自己稍长却已经身经百战的冥太子，是断断不会怀疑的。

龙晟静静地听他们争论完毕，才微牵起一丝笑意：“沐涯带领的天狼团相当于修罗军在我冥界的地位，倘若这次我们能够歼灭这支军队，那便再没有什么后顾之忧。本王之前倒是忧心沐涯与破天的联手，没想到沐涯如此‘善解人意’，自己一个人送上门来了。现在正是天赐良机，我们须速战速决，绝不可错失机会！”

他敛眉看了一眼面前的地形图，低语道：“就是这时候了。”

“报——”果然，一个小兵进账递上红羽传书，“前方来报——天界人马已经进入包围圈！”

“好！”一屋子人齐齐站起身来。冥太子真是料事如神。

龙晟站起身来，露出诡谲的笑容。这便是冥界等待已久的时机了，他抬起手来：“诸将听令！本王……”

“报——”第二个小兵进账，生生打断了龙晟的话。他的手里捧着一根金红色令箭，上面写着一个“晟”字。在冥界之中，见令如见人，因此即使在行军之中，也如军令一般待遇。

龙晟的手止在半空，话噎在了喉头。那令箭，他只送过一个人。

他的神色剧烈地变化，道：“传她进来。”

小兵正要去传话，便见夕若自己掀了帘进帐子：“不用传了，我在这里。”

她来的时候来不及梳洗，仍旧是那样素衣素颜的打扮，一身雪色的长裙、一头墨色长发，净白的脸色、皓齿明眸，她牵着那只收敛了翅膀的白色独角兽，便是九天之上降落的明月一般。这惊艳绝伦的一出现，立刻让帐中的冥族人惊到失语。

他们见过龙晟的绝色，那是诡谲狂傲的火。而夕若的绝色，却是清雅绝尘的雪。

世间最美的风景同时出现在这一座小小的帐篷里，以这样窘迫的气氛对峙着。龙晟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直到身侧两位女长老很不满地清咳起来，他才想起来开口：“你怎么来了？”

夕若道：“你明知故问。”

是的。这样的时候她自然是为沐涯而来。龙晟笑了笑，这才恢复到冥太子的风范：“你不会愚蠢到来让我放了沐涯吧？”

夕若依旧倔强地看着他，像是要直直地看进他心里去。她还是那句话：“你明知故问。”

龙晟有点暗恼：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居然会被一个女人看得心里发怵。他极力掩饰着这种不适，脸色阴郁下来：“这办不到。”

夕若却不退让，步步紧逼：“为什么办不到？当年你说‘只要我不喜欢，那它就绝不存在’，现在我就不喜欢，我不喜欢你伤害沐涯，你能不能办到？”

龙晟变了脸色。这个女人、这个得寸进尺的女人！这是唯一一个敢在冥太子面前如此狂妄的人！在座的冥族人再次震惊到无语。龙晟咬了咬牙：“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吩咐？”

其实他一直在期盼着她的到来，他以为她会在无处可逃的时候来找他寻求保护，可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到来。

“咔嚓”一声，东鸢的利剑已经出鞘，闪电般的速度横在夕若的脖子上。夕若却微笑起来，仿佛根本就不畏惧死亡，她的笑容映在影子般的剑刃上，美得令人窒息。龙晟静默地看着她、看着剑，只是不动声色。那一剑下去，她不过就是个死人。他看过的死人很多、他亲手造就的死人也很多，他根本就不在乎。

东鸢的剑深了几分，刀刃没入夕若白皙的脖子，只是浅浅地深了一点而已，那片雪白上立即涌出了殷红。她身侧的独角兽嘶鸣起来，哀婉沉痛。

“停下！”龙晟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他冲到东鸢身旁，猛地抢过她手中的利剑，狠狠地砸开，“叮”的一声，沾血的剑身落地清响。夕若却全然觉察不到脖子上的痛意，只用一双静若寒潭的眸子盯着他，眸子里隐隐含着泪，像是要将他心中痛苦的挣扎都看得清楚通彻。

龙晟很久以后才知道，因为夕若是懂得摄心术的。即便那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他心里她究竟有多么重要的位置、他不知道他可以为了她牺牲掉自己所有的一切甚至生命……可夕若比他更早地看透了他的心。所以才会这样决绝地逼他，因为她知道他总会妥协的。他看过很多的死人，可他看不得她的血、她的泪。

他咬牙道：“我答应你，撤掉东路的埋伏。”

帐中因为震惊沉默了三秒。而后是如潮水般惊恐的声音：

——“太子！”

——“太子不能啊！”

——“太子！！！”

那是整个冥族等待了何止千年的时机，怎么可以因为一个女人而废止？

南砚看着龙晟，双唇因惊讶而完全无法闭合。然而东鸢看着这一幕，恨恨地叹了口气。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第一次是在五年前，定唐山的山南，龙晟也是因为这同一个女人改变了决策。仿佛在他的心里，这女人的意愿远远比冥界的未来还要重要。

龙晟不顾所有人的反应，猛然抬手向帐门一指，对夕若狠声道：“你走吧！在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赶快离开。不然我真会杀了你！”

“太子，现在放弃就全盘皆输了啊！”年迈的长老几乎就要急火攻心了，是不是所有族人都错信了这个年轻的太子？

龙晟对传令的兵士沉然吩咐：“速去通知伏兵，改东路伏击到西路，此番定叫他们措手不及。”

只有冥太子那样的统领，才能瞬间变不利为有利，重重压力之下依旧泰然自若、指挥镇定。听了他这番话，所以人仿佛又看到了新的转机。传令的兵士立刻领命出去。

夕若也转身要走，龙晟狠地拉住她道：“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你记住！”

就像当初告诉她名字那样：我叫龙晟，你记住。

夕若点点头，褪开他的手。牵着独角兽走了出去。帐外天色已经昏黄，空中是紫红色的夕阳，如同现实一般波诡云谲。脖颈处已经凝固成血斑，她实在是累了，累得似乎随时都会倒下。独角兽亲昵地在她头顶蹭了蹭，它冰冷的呼吸凉透心扉，像极了那一朵水晶色的冰昙花……冰昙花……

——破天！

夕若猛地惊醒过来！糟糕！破天是向西路去了，他定然料不到龙晟会改道西路埋伏！是她为救沐涯反而要害死他了！

她顾不上周身的疲惫不适，立刻翻身上了独角兽，应该来得及，独角兽远远比那兵士的马儿要快得多，一定要赶在那之前去通知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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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哈哈，我来吼一声，龙晟好帅啊！


　　玲珑骰子安红豆　　前传之《若天涯》·拾叁

独角兽在身下箭步如飞，耳边是风呼啸而过的声响。夕若只能紧紧抓住独角兽的脖子，脖子上的伤口被狂风吹得生疼。眼前模糊一片，一切都如走马灯一般飞快地移动，天旋地转。她还是不住地对独角兽道：“快些……再快些……”

如果破天真的因她蒙难，那么她此生便再无法心安。

他第一次见她，对她缓缓抱拳：“在下破天，失礼了。”

他第二次见她，方知道她的身份：“原来是圣心神女，破天失敬了。”

他见她生气，便对她说：“你消消气，我来帮你整理草药。” 他对她说：“天气有些凉了，别冻坏了身子。”

他对她说：“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笑起来比昙花还要美。”

他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

他说：“只是想站在你一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就这么等着你。”

他总是这样谦和有礼、进退有度。他总是这样默默地关心她却从不求任何的回报。就这么守护在她的身后，只要她困了累了的时候，一回头便能看见他。

他一直都在那同一个地方，就这么等着她，等着她回头。哪怕她的笑容对他来说，从来都只是一瞬而逝的幽昙。

只是无怨无悔、只是默默守护。

如果她真的这么害死了他，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前面就是天军！独角兽一声长鸣，飞快地向着大军冲过去，双翅展开如同翱翔天际的神鸟。夕若紧紧的抱着独角兽，额上涔涔冒着冷汗，终于看到他们了，破天就在那里……神智仿佛已经有些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