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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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阙-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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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蔚相的请帖。”他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两封装帧考究的信函。

几乎人人都知道,枫家大小姐每次回京都是住在易将军府中的,所以帖子送到这儿倒也平常。

“蔚家狐狸说什么?”见他拆了帖子,她问。

“请我们两个明日去相府赴宴,洗尘宴。”易晓神色微微透了一分郑重,向她道。

既而,两人相对一眼,神色不约而同地有些无奈地凝重了起来——恐怕,宴无好宴。

而在面对外敌的时候,二人总是异常齐心的。

同时,也提醒了易晓……虽北疆战事已平,但而今的情形仍不容乐观,还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

枫烨、易晓二人策马一路进了长乐坊,左相府便坐落在这朱紫云集的京城繁华地,与皇城毗邻。

易晓换下了银甲戎装,代以一袭京中世家子弟惯常的轻衫缓带,高冠束发佩白玉,真真一个倜傥风流的济楚贵公子。

而他座下是一匹通身似雪、长鬃压霜的骁悍白驹,这匹以古时神骏为名、日行千里的战马“奔宵”,似乎更享受奋蹄疆场的无羁生活,对主人今日在大街上不得不放缓的步子很有些不满。所以,在相府门前驻了步后,便有些忿气地趵了趵蹄,倨傲地喷着鼻息。

而枫烨则是惯常的一袭枫红衣裙,她的座骑亦是火一般灼灼的焰红色,毛鬣轻润如缎,正衬了她的飒红衣衫。这匹马,名叫“红叶”。枫烨,谐音枫叶,即是红叶。把自己的名字送给爱骑,这种事,果然也只有阿烨她干得出来,易晓此时有些微好笑地想。

两人在相府门前下了马。

平心而论,以蔚氏一族如今的炙手可热,这左相府别无华饰的门楣,在整个夸豪显富的长乐坊间,委实算得上简素了。

易晓、枫烨才甫立定了身子,立时便有府中的管事殷切地迎了上来,恭身为礼请进了正门。

不同于外在的质朴无华,相府内里的景致却是令人耳目一新。移步换景,气象万千,又相洽相谐,自显出一股海纳百川的涵容之度。

倒是有几分似左相蔚明璋的为人。

半盏茶的工夫之后,易晓、枫烨二人,在蔚府待客的听风阁,见到了这位誉满天下的左相大人。

蔚明璋十七岁出仕,虽是三朝元老,两任帝师,而今也不过四十多岁年纪,尚是春秋鼎盛之时。

此时,一袭茶青色长衫,高冠博带的儒雅长者步出内室时,顿时成为室中一抹引人目光的亮色。

那是个澹然明逸的中年男子,修眉凤目的朗俊五官并不碍他的儒士风范。颀长的身姿清朗修挺,劲拨如临雪的寒松,虽然鬓角已微微见了霜华,却仍是透着青山揽月一般的卓然气度,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崇慕之意。

而当年,白衣出仕,十七岁即以卓绝才识博得天子青眼,名传帝都、誉满京华的蔚姓少年,确是不知赢了多少长安女儿芳心暗许。

只是,不过半载,时年十八岁,正是春风得意的太子少傅蔚明璋,便迎娶了当朝右相薛誉的掌上明珠薛昙为妻。

按说,薛家小姐出身高门,品貌无双,而蔚少傅亦是学识卓绝,少年俊彦。才子佳人,本当是珠联璧合,佳偶天成。谁晓得薛相不知为何,当时竟是怎样都不肯允这桩婚事。

蔚少傅三次求亲,三番被拒。

最终,那薛家小姐亦是决绝果断的性子,见父母迟迟不肯许婚,索性与心上人私定终身,不问高堂便入了蔚家门。而自此,也便与家中双断了干系。

婚后,蔚相夫妇琴瑟相偕、伉俪笃睦,膝下育有一子二女。但,幺女不幸在两三岁上夭折,而蔚夫人因爱女过世,伤郁成疾,不久便仙逝而去。

蔚相是个难得的长情之人,一手抚养一双儿女长大成人。

而今,长子投身戎行,得封上将军,手掌京师十六卫,少年得志、举世难俦。而女儿入主中宫,母仪天下,真正的凤翔九天,尊贵无匹。

门传钟鼎,家世山河,不过如此。

而自二十九岁那一年,发妻薛氏长逝之后,蔚相便再未续弦,多年鳏居,十多载间不改初心,足见昔年夫妻情份何等深笃。

再者,枫烨心里清楚,这十多年间,蔚相虽大掌在握,以纵横捭阖的手段打压异已,但对薛氏一族始终分外宽待,大抵也是念着亡妻的情份。

大郢国中有三大望族,即金陵韩氏、清河薛氏、池州兰氏,此三家皆是世代簪缨,位极台辅。

自蔚相掌权以来,不择手段排挤世族重臣,韩氏一门首当其冲,并在落败之后陡然式微,自此荣光不再。

池州兰氏原本便不掌重权,无力与蔚家争衡。而自二十二年前,昭帝晏驾,明贞皇后兰氏以身相殉,失了这个贵为国母的族中嫡女之后,便彻底失了势。

而薛氏,因为蔚相的手下留情,加之他的泰山老大人——当朝右相薛修玄亦是明睿之人,自十多年前起便称病不朝,从不与蔚家起正面冲突。所以,而今只是被不动声色夺了重位权柄,但情形尚好。

眼下,蔚明璋已是权倾朝野、只手遮天,放眼整个大郢,能与他相抗的,便唯有一个定西侯萧骞了。

那这次,请了她与易晓来……恐怕同这个脱不了干系。

两虎相争,企图让他们,做蔚氏的爪牙么?


作者有话要说:蔚明璋与薛昙的故事很赚人眼泪(自认为比易晓和枫烨要感动些),后面偶会尽快写到滴O(∩_∩)O~~
还有,亲们猜到小云雀的身世没?
最后,继续打滚求花花,这两天收藏一个都没涨,偶倍受打击,难道……真的写得这么烂么?




、终不可谖(上)

苏州,筠园,丹青楼。

小云雀此刻静静躺在那张素丝雪锦的绣榻上,她还发着低烧,颊上带了病态的微红,额间渗着细细的汗珠……

云涧就坐在榻边,手上执了一块儿帕子不时替少女拭着汗,今日的药他方才已喂她服下了,尽管在昏睡之中,云雀儿喝药却还是很乖的……想到这里,云涧唇角不禁划过一丝温淡的笑意。

他这是第一次意外地发现,因为自己做惯了病人,所以照顾起病人来,竟也是得心应手。

两日前,在得知她竟去而复返后,他心底竟蓦然间涌上那样的惊喜——原来,上次竟不是他与她的永决。

原来,还能再见到那样纯净无邪的笑颜,再听到那样玲玲盈耳的细脆嗓音,再看到那一抹明亮暖人的莺黄色……

那一刹那,什么打算、什么思虑、什么顾忌,统统都给他抛到了脑后,只余心中纯粹的无尽喜悦……不知不觉中,这个天上云雀儿一般灵皎可人的少女,已经成了他生命中最暖的那抹亮色,让他心中贪恋得再舍不得放手……

而在她悄然进了筠园时,他便知道的。更明白她有意不出现在他的面前,而是一直在暗处看着随着,只怕是因为担心他的病情,打算危急之际出来照顾他的。

可,他也的确没料到,这般一个灵动跳脱的少女,竟真的因为这么淋了场雨,就这么病得晕倒在了竹林里……

※※※※※※※※※※※※

五日前,庐江,兰溪草堂。

“妆姐姐,真的……没有办法了么?”少女星夜兼程赶回了草堂,将云涧的情形讲给姐姐听后,见她静默良久,忍不住担忧地问。

“疾入膏肓,而今,已是回天乏术。”韶妆语声有些轻低,带了几分安慰。

闻言,云雀儿的脸色开始变得更白,贝齿紧紧咬了粉润的唇瓣儿……

“云雀儿,若想哭,哭出来会好些。”女医者将妹妹揽入了怀中,让她把螓首靠在自己肩上,柔声说。

她知道云雀儿虽灵动跳脱,但骨子里其实是个倔性强韧的孩子,当年在浮玉山习剑之时,五岁的女童终日里记歌诀、蹲马步、走木桩……不知累倒过多少回,伤筋动骨多少次,身上被剑刃划过多少血口子……就那样,听明伯父说,也从未见她叫过一声苦。

这也正是让剑宗宗主最终决定收下云雀儿的原因。

之后,一直长到十七、八岁,她也从未见这个妹妹抹过泪。

可这次……哭出来,应该会稍微释解一些心中的悲恸罢。

少女枕在姐姐肩上,许久之后,她身子微微有些颤,嗓间哽咽,韶妆感觉到肩上微微的温湿……果然,是哭了呢,却始终只是极安静地低泣,连声也没怎么出……

过了半天后,小丫头红肿着一双眼,抬起了头。

“云雀儿,现在,你打算怎么办?”韶妆见妹妹情绪终于略有了些缓和,问她说。

“呃?”小丫头神色有些迷惑——什么怎么办?

韶妆看着她,略略垂了眼:“那位云三公子,如今身子会愈来愈弱,身边自然需要有人细心照料,否则——”

“我去照顾云涧哥哥!”小丫头立刻义不容辞道。

但,下一刻,云雀儿的声音却又有了些迟疑:“可是,他要成亲了,枫烨姐姐看到我在筠园的话,会不高兴么?云涧哥哥他……会不会为难?”她记得,自己知道以后枫烨姐姐会一直陪在他身边时……是很难过的。

嗳……她家这个懵懵懂懂的呆妹妹,终于也会想这些事情了么?——真是,不容易呢。

韶妆唇角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那,不让别人发现不就是了么?”

“对嗳!”心思简单的小丫头为这个两全之策开心不已,以至于完全没留意姐姐在帮她重新准备行囊时,在她贴身的荷包里置了几味药草。

次日一早,目送妹妹策马东去,女医者眸光的神色有些深邃起来……

云三公子,非是韶妆不解你的良苦用心。

只是,云雀儿她自幼便是这般真挚专一的心性,但凡认定了的东西,便是从一而终。她心思单纯,于男女情。事全然懵懂,但……此生此世,恐怕已是认定了你。

所以,莫论如何……你也该给她个明白的。

请谅韶妆私心,我就只这么一个妹妹,自幼惯着宠着,实在看不得她难过,也容不得她吃这样的亏。

她的唇角笑意淡淡划过几分算计似的笑意……那些药,应当足以让云雀儿小病上一场了,照顾了他五年,这次,也应该讨回几分才是。

※※※※※※※※※※※※

所以此刻,小云雀病态迷离地躺在丹青楼的竹榻上,而她的云涧哥哥在一旁尽心心意地照顾着她。-=

少女的乌泽青丝有几缕散在了幼嫩的脸颊边,温雅的清隽公子,神色淡暖地伸手过去,正欲帮她理好。谁想,熟睡中的少女忽然无意识地翻了个身,脸儿恰好朝这边侧过来,而她粉润的樱色唇瓣,就这么吻落在了云涧剔白的手背上……

温暖湿润的酥。痒感觉触电一般漫开,瞬时惊得云涧心跳都快了一拍。

睡梦中的少女却是似乎觉得那淡凉的温度很舒服,下意识地把整个脸颊都贴了上来,于是,少女幼嫩嫣然的唇,带着那酥。麻的触感,也由他的手背一路移到了清瘦的手腕间,甚至,感觉到腕脉的博动,无意识地伸出粉润的舌尖,轻轻地舔了一舔那跃动的淡青色的脉博……

这样妙不可言的美好触感,刺激得云涧整个身子都微微颤粟,脸上早已晕开一脉绯色,心跳惶急。

他自八岁稚龄便独居筠园,诗棋自娱,琴书为伴,一惯闲淡清心。虽博通典籍,不至于不晓男女之事,但……却也从不知彼此之间的亲昵狎近……可以、可以这般美妙惬意。

而此刻,他明知应当立即君子地把手拿开,可是……竟是情不自禁地贪恋着方才那样心神颤粟的感觉,甚至心底有一丝隐密的愿望,如果……如果她能再舔一下有多好……

云涧!他被自己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惊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连忙清敛了心神。但温雅公子那清隽秀蕴的剔白俊颜上,一脉绯色却已深晕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又修了一遍,叹气……亲们还是霸王么???泪啊——




、终不可谖(中)


云雀儿似乎只是寻常的风寒,未过多久便醒了过来。但,小丫头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竟躺在丹青楼云涧哥哥的睡榻上,还是不免吓了一跳。

而此刻,他单薄的身子半靠在竹榻边,眉目轻阖,呼吸静匀,竟是……睡着了。

云涧睡得安谧恬然,头半枕于臂上,就在距她两三寸远的地方。他的京白玉冠早已偏了,鬓发有些松散,几缕发丝微乱地拂在颊边……离得这么近,她甚至数得清他轻掩了眼睑的一根根纤长睫羽,彼此间呼吸可闻。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右手,竟还给她压在脸颊下,上面……似乎还有微微的湿痕。

一瞬时,神思清醒过来的小丫头窘迫得想撞墙——在昏迷的这半天里,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还有,她明明是来照顾云涧哥哥的,怎么反倒成了被照顾的那一个?

心中有许多疑惑许多尴尬,但云雀儿觉得现在当务之急,是自己先得把睡着的云涧移到床榻上来……他一惯身子弱,这样下去可不成。

她动作极轻地自他手背上抬起了脸,然后小心翼翼地掀开缃绣的锦被,既而,云雀儿有些诧异地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换过了一套新的。但,竟然也是她素日里惯穿的莺黄色,连轻衫袖摆间的缃绣都是她顶喜欢的兰石纹。

这府里,竟有人替她备着衣裳么?

暂时不管这些了,小丫头又轻手轻脚地起了身,然后踮着足下了竹榻,没弄出一点儿动静。

穿好了绣鞋,她这才俯身靠近了半倚在榻边的云涧,打算伸手揽住他的肩,然后扶到榻上去。

但,谁知她的手臂才一碰到他,熟睡中的人竟就这么身子蓦然一震,迅速地扯住了她的手,将醒未醒之际,口中却是急急地一句:“别走!”

云雀儿心下一紧,还全未明白状况,转瞬便被他顺势环住了腰,温柔却有力地拉入了怀中。

他的眸光还带了几分迷蒙,并未全然清醒,方才的动作……大约完全是下意识的。

但,这……算是什么情形?被拥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淡淡清苦的药香萦在鼻端,熟悉而安心的味道……云雀儿只觉得脸微微有些热……这样的感觉,好像,和五年前他救了她的那一次,有些不大一样呢。

记得五年前他们两个落入陷阱,井底虽没有什么兽夹利刃之类,却满布了厚厚一层荆条,云涧哥哥把她紧紧护在怀中,但细密的尖刺却扎得他浑身上下尽是血,浸透了一袭云白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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