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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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阙-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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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便有小侍为主人奉了茶,而后又悄声退了出去。

易晓执了梅子青的茶盏,带了笑浅饮了一口,问她:“这茶是上月新鲜的‘青城雪芽’,可入得口?”

枫烨不答,缓缓看了他一眼:“既是有话,便早些说清楚的好。”

——六年至交,他实在犯不着在她面前打哈哈。

易晓自失一笑,轻声说:“果然是阿烨呐。”

——行事一惯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他微微顿了顿,少时之后才开了口:“的确,昨晚我说的……皆不是醉话。”朗俊的男子笑意里微微带出一分自嘲“而今日,原本也就是打算讲个明白的。只是,实在不知该怎么开这个头?”

枫烨看着他,眸光淡淡。

“阿烨,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初识时的情形?”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神色极暖,似乎整个人都沉入了追忆之中“你一个那么小的小姑娘,护着身后重伤的兵士,单手银枪,杀得一队突厥鞑子都胆寒。一身红裙映着夕阳,比火还要艳……后来才知道,那衣上早就浸透了血。我当时就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又这么烈的小姑娘呢。”

“你养伤时,我每天打练兵场回来头一件事,便是去营中看你。但,那时去看你的军中弟兄多得没了边儿去,围得帐子里三层外三层,你大概也不记得我了。”易晓的神色愈见和暖了起来“所以,你大伤初愈的时候,我其实是故意说那句话惹你,激了你同我动手的。那时想着,打过一架的话,你大概就会记得我的名字了罢。”

“后来的日子,我们两个日日斗气,但天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军中这么多人,你就同我说的话最多呢。”他缓缓笑了笑“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打算着,待那场战事结束,便立刻去苏州枫家提亲——否则你回家日子一久,恐怕连易晓是谁都不记得了。”

“于是,我日日夜夜惦记的都是再拼命挣些军功,只惟恐这般身家入不了你家中高堂的眼。”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忽地有些黯“只是,不曾想过……”他没有再说下去。

枫烨却忽地神色一滞。

——只是,就在伤愈几日之后——她见到了笪鸿。然后,第二天一大早便不管不顾闯了易晓的营帐,冲他说,自己看了上他家大哥,可那块木头不喜欢她。这军中她认得的人又只易晓一个,所以来寻他帮忙——毕竟,她都还丁点不了解笪鸿呢。

她记得那时,十八岁的易晓,好像是怔了好一会儿,才应道:“好啊。”

“呀,真的答应帮我?”他就这么答应了,她反而有些意外——因为结了梁子,平日里她可没少找他麻烦。

“呵,等成了我大嫂,有大哥他管着,看你还怎么好意思欺负自家小叔子?”少年有露出了几分算计的得意神色。

“哼!”少女本来心里生起的那一点儿感念,被他这句话冲得一干二净“别做梦了,你怎么知道不会是笪鸿他帮着我教训你?”

“大哥他处事公允,从不徇私!”……

就在这样的你一言我一语的吵闹之中,少年易晓真的如她所愿的那般,十二分真心地开始帮着她了解笪鸿。

玄风军的少年元帅,出身于名将世家,颖州笪氏的长子嫡孙。

宣明二年,以十一岁的稚龄第一次随父出征,骁勇善战、晓畅兵法,锋芒崭露。

宣明四年,初次领兵,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奇兵绝谋、战绩斐然,自此名动三军,十三岁少年得封昭武校尉。

……

到了宣明七年,十六岁的笪鸿已封了怀化中郎将,成为威凌北疆的一代少年将军。

宣明八年,十七岁的归德将军笪鸿,深感国中诸州府兵腐冗,不堪大用。因此上疏御前,请以募兵制取代府兵,获准。

此后半年间,笪鸿奉圣旨尽散国中十道三百六十州的数百万府兵,而后自民间募集适龄男丁参军,当年九月,募齐六十万大军。

而后,笪鸿领兵长驻北疆,以三年时间,终于练就了一支貔貅勇师,兵临沙场,无往而不利。这即是如今所向披靡的玄风军,大郢的塞上长城。

因此,玄风军也称“笪家军”。

宣明十三年,英才天纵、建勋无数的笪鸿,二十二岁年纪得封“靖远侯”,食邑万户,成为大郢定鼎三百余年间,绝无仅有的一代传奇。

那是大郢万万百姓心目中的战神,陆地飞仙一般的人物。

而枫烨,看上的就是这么一个人。十四岁的任性少女,张扬而肆意,只要她喜欢,就没有什么不可以!

而她来寻易晓,显然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作为自笪鸿十七岁便跟随在他身边的义弟,这世上没有几个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大哥。

于是,十八岁的少年,一点一滴地为枫烨讲着他家大哥生平的大小事迹,巨细无遗地叮嘱她大哥的喜好与习惯……甚至在那之后的日子里,还时不时地依着她的主意,配合着少女在军中打上一架,直搞得无法收场,双双被押解到笪鸿那里去说事儿。

“非要闹到大哥那儿去么?”少年显然有些不赞同——大哥他日理万机,已经很忙了。

“当然!”枫烨不容置疑地笃定道“他每日那么忙,我又没有正经事可以去找他,若不是时不时地去烦他一烦,过些日子,恐怕——他连我是谁都忘了!”十五岁的少女嘴巴撅得老高。

“嗯,听你的。”少年想了想之后,尽管微有些无奈,但还是笑着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努力补齐中……




、波澜初起(中)

“原来你这家伙人还挺不错的么。”少女终于又有了一点儿感激之意——若不是他这么热心,她只怕真拿笪鸿毫无办法呢。

“那是,我原本就是个古道热肠的大好人啊!”少年毫不谦虚道。

“哼,厚脸皮!”她下意识地就泼他冷水。

“若是我脸皮不够厚,怎么能当着大哥的面陪你演戏,阿烨,你可真是没良心呐!”少年语气似是有些委屈,却是嘻皮笑脸道。

“你说谁没良心?!”听了这一句,少女怒了!

于是,刚停手没多久,这两个,又打起口水战来……

事隔六年,此刻,白扶桑树下的女子神色静默,极力地追忆着那些过往。

那个时候,他帮她帮得太过用心,对她的一切太过配合,以至于……把自己心中的情愫掩饰得太好太深……

易晓看着她的样子,神色间尽是了然,他一双桃花眼里浮起了极缈极淡的一丝笑意:“那个时候,我能做的……只是那样而已。”

阿烨喜欢的,若是其他人,那,不管对方是谁,他易晓遑论任何代价也都要争上一争。起码——要让她知道他喜欢她喜欢得有多深!

可,那个人,是笪鸿,是对他恩同再造的大哥,更是他这一生至敬至重之人。

尽管,他明白,阿烨那时对大哥,大半只是出于少女对传奇英雄的崇慕,并非男女之情;他更明白,那时在大哥眼中,阿烨她只是个任性又倔犟的孩子而已。

可,即便如此,他也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插足进来。

一个是他心中爱慕的少女,一个是他最亲最敬的大哥,那怕他表现得有一分不妥,日后也足以懊悔终生。

所以,不能怨、不能妒,甚至……不能表现出一丝失落。

他安慰自己,至少,她为了大哥,已经来了北疆,他常常能看到她,这就很好很好了。

二十四岁的易晓,抬了一双桃花眼,看着眼前的女子,眸间的情意深得看不到底:“所以,十九岁那一年,我们两个被十三万突厥铁围困,我替你挡了那一刀时……其实是想着,若是我为你死了,大概,阿烨你就会一生一世都记得我的罢”

枫烨的眸光蓦地一动,脸上的神色剧烈地变了一变。

“谁想到,你竟带会带着我突出了重围,然后……那样命悬一线的情形,会背着我走了那么多路,会把自己的寒衣给我穿,会喂自己的血给我喝……”他的眸间浸透了暖色“阿烨,这么多年了,我始终都觉得,那是这一辈子最幸福难忘的日子。”

“后来,大哥带着人找到了我们,终于性命无忧了。而日子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我一有空闲便给你讲大哥的事情,时不时地陪你打架去惹大哥注意,你每每在大哥那里吃了瘪,回头都是我来安慰你……”易晓轻轻阖了眼睛。

“其实,我常常也做不到那么平静的。”

“甚至,在心底最深最隐秘的地方,我曾经很卑鄙地想过。若是大哥他始终都不肯接受你的情意,而你一直就这样追着他的脚步,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下去,或许有那么一天,你累了,倦了,不想再继续了。或许……”他睁开一双此刻分别清澈的眸子,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眸光一动也不动。

“或许,就会回过头来看我一眼。”

枫烨心底重重一震,却不知自己能说什么。

“然后,意料之中的,大哥他终于还是对你动了心,用了情,把你放在了心尖儿上。”是呵,慧眼识珠的,怎会只他一个?

这般明艳无伦的飒丽少女,这般炙烈如火的倾心爱慕,世间又有几人能够真的无动于衷?那怕英才天纵、奇兵绝谋的少年元帅,大郢的不败战神也一样。

终究,百炼钢成了她的绕指柔。

那时,他本已强令自己断了念头,甚至做好了打算,日后毕恭毕敬尊她一声“大嫂”的。

谁想,命运竟会是这般戏剧而残酷。

宣明十八年,“靖远侯”笪鸿率军七万与突厥左禄特勒部战于雁门,中伏,受流矢十三,力战而殁。

——《郢史·列传第三·笪鸿》

而不久之后,他们便揭开了那一场恶战背后的阴谋。

左禄与定四侯萧骞联手,勾结军中叛徒,设了下那么一个局,引了玄风军主帅入彀。而后……四面流矢齐发,七万兵士,无一生还。

而出卖了大哥的人,竟是葛先生——玄风军中智计绝伦,算无遗策的“天机军师”葛先生,亦是自幼教习大哥兵法,他敬之如父的西席!

葛伯亦,白衣出身,当年随十七岁的玄风主帅笪鸿一同来了北疆,之后数年间以奇谋诡策名著大郢、更受尽了三军弟兄爱戴。这般一个人,唯一的软胁便是家中寡居的老母。自幼失恃(丧父),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苦寒与共。因此,他一向事母至孝。

而就是这一点,被肖小利用,扼住了“天机军师”的七寸。

而当葛伯亦受挟,被迫出卖了军中机密之后,却得到了母亲被突厥扣为人质,却不愿累及儿子,以至绝食而死的噩耗。

他一生事母至孝,事君至忠,事主至诚,而今……却竟走到了这般不孝、不忠、不诚的境地!

于是,就在三军主帅笪鸿下葬当日,“天机军师”葛伯挥剑自刭于墓前,血溅三尺!

葛伯亦已死,而萧骞与左禄,玄风军上下,与之不共戴天!

而那之后,笪鸿,几乎成了易晓与枫烨之间的一个太过伤痛的禁忌,不到万一得已,绝不轻易碰触……

只是,三年来,看着她心境似乎渐渐明朗,不再囿于那些惨然的过往,他亦是欣慰的。

但,他却始终未在她面前表明过心意,一字半句也没有……直到昨晚醉酒,有些在心底隐忍了太久的话,终于再也忍不下去。

“阿烨,我明白你当年与大哥之间是怎样的情意,所以,从未想过让你淡了或是忘了那些过往。况且,大哥他亦是我此生最敬最重之人……若阿烨真忘了他,只怕,我会觉得你太过寡情罢。”他平静地说着,眸间淡淡融着几分缓然笑意。“只是,我想,无论大哥或我,都会希望阿烨的日子过得开心些。我知道阿烨不需要人照顾,可是,阿烨需要人陪……其实,你一直都是孤独的罢。”

阿烨,其实我知道,你自小便是个心思孤僻、落落寡合的孩子。也正因如此,所以性子才会那般霸道,才会习惯于把喜欢的东西统统抓在手中,好让自己不显得那么寂寥……甚至,最初对大哥,也是怀着这般的心思罢。

而余生,我愿意陪着你一起走下去,执手相依、死生不弃!

“阿烨,可以……给一个机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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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澜初起(下)

枫烨静静听完,然后,抬了眸看着眼前这个人。

自十五岁相识,六年来,他待她有多好,她怎么可能不明白?

早年军中生活艰难,士兵们平日最好的伙食也不过是粗粮杂面,而她却隔三差五便有野味解馋。一开始还奇怪过,为何那些野雁野兔,总喜欢往他跟前窜……

他每每立了军功,得了封赏,赐下的东西,从来都是献宝似的立马捧了来,给她随便挑……却还总嘻着一张脸道,这些都是自己拣剩的,回回惹得她恼羞成怒,又同他动起手来……

他性子洒脱,一惯随遇而安,对自己的吃穿用度从不上心。但她的生辰、她的饮食口味、她的种种细琐喜好……他尽记得一清二楚。

甚至,每次拼酒,为怕她喝多了伤身,他总是自己先认输……

六年了,这个人,从没对她说过一个“不”字。

枫烨良久良久的静默……静得她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久。

最终,半晌之后,明艳无伦的飒艳女子重新抬了眸子,定睛看着他:“易晓,我们是朋友,生死不弃的朋友。”

这一句,就已是再坚定不过的拒绝。

易晓心底划过一分自嘲……他知道的,这就是阿烨啊,一惯泾渭分明的阿烨!

难得地,他有几分恨起了她的泾渭分明!

可……她的答案,早已在他意料之中,不是么?

不过,她不答应,他可以等她的。三年不够,那六年,九年呢?

左右他父母已不在人世,没有高堂逼娶,他愿意等她,就可以一直这样等下去。

而,他也清清楚楚地知道,她虽不应他,但也绝不会嫁予他人……至少,这一点值得庆幸。

正在此时,有人步履略带匆忙地自院外行来,两人听到足音,齐齐凝了眉。待来人进了门时,却发现是廉铮。

“易帅、枫帅,属下有事需禀。”他神色有些急。

若非事出紧急,廉铮断不至于闯了这里,易晓和枫烨同时敛了心神,他问:“何事?”

“是蔚相的请帖。”他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两封装帧考究的信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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