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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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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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寻到家人的都送回去了,寻不见的,也都找了地方安置下来了。”庄淮回道。
  原本浮动在易谦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尽管那只手还扶在夙涯肩头,却隐有收拢的意思——夙涯明白,这是易谦正在暗中思量。
  关于被劫持一事,易谦对夙涯所言一向甚少,倒不是欺瞒,不过确实不大好说。事情牵连有些广,其中不能出岔子,否则他们的日子就都没有如今这样逍遥了。
  “五哥那里也都没事了?”易谦又问,眉峰已然蹙紧,同时他也示意夙涯先行离开。
  夙涯就此从易谦身上下来,离开的时候听见庄淮说“五殿下那里也都已经说通了,就是三殿下……”。声音越来越小,再后面的话,他就没再听见了。
  快要走出园子的时候,夙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见易谦也正朝他这头望过来。天光明媚,照在那人身上,尽管还有连日来奔波的疲倦,却也将易谦衬得仿佛更加俊朗坚韧,比起过去,有了好些改变的样子。
  易谦还坐在那张榻上,伸手朝夙涯挥了挥,见孩子就此离去,他便收起最后一抹笑意,转而看着庄淮,沉下脸色道:“这事是我做得不够周全,下个月三哥大婚的时候,先从礼上补回些吧。”
  庄淮点头称是。
  易谦望着方才夙涯离去的方向,那里一道拱门隔了视线,刚才还站在拱门下朝自己回望的身影这会儿已经不见了踪影,除了日光照着一边的墙头拉下一道影子,就剩下门前那条石子路以及路边种植的花草,看来满眼锦绣,其实若没有夙涯的影子,怎么看都仿佛有些空空荡荡的。
  微微一哂,易谦朝后靠去就此倚在榻上,与庄淮道:“没事你也回去吧,这些日子也劳了你跑进跑出,多歇着吧。”
  “谢殿下。”庄淮回道。
  七月三皇子易康成婚,婚宴上一众皇子相聚,衣香鬓影,好一派皇室气度。
  易谦与庄淮并没有掺和在众皇子彼此言笑的交谈间,两人就坐在一旁,啜着酒,看着往来宾客,看似惬意。
  “九弟怎么默默地躲在这里了?”五皇子易筠笑吟吟地走来,不待易谦说话便坐在紫衣皇子身边的空位上。
  “不敢打扰兄长们说话。”易谦拿过一只空酒杯为易筠斟酒,道,“五哥这不是就过来了吗。”
  易筠只比易谦年长两岁,因着血脉相亲,眉宇间也与易谦有几分相似,只是易谦喜欢到处走,是以看人时的眼光也显得开阔亲善一些,至于易筠,则稍显深沉,笑意虽也可掬,却总有些教人捉摸不透的难安。
  “说得好像兄弟们联合着欺负你似的,九弟说话几时这样酸酸的了?”易筠伸手在鼻底轻扇了两下,别有深意地看着易谦,唇边笑意不失,真像是在拿易谦开玩笑。
  “五哥说笑了,兄长们对易谦照顾有加,怎么到了五哥口中就成了欺负了?”易谦举杯与易筠同饮杯中酒。
  兄弟两人说笑了一阵,其他皇子也有过来一同说话的。说起易康这婚事,就有人感叹所谓两情相悦。
  听说易康与如今的三皇子妃也算是少小时就有的情谊,如今得成连理,也是美事一件。
  这样的事,在寻常人家或者见怪不怪,甚至还是顺理成章,然而一旦冠上了皇家的名声,真要说真心实意,又究竟会有多少。不过是说客只在今日将那些看来美好的东西都说了,剩下的,彼此心照不宣,也就落了口中对那对新人的祝福,比翼连理,鹣鲽情深。
  “三哥成了婚了,接下去就该是四哥五哥了。”有人如此说道。
  四皇子今日有事未到,这话题就此落在了易筠身上。
  只见那流岚色衣衫的皇子淡笑着朝众人摇头,道:“莫要拿我寻开心,这事回头该先问了四哥。”
  话是这样说着,易筠的眼光却始终瞟在易谦身上,就此将众人的视线都引去了易谦身上。
  “九弟算是兄弟里最常出宫的一个,到了外头天宽地广,可有什么新奇好玩的见闻,说来与我们听听。”
  易谦笑意如他的名一般显得几分谦逊,道:“外地风光各有千秋,我也就是走马观花了一阵,兄长们放过我吧?”
  “看九弟这样子,可是跟以往健谈飒爽之名大相径庭。”
  “三年前九弟去过江南,去年又到了漠北一趟,这在外云游得好似仙人一般,怎么就没有奇闻趣事了?”
  “听说江南山水秀丽,韵致玲珑,难道九弟就没有遇见个中一二?”
  “怎么就都冲了我来,诸位兄长还是放过我吧。”易谦讨饶。
  “离开席的时间还早,九弟你要是不说出个一二三来,他们想来是不会放你的。”易筠仿佛置身众人之外,捏着酒杯小啜了一口,看戏看得兴致颇高。
  在江南的时候,到了后来不就是为了一个夙涯吗?带着那孩子到处走,将能看的风光、能领略的风俗都尽数经历了一遭,看着那时孩子脸上满是愉悦的笑容,他就觉得高兴了。
  之后他去漠北,也一并将那孩子带在身边。边城风景不如江南秀巧别致,却是粗犷沉郁,尤其在大风天登高眺望,临风衣袂嫳屑,偶尔卷沙飞扬,苍凉里还有宽襟抱风入怀的豪情一般。
  那时夙涯就站在他身旁,从开始只是拽着他的衣角到后来被握住手,那个孩子目光空茫地望着天地扬尘,像有眷恋。
  “阿夙,你喜欢这里?”易谦低头问道。
  “听说爹娘的故乡都在漠北,是后来才去的江南。”有风吹来,不若江南的和风温柔,夹杂着细微的沙土,滑过脸颊,有些被硌得疼了。
  “那你是更想留在这里,还是回江南去?”易谦矮身在夙涯面前。
  “不是都要一直留在帝都的吗?”夙涯困惑地看着易谦,少年总是带着理解的目光教他心底蓦然就生出一种期待来。
  “阿夙想要住在哪里,将来我们就在哪里定居。”易谦伸手拂去夙涯脸上沾着的尘土,捧起孩子露着稚色的脸,久久睇着,像要说什么,却又仿佛千言万语都只在这一眼凝眸中。
  夙涯低下头,看着在风中扬起的衣角,低声道:“想留在这里……”
  有些关于江南的回忆并不美好,尽管那是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然而一旦与痛有关,再温暖的过去都仿佛生了刺,深深扎进肉里,如何也拔不出来。
  “可以吗?”夙涯原本已渐渐轻得快不见的声音忽然就转折成了这样的问话,期盼着,惶恐着。
  “一定带你回来,然后,咱们就不走了。”易谦笑看着逐渐露出欣喜神色的孩子,语调柔和而坚定——只将帝都里自己那些牵挂都了了,他便带着夙涯过来,只做易谦。

  还能跟过去一样吗(三)

  说起这个吃饭问题,最苦恼的其实要属阿碧。家里的饭菜平日都是她负责,要满足那一家老小三个人的口味确实有些困难,譬如易谦好辣,夙涯喜甜,易祯则多食清淡,一顿饭要做得那老小三个都满意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每回问他们想吃什么的时候。
  “小哥哥,你今天想吃什么?”阿碧问道。
  夙涯不知在鼓捣什么,听见阿碧这样一问,只照旧笑着说道:“随你高兴就好。”
  阿碧一听整张脸都垮了下来,正想伸手去敲夙涯的头,便瞧见易祯从屋里走出来,她便上前扶着易祯,顺便也问道:“老爷子今天有什么想吃的?”
  “阿碧想做什么,我们就吃什么。”易祯脸上的皱纹因着这笑意深刻起来,笑容可掬地看着身边的红裙少女,叮嘱道,“路上小心些。”
  暗地里叹口气又不能冲着易祯发作,阿碧耷拉着两条眉毛怏怏地就要出门。少女低着头没看路,不知撞了谁,一时间刚才那股恼火的劲儿就上来了,她便道:“做什么!”
  “谁惹你生气了?”易谦浅笑地看着气鼓鼓的阿碧。
  “没!”阿碧将手里的竹篮挽高了一些,气冲冲地朝外走去。
  “阿碧,你这是去哪?”易谦问道。
  “买菜去!”阿碧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九哥哥,有什么想吃的赶紧跟阿碧说了吧。”夙涯正扶着易祯坐下。
  “随阿碧高兴。”易谦说这话的时候,阿碧已经走远,若是教那少女听见了,保不齐阿碧会直接丢了菜篮子什么都不干了。
  易谦朝那两人走去,看着正坐在易祯身边的夙涯,这一老一少如此看来倒挺有爷孙天伦的模样——只是,有些人,是绝对不许夙涯冲着易祯叫爷爷的。
  那时候夙涯还在想着要如何称呼易祯,将所有的称谓都想了一遭,放在那耳顺之年的老者身上都不大合适的样子,真真是愁煞了他。
  “要不就叫爷爷吧。”阿碧提议道。
  按着年龄算,夙涯这样称呼并无不妥之处。
  “不成。”易谦赶忙制止,道,“不能叫爷爷。”
  “不叫爷爷叫什么?”阿碧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易谦。
  “总之……不能叫爷爷。”易谦对夙涯道,“赶紧忘了阿碧刚才说的话。”
  夙涯愣愣地点点头,问道:“那该怎么称呼?”
  “总不能跟九哥哥一个叫法吧。”阿碧那笑意里总有三分欠打的意思。
  “这个……”夙涯忽然面色一滞,只觉得耳根发烫。
  易谦伸手敲了阿碧的头,嗔道:“说正紧事呢,怎么又拿阿夙寻起开心来了。”
  “我说的难道不是正紧事?是有人自己想多了,可不怨我。”阿碧一梗脖子就显出一副不乐意的样子来,“这事本来就跟我无关的,我叫老爷子叫得可顺口了,是九哥哥你不让阿夙这么跟着我叫的。”
  “早晚要将你这一口尖牙都拔了。”易谦笑骂道。
  “拔了我的牙,这事儿照旧没解决,九哥哥你绝对失策的。”阿碧站起身,一昂头,道,“我不跟你们啰嗦了,呆子还在外头等我呢。”
  阿碧跑得飞快,红裙扬起,就像是团正烧着的火在往外蹿呢。
  “阿碧这是做什么去?”易祯经过时,被那少女风风火火的模样也给弄得愣了神。
  易谦起身将易祯扶进屋里,道:“小丫头莽莽撞撞的而已。”
  “小丫头?”易祯睨着易谦,又瞧了眼已经站起身的夙涯,与易谦说道,“我看阿碧心里跟明镜似的,小丫头?可别看轻了她。”
  在夙涯面前再狡黠的易谦如今到了易祯跟前也只有低头听训的份,看这父慈子孝的场面,倒让夙涯心里一阵好笑,却又不幸运地被易谦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了,他便即刻收敛起笑意,垂首站着。
  “你们俩这是做什么呢?”易祯故作威严道。
  易谦颔首浅笑,夙涯则依旧立在一旁,局促难安,总是看着方才阿碧跳出去的门口,后悔自己没与那少女一起离开。
  “阿夙。”易祯一声叫唤,直教夙涯整个人都惊了,当即抬头睁大了双眼看着桌边的老者。这模样引得易祯一阵好笑,朝那少年招手道:“过来。”
  夙涯看了看易谦才敢走去易祯身前,被易祯拉着坐下的时候,他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僵硬了一般,膝盖费了好些劲儿才曲起坐下,那脊梁挺得都快断了。
  易祯打量着面前的少年,这眉眼是像了当年的柳太医,只是这眉宇间的神色只教他想起易谦——那人该是花了多大的功夫才将夙涯教成这样。
  “称呼什么都无所谓,你高兴就好。”易祯拍拍夙涯的肩,喟叹道,“当年是我私心,才害了柳太医一家,阿夙小小年纪就流离失所……”
  “往事已矣,还是不要再多想了吧。”易谦劝道。
  “让我说完。”易祯定睛注视着同起追忆之色的夙涯,道,“阿夙,事情是我做下的,别推去了易谦身上,当年易谦的母亲也是受害者。”
  “我……”夙涯踌躇多时,眼角里就是易谦的侧影,陪了这些年的人,他从未怪过易谦,也没想要去责怪。
  “你有话要说?”易祯问道。
  “我……”内心盘桓了多年的困惑呼之欲出,夙涯攥着衣角又感觉到当初那种恐慌——那些声音,那些恸哭,重新充斥满耳膜,他想要知道真相的,就当是给自己,给那些无辜的家眷一个交代。
  肩头覆来一只手,夙涯转过视线见易谦就在自己身后,那人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裳传递而来,比当年在忘回居那样抱着他更能给他力量。
  那些生生死死,都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中了,但都是跟自己血脉相关的人,纵然他曾经试图淡忘,但真的面对着真相的时候,总是有那么多的好奇与探知,只要一句话,就可能知道事实。
  “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少年的目光变得异常坚定,看着过去王朝最高的统治者,毫无惧色。
  易祯脸上的皱纹因着板起的脸显得淡了,但那不是生气,也不是恼怒,只是有些曾经试图保住的秘密时至今日他都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看着易祯站起,动作这样缓慢,跟他已经老去的年龄一样几乎承受不住太大的打击,哪怕是那些过往带来的伤痛。
  夙涯正想追问,肩头那只手却固执地将他按住,回头时,他看见易谦带着规劝的神色对自己摇头,更像是一种恳求。
  “九哥哥……”夙涯坐近易谦身边,问道,“你知道当年的事,你告诉我,好不好?”
  “阿夙,咱们以后都不提那些事了,好吗?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我想知道。”夙涯第一次这样坚持着自己的意见,并且再不是过去那样唯唯诺诺的模样,“你们说话只说一半,但作为受害者的我,不是也应该知道真相的吗?难道要我只是记得亲人无辜受到牵连惨死而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死的吗?”
  “九哥哥……”夙涯抓起易谦手臂,恳求道,“告诉我,我爹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事?”
  易谦将夙涯搂在怀里,缓缓道:“柳太医什么都没做,他只是被逼的。”
  “被逼?”夙涯坐起身盯着易谦追问道,“被逼什么?被谁逼的?”
  “受制于人,就跟先前庄淮他们牵制我一样,只怪有些东西的诱惑太大……”
  “不要跟我兜圈子,九哥哥,我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是想知道真相,就这么简单。”第一次这样笃定地要从易谦那里得到什么,就是那些话,那些即使知道了也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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