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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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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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下,噗通噗通的声音直击胸腔,捶打在心头,凿出了血,弥漫开浓重的腥味。
  而他……依旧靠近不得。
  只因有人与他说,快走,阿夙!不要回头!

  小家伙失踪的时间(三)

  夙涯被困的同时,易谦正不遗余力地四处探查失踪孩子的消息。
  然而半个月下来,依旧毫无斩获,宅子里原本由那孩子居住的房间空了这些时候,瞧不见夙涯的身影,只有进出打扫的侍婢以及每日都要过来坐上一阵的易谦。
  夙涯跟在庄淮身边养成最好的习惯就是物什摆放得井井有条,虽然这样看着并不像是个孩子的房间,但易谦对室内陈设所知俱详,犹如这就是他自己的卧房一般。
  这会儿紫衣少年正坐在床边,看着空落落的床铺,凝神寻思。
  房外传来脚步声,易谦便知那是庄淮,他当即起身,见庄淮已经推门进来。
  庄淮神色与易谦一样微有倦意,然而此时却另有欣喜,入门之后不及请安,开口便道:“似乎是有消息了。”
  庄淮不大确定的口吻依旧能教易谦有如获至宝的感受,他大步上前追问道:“快说!”
  原是帝都有一伙人专门诱拐男童,行事隐蔽,已有好些人家的孩子失踪。至于将诱拐来的孩子带去哪里,有何用意,却是没人知道,只曾经有人瞧见一个红衣女童带着个面容姣好的男孩,再然后他们就不知所踪了。
  庄淮将得来的画像递给易谦,道:“已经派人去寻找这红衣女童,只是不知那帮人何时再下手。我看着,这事应该不是那么简单。”
  画像上的女童仅仅只是一个侧影,体态娇小,看来跟寻常人家的女娃并无差别。
  两人正各有心思,传来侍者的叩门声。
  易谦将侍者招入,侍者递上一张字条。
  “哪来的?”易谦一面打开字条一面问道。
  “就贴在大门上,奴才去看的时候只瞧见这字条,其余什么都没有看见。”侍者回道。
  易谦将侍者屏退,与庄淮一起看那字条。
  那其实是张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纸,上头没有写字,而是画着画,简单的几笔,像是勾勒的一座山头,零星点了几笔指代了杂草,一棵歪脖子树,树梢上挂着弯月,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明知是有人刻意暗示,但这突如其来的一张画,说不清道不明,也不知究竟画的什么地方,要如何下手。
  易谦盯着画看了许久,反反复复,也没有头绪,遂将画交给庄淮,自己则一面寻思着一面坐回床边,伸手触着床沿,凝眉思忖。
  另一头被幽禁的夙涯终于瞧见了除了那红裙女童之外的人。
  当空房子的大门被忽然打开,月光顿时泻了满屋,习惯了室内幽暗的夙涯对这光亮有些不太适应,便即刻眯起眼。陌生的脚步声回荡在屋子里,察觉到有人靠近,孩子本能地朝后靠了靠。
  感觉肩膀被一只大手猛然抓住,力气大得仿佛可以捏碎骨头,夙涯吃痛地低吟了一声,双眼随即被遮上黑布条。视线顿时漆黑一片,夙涯只觉得整个身体就被人拽了起来,有人粗暴地将他拎出屋子,丝毫不顾及他此时已虚弱的身体。
  夙涯觉得自己依稀是被人带上了马车,车厢里坐着好些人,除了两个略显得粗犷的男声,还有些因为被堵着嘴而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听着该是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
  方才夙涯也被人用布团堵住了口,此刻肩头那只手霍然一松,就将他当成杂物一样往车厢里一抛,身子砸在另一个人身上,撞得很疼。
  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该是走在山道上,崎岖不平,夙涯双手被缚在身后,难以控制身体重心便跟着车身左摇右晃,身旁应该都是与自己一样被拐来的孩子,彼此撞着身体,难以反抗。
  起先的时候,驾车的两人还有些交谈,诸如“今年都是第三回了”、“那个老妖怪最近是越发没有人性了”之类,听得夙涯似懂非懂,想起那红裙小姑娘的话,大概那二人口中说的,就是小姑娘讲的“上头的大人”。
  马车行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夙涯身子软得几乎一直都靠在身边的孩子身上。车帘被挑开,夙涯感觉到肩头又有一只手,粗暴地将他从车厢里拎了出去。
  “交给你了,老规矩处理了。”有人这样说着。
  夙涯被推到一个人身边,双腿无力得直接就倒了下去,山地上的石块硌着,刺穿了身子一样,疼得孩子紧紧咬住了口中的布团。
  马车又一次被驱走,夙涯被人揪着衣襟从地上拽起来,几乎是拖着一样在走,双脚时常撞上石块或者树根,一次比一次疼,他却没有丝毫力气反抗。
  “小家伙你命不好,这就扛不住了。”揪着夙涯衣领的年轻人不知是在叹息还是嘲笑,抬起手臂一甩,就将夙涯丢进了前头的土坑里。
  夙涯闷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舒缓此时的痛苦,就感觉有东西正往自己身上砸,零零碎碎的像是泥土跟小石块。
  命不好。
  当初他就知道自己命不好,但以为遇见了易谦就会有转机,偏偏也就是三年。
  但那个红裙小姑娘与他说过,要是熬得过去,就能逃出生天。
  怎么熬?任由这些人将他活埋了?
  身上的泥石不断增多,越来越重,有些砸在脸上,就跟过去那些抓着他痛打呵斥的人用极其锐利的目光瞪着自己一样,毫不留情。
  那个时候有人叫他逃,不要回头。可是能逃去哪里?逃来逃去,还是这样的结果,那个说要保护自己的人又在哪里?
  被蒙着的视线里隐约能够看见一点月光,清冷得没有温度一样,照不清他的路,除了耳畔回响的那个小姑娘跟自己说的,熬下去。
  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至亲受难的画面,那些过去相处融融彼此照顾的家人都在受过折磨之后面黄肌瘦、窘迫悲苦。那些叹息跟哀嚎冲撞着耳膜,临近死亡的恐惧在身体被逐渐掩埋的过程里不断放大,他甚至已经忘记了害怕,只是想在这样的时候叫一声过去亲人的名字。
  “小哥哥,你确定他会来救你的吗?”那时候红裙女童看着夙涯问道,眨巴着双眼,期待里又充满疑惑。
  他点头,却仿佛并不肯定,私心里甚至觉得要这个小姑娘为自己传递信息给易谦实在是太过天真。但莫名地就是这样以为了,凭着易谦三年来那一声声“阿夙”,每一次含笑叫他,眼底氤氲开的关切与爱护都那样真实,三年了,即使只是捡个宠物在身边,也多少会有些感情吧。
  紫衣少年温和的笑容开始取代脑海里那些灰败伤痛的画面,从江南烟柳到帝都风光,有一个人始终站在自己身前,那样的高度对他来说有些难以企及,但那个人愿意放下身段与他亲近,并且自得其乐地叫他的名字——阿夙。
  是幻觉还是真实?
  当易谦的声音传入耳际,原本正蜷缩在土坑里的孩子瞬间坐起了身,那样迅速而惊喜,不顾四肢百骸依旧的酸软,眼前即使被蒙着布条,他也昂首望着,仿佛这样真的可以看见那个人。
  “阿夙!”易谦跳下土坑就冲到夙涯跟前,不顾孩子身上的泥土,一把就抱住了分别半月的夙涯,将他按在怀里,第一次欢喜得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阿夙,我终于找到你了!”
  尾音那一声感叹,夙涯听得再清楚不过,贴着易谦的胸膛,肩头那只手又一次温柔地抚上来,几乎跟心跳同步。
  感觉到蒙着眼的布条被解开,刚开始还有些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易谦的脸庞被月光勾勒,笑意满满,一目柔光,如旧那样叫着他的名字——阿夙。
  想要伸手去做什么,夙涯这才发现双手被捆在身后根本不能动作。他便在易谦怀里蹭了蹭,才要开口说话,就瞧见易谦正帮自己解开绳结。
  这样一弯腰,两人靠得更近,易谦的下巴几乎就垫在夙涯肩头,脸颊快要贴在一起,夙涯整个人都被抱在紫衣少年怀里,耳根能够感受到易谦呼出的气息,一阵阵地扑来,像要烫红他的耳根似的。
  “阿夙?”解开了绳结却没有立刻将绳子解开,易谦仍旧那样将夙涯抱了个满怀,感觉到孩子在自己怀里直僵僵地不敢动,他遂慢悠悠地一圈一圈地将长绳从夙涯手腕上绕开丢在一旁,道,“你怎么不说话呢?”
  孩子依依呀呀的声音从易谦怀里传来,易谦扶着夙涯的肩坐好,才发现自己一时得意居然忘记将夙涯口中的布团取出来。
  “看我这会儿高兴得……”易谦笑着将布团取出。
  夙涯看着那只手,手背上早看不见当初他咬的牙齿印了,但他还记得那时候他在睡梦中忽然感受到的一阵温暖。那样的感受来得太出乎意料,太过靠近,真实得已经变得不真实了。因为曾经有过美好的回忆,所以他不想再失去,于是那个时候他就牢牢地抓住了那只手,又觉得不够,一定要留下印记证明那是自己的,所以就狠狠地咬了下去。
  指尖先触上孩子被泥土脏了的脸,易谦轻轻抹去,从眉到眼到颊,抹去了那张脸上还残留的惊慌与恍惚。
  “阿夙,是我啊。”易谦去揉夙涯的头发,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告知出神的孩子,真的是他,他把他找回来了。
  茫然地点点头,心里忽然就变得很安定,然后夙涯看见绽在易谦脸上更欣喜的笑容。
  易谦没想到夙涯会这样主动地来抱自己。灰头土脸的孩子靠过来,张开双臂环住他的腰,侧脸贴在他的胸口,拼了命一样想要往里头钻,一个字都不说,就这样紧紧抱着。
  该是觉得受宠若惊。
  片刻的不知所措之后,易谦回抱住怀里的孩子,抬头望着此时正挂在树梢上的月亮,月光皎皎柔和,如纱轻薄,就这样披在夙涯身上,才真有种出尘清澈的感觉。
  轻拍着夙涯的背,易谦柔声道:“阿夙,没事了,有我在呢。”

  他是易谦也是九皇子(一)

  自此之后,夙涯再没见过那个总是穿着红裙的小姑娘。
  易谦与他说:“阿夙,事情都办妥了。”
  春末夏初的时节,易谦坐在自家院子里,看着坐在身旁的孩子说道:“不过没找到你说的那个小姑娘。”
  夙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如果真像易谦说的那样,事情都解决了,那些诱拐孩子的人都已经被绳之以法,但是为什么一切依旧这样平静。
  夙涯仍旧记得在他回到易谦身边第二日,往日看来悠闲的少年皇子便开始变得匆忙,时常与庄淮同进同出,在府里待的时间比过去都要短。
  好几次夙涯早上去见易谦,都听见侍者说易谦一早就跟庄淮出去了,或者是快到晚膳的时候,也不见那个人回来。
  有一回连桌上的长烛都快烧尽了,烛台上堆了好厚的一层烛蜡,就着最后一丝烛光,夙涯才看见从外头回来的易谦。
  少年脸上满是倦色,却在看见夙涯的时候勉力撑起笑容,与孩子说道:“怎么还没有睡?”
  夙涯小心地靠近,伸手想去扶住那看来疲惫的身影,却不想袖管才抬起,就被易谦捉住了手,拉着他就往他的卧房走去。
  回廊上有月光斜织而来,夙涯就跟在易谦身边,他抬头看着眉间微愁的少年,忍不住开口问道:“事情……很难处理的吗?”
  易谦闻言顿住身形,低头看着正抬眼望向自己的夙涯。担心关切之意从孩子澈亮的双瞳中透了出来,嘴角的弧度又翘起几分,握住夙涯的手也渐渐收紧,感觉到掌心中夙涯的回应,易谦继续带着他朝前走,道:“有些棘手,不过总能办好的。”
  易谦从不骗他,所以夙涯一直都相信着少年的话。
  “阿夙,幸好及时把你救出来了。”事后,易谦总是这样感叹着,抱着夙涯,有时还要在孩子颈窝里来回蹭两下。
  易谦的头发摩挲在夙涯皮肤上,痒痒的,教孩子想要伸手去挠,却在最后就揽上了那人的肩。
  “小家伙终于知道要给我些反应了。”易谦满意地将夙涯抱起坐在自己腿上,总将他当成七岁时的样子,笑道,“要是将来能遇见那个给你报信的小姑娘,我一定好好谢谢她。”
  不知还会不会遇见了,茫茫人海,相遇的时候那样始料不及,分开的时候也悄无声息,要是可以的话,也就别再遇见了吧,看不见,也就能想着她兴许找着个愿意收留她的好人家,有了个好归宿,就跟他一样。
  “阿夙。”易谦轻摇着夙涯的身子,道,“以后都不让你跨出这宅子的大门了,免得再走丢了,就不知道还能不能这么幸运地把你找回来了。”
  “不……”虽然是反对,但这样的话说出来却丝毫没有底气,夙涯甚至最后直接缩在易谦怀里,头都不敢再抬一下。
  易谦朗然笑了出来,将夙涯环在自己臂弯间,道:“跟你开玩笑的,要回头我出门不把你带上,得是多难熬。”
  就像易谦身上的玉佩一样走到哪都带着。
  夙涯这就伸手去触佩在易谦腰间的那块佩,触手即温,色泽温润,雕花精致,很是教他喜欢。
  “阿夙要是喜欢的话,就送你了。”易谦将玉佩推到夙涯跟前,微微沉了声,像要夙涯注意听他说话似的,再又凑近了孩子耳边才说道,“可不许弄丢了,否则就把你交给庄淮。”
  夙涯闻言即刻双手捂住玉佩护在胸前,那紧张得睁圆了双眼的模样教易谦忍俊不禁。
  明知是易谦与自己开的玩笑,他却偏偏当真了,就是忽然怕这玉佩坏了或是不见了,就是这样双手捂着也觉得不太安全。
  “庄公子?”夙涯见庄淮正从外头走进来,他便想要从易谦身上下去。
  偏生易谦抱着他不放,低声道:“听听庄淮说什么。”
  那一头庄淮瞧见园子里这两人亲密的动作,不由停了脚步,等了片刻不见易谦要放夙涯走的样子,他便继续上前。
  待到了易谦跟前,庄淮拱手算是行了礼。
  “那些孩子都各自送回去了吧?”易谦问道。
  “能寻到家人的都送回去了,寻不见的,也都找了地方安置下来了。”庄淮回道。
  原本浮动在易谦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尽管那只手还扶在夙涯肩头,却隐有收拢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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