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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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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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瑞雪纷飞。几株玉蕊珍梅,被晶莹的雪花重裹厚铺;在彤云密布的天幕映衬下,好似浮显于茫茫海浪中的珊瑚。

“今岁,重灾,民不甚饥;明春,明春啊……”

大唐开元三年之春来到了!

从去冬便由紫微省会同太常寺等有司筹备的祀祭帝稷的隆重仪典及皇帝亲耕籍田劝农一事,于正月丙子日举行。

南郊圆丘祀祭之仪,古来帝王只限于答谢苍天;而建于京都偏北方向的方丘,是帝王祀祭大地的场所。其依据,是因为古来认为北为下,南为上;阴阳五行之说中,又指北为阴,指南为阳。帝王们祀祭南郊圆丘和北郊的方丘,便是答谢天神地只在过去一年里对社稷百姓的护佑,祈求在新的一年中继续降福邦国。

这分南北祀祭的常仪,在本朝则天天册万岁元年时却有所改变。史官和言官上言说:上帝、后土,其位皆在南面。远古帝王如有虞氏,夏侯氏的春祀之仪,都是合祭天地于南郊圆丘,故请仍依古制行仪。这引据经典上言的背后,是将天帝、地母之位拉平,不承认地低于天,阴次于阳。以女主身分掌国的则天圣后自然准奏。自那以后,大唐帝王春祀之时,也都合祭天地于南郊圆丘了。

大唐开元三年春正月丙子日未明十五刻。

春祀太官令神情肃然地率着宰工,走出斋戒室,汇于献牲斩桩前。斩桩前的役工,齐齐挽袖伸手,将披红挂花的猪、羊献牲按倒在斩榻上,宰工挥起鸾刀,宰杀了献祭之牲。紧伺在斩榻旁的祝史,即以豆子取毛血,盛于洁皿,即登坛供于馔漫内。接着,太官令命役工将牲诣厨烹制。

未明五刻。

春祀太史令、郊社令各穿仪服,捧送帝稷神位于坛上。安好神位,二令向仰首观着他俩动静的、立于坛下的太乐令一揖手。太乐令一还揖,便走向宫悬乐前,向春祀特设的悬鼓乐手们一挥袍袖,乐工们便击鼓起乐,庄严的鼓乐声,向人们宣告着銮驾起驾,走出斋戒宫殿。

乘着耕根车的李隆基,在宋王、岐王、薛王、太子嗣谦、寿王等诸王、诸王子的护拥下,在姚崇、宋璟、王毛仲、高力士、陈元礼、王守一、姜皎等文武百官的簇拥下,离开太极殿向南郊祀坛徐徐而来。

未明二刻时分,立于坛阶的奉礼官员,远远望见銮驾车舆,便率赞者先上坛就位。与此同时,南北诸卫军业已列好大驾仗卫待驾。耕根车载着皇帝由圆丘南门入坛,停于中道。

未明一刻。

紫微令姚崇,恭捧象笏,跪于耕根车前奏道:“时辰已到,恭请陛下行祀!”

皇帝敕令:“登坛行祀!”

随着皇帝的敕令,高力士引着手擎伞扇华盖的近侍,王毛仲领着御前卫士,伺立在耕根车旁,皇帝身着衮冕,缓缓下了耕根车,在伞扇华盖拥罩下,立于登坛中道的红毡之上。

郊社令将祀祝黄表,放于笏上,跪呈于皇帝面前。李隆基从高力士捧呈的玉盘中,提起御笔,饱蘸浓墨,在表尾签署了自己的名字,高力士接笔放盘,恭恭敬敬地从皇帝手中接过祝版,转递给郊社令。郊社令受之,遂将黄表捧上坛中祀奠案前。太常卿早端捧象笏,为主祭前导,将皇帝导引上坛。

协律郎此刻即挥动手中黄麾,乐班立刻应麾奏起“姑洗”永和之乐,舞班亦应麾作文武舞。在鼓乐歌舞声中,皇帝望坛祝拜。乐舞三通,太常卿导皇帝下坛,西向而立。乐舞重起,太常卿引诸王、太子、诸王子、文武百官分秩望坛祀祭跪拜。

王公百官拜毕,舞乐戛然而止。太祝登坛,恭捧黄表,朗声奏请,“献祝!”

乐复起,皇帝登坛接祝版,用他那血气方刚的声音朗朗祝道:“惟大唐开元三年正月丙子日,开元神武皇帝李隆基,敢昭告于帝稷氏:土膏脉起,爰修耕籍,用荐常祀于帝稷氏:唯神功协稼穑,实允昭配,谨以制币牺斋,粢盛庶品,式陈明荐,作主侑神!尚享!”

祝毕,随着乐声,皇帝再拜,群臣跪迎下坛。

皇帝在坛下立定,司农则整冠奏请:“请陛下入耕位!”

这奏请,宣告祀祭仪式结束,开始了皇帝亲耕籍田的仪式。

李隆基听了奏请,即命:“起驾籍田!”

应着皇帝口敕,姚崇驾起御犁,宋璟牵起耕牛,紧随皇帝向坛南的籍田而去,众官也紧随其后,到了籍田。

“叔王!”由岐王携带着的寿王,兴致极高地边向籍田走去,边悄声问歧王,“父皇要犁地呀?”

“自然啦!”岐王笑眯眯地回答侄儿,“这便叫‘籍耕劝农’嘛。”

“哟!那么大的田,父皇耕得完么?”临近约千亩大小的籍田田垅时,寿王怀疑地问。

见侄儿有些气喘,岐王把他抱起来,笑着给他解释:“此为天子春祀附仪,只需三推,就是犁三犁,便了。”

“啊!那我也能哩!”

“你父皇要你们都要耕九犁哩!……”

说话间,皇帝已掌着犁把,前面由姚、宋二相牵着牛缰,下籍田了。寿王从歧王怀抱中挣出来,挤向垅前,搬着手指数起来:“一、二、三……咦!怎么父皇还不上来呀?”

“陛下!”寿王见父皇并不止于三犁,正要回头问岐王。却见司农跪于籍田之中,焦急谏阻皇帝说,“先王制礼,天子三推而止,陛下不可逾越!”

李隆基听了,暂停耕犁,既是回答司农之谏,又是告谕百官道:“夫礼,岂不在济民治国,勤事务功乎?朕发乎至诚,欲重劝农耕,以实府库,安民心,定社稷,岂非礼意也!”说毕,皇帝又躬身扶犁,向前耕去。

“万岁!万岁!”

“万万岁!”

突然,从籍田四周、羽林卫士的身后,传来了山呼海啸般激动的呼声!原来,皇帝在本度春祀仪典举行前,特下敕准百姓于圆丘四处观礼。这时,被皇帝举动深深震动了的成千上万观礼黎庶,发出了这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曙光遍洒春意盎然的大唐西京,籍田上銮驾业已消失。但是,灞河两岸,沪河之滨,终南山下,渭水流域,却处处耕牛遍地,布谷声声。

劝农钦差,纷纷捧旨出京;

各州县官员,催缰载酒,绕小径,过村院劝农勤耕。

皇帝不是耕三犁,而是一气耕了五十余犁的消息,不仅使各州县官员尽心劝耕,也使普天下百姓看到了皇帝欲创中兴之世的决心。逃户回归;饥民奋力耕作。工匠昼夜不歇地打造着农具。那映红天空的炉火,进溅的火星,和四野的山歌汇成了一幅大唐中兴的动人画图。

在大唐东京洛阳的通洛门外附近,出现了一桩惊动四郊百姓的事。

这一天,正当人们荷锄牵牛,又要开始一天劳作时,他们突然发现,在一个村落的废墟上,出现了上百“胡人”。他们扶老携幼,牵着背负家什杂物的骆驼和高大健壮的胡马,在那废墟上停下来,不久,从人群里发出了一阵高一阵的悲惨的哭声!

“这些胡人怎么啦?”

“去瞅瞅!”

人们惊异地议论着,急急地汇聚拢去,围观着。很快,人们又惊奇地发现:这些人,并非胡人,而是些身着契丹衣服的汉人!

“是逃户呀!”

“他们从北边回来了!”

“啊!难道这是刘家庄的人么?”

白发老者忽然记起这废墟是原刘家庄的庄址,不禁惊呼出声。

“各位乡邻!”听老人提起“刘家庄”三字,一个年纪在三十开外的中年人拭去眼泪,向围观众人抱拳相告,“在下便是刘定高,领着本庄本族人众归来了!”

“刘定高!”

围观中的中老年人,一听“刘定高”这名字,都瞪大了眼睛,纷纷挤向他,呼唤着,有人竟流下热泪。

“想不到你,还有庄里人,还活着……”

“是呀,真是托天之福啊!”

提起刘定高和刘家庄人,东都近郊百姓谁不敬重?正是他,在五年前的睿宗景云年间,率着庄中丁壮,冲入通洛门,把霸占了他们全庄地产、害得全庄人沦为乞丐的慈惠寺的恶僧们杀伤多半,然后,又率着全庄人远走高飞。

“定高,现在你们回来得正是时候啊!今上皇恩浩荡,下敕大赦天下;再有,那慈惠寺也被姚相爷请旨折毁了,百姓有太平日子过啦!”

“我们也正是打听到这些风声,才从营州回来的呀。”

刘定高和众人都泪盈盈的,却又笑得十分开怀。

“列位,他们乏啦,”一个长者阻止围观人们的发问,“我们去为这些乡亲造点膳吧……”

“有劳列位了!”刘定高却忙抱拳相谢,“我们尚有干粮可吃,只请各位乡邻帮我们寻一方大石来。”

“要大石?”

“刻庄碑呀!”刘定高忙补充着解释道。

“啊,对!我们去寻去!”一些青壮男丁明白了刘定高的用意,争先恐后表示愿为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效劳。一个机灵的小伙子还哼着曲儿喝道,“太平盛世万代春哟,庄碑永立刘庄门呀……”

在这令百姓心醉的日子里,三月十八日,王皇后又率着六宫嫔妃,在禁苑桑园内,开始了祀祭蚕神,皇后亲蚕的仪典。

皇后亲蚕,也是古已有之的重要祀祭仪典。在皇后那多达十二种的正规礼服中,便专有一种礼服作亲蚕用,是黄罗制成的鞠衣。

五天前,也就是十三日,王皇后的正坤宫女官、内侍便进入了紧张的亲蚕斋戒准备活动了。皇后的尚寝女官,率着随从设御幄于正殿之西,按东向摆设;皇后焚香沐浴后,便由尚服女官给她戴好皇后金冠,穿好黄罗鞠衣,等待着昼漏一刻的到来。昼漏一刻,尚仪女官执着玉笏,跪请皇后升入斋室。皇后下旨“启驾”,尚服女官领着侍卫,司宾女官引着大内命妇依次陪列皇后身后,去后殿升御座,听皇后宣读皇帝就亲蚕仪典所作的谕示。宣读后,即各归斋殿、室开始后殿的三日斋戒;到十六日,复于正殿斋戒两日。十八日,止水三刻,尚仪复来跪请皇后升座,开始正式的亲蚕仪典。

斋殿距举行仪典的北苑先蚕坛,不过四里之遥,那坛高四尺,周围不足三十步。但是,听着尚仪女官禀奏的王皇后,却犹豫着,好久没起步,半晌默默无语。好一会,她才微颦蛾眉,问尚仪:“惠妃娘娘还未入室斋戒么?”

尚仪回答说:“惠妃娘娘夜间又派宫使来过,因陛下正在诵经,尚未回奏。宫使奏告陛下:惠妃娘娘病体未愈,只得遣本宫女官代陪亲蚕。”

王皇后听了,才松开蛾眉,吩咐尚仪:“既是如此,即宣明义公主先使蚕于蚕室。”

“领陛下口谕!”尚仪应着,出斋殿去了。

原来王皇后为难的,正是由谁先使于蚕室。本来,早在月初,她便已决定由明义先使于蚕室,一则,因制度所定,蚕室先使应是陪皇后前往亲蚕的命妇中当年时运吉祥者担当,即将和王毛仲成婚的明义公主,无疑是最为合适的了;再则,这也是对皇后视如己出、并于新朝颇有建树的明义公主的一种恩荣。谁知在向皇帝禀奏亲蚕先使一事时,皇帝虽连连称好,未了却笑着对皇后说:“听说惠妃今年也是吉星高照呢!”

这么一句话,似象随口提及,又象有什么暗示。自从听了皇帝这句话后,皇后就对热心筹备的亲蚕仪典,有些乏味了。什么都是惠妃、惠妃……

对地位仅次于她的武惠妃、刘华妃、赵丽妃,她最惕戒的,便是这武惠妃了。虽然眼下赵丽妃的儿子立为太子,皇后也仍旧不太看重她。只有这武氏一脉的妃子,她从皇帝的眼神里看出非同一般的宠爱。她知道,如不是张说等人和岐王过从甚密搞得贬官远谪的话,眼下东宫之主就会是寿王而不是现在的太子了,她还能主宰六宫么?

从她随当今皇帝入主东宫,武氏被晋封为太子次妃起,她便从这比自己年轻不足两岁,但媚容迷人的次妃身上,感到了自己正妃地位的岌岌可危。但是,鉴于自己是太子的结发之妻,在和韦氏、太平两度对垒中,她和其兄王守一又深预太子之谋,如果能生一子,尚可遏制武氏的进逼;使她丧气不已的是,几个妃子连同武惠妃,都已生下皇子,唯有自己仍膝下空空。翦灭太平枝党的去年春,册立太子的事着手进行,王皇后从知道风声起,直到嗣谦立为太子止的数十天中,她那苦捱时辰的景况,连常侍左右的义女蓉儿,也为之凄惶。那以后,王皇后也曾暗中应允过哥哥的劝谏,服了不少花重金求得的育子药物,但那些被医师、方士吹得天花乱坠的灵丹妙药却毫无效力。糟糕的是,去冬一剂“育子灵汤”,月信确有一月之久不潮,她怀着惊喜的心情,正要供奉“送子天王”时,却血崩不止!经这次大险,皇后那曾因焦虑惊怖过度而衰败了的身子,就如一只破船又触了礁石,更加一蹶不振了。论年纪,她才二十六岁,无论如何精心修饰,那借助于脂粉的面庞,象绢上精绣的芙蓉,虽不无艳丽,却缺乏动人爱怜的神韵了。

入主六宫后,皇帝来正坤宫的次数,只怕连粗心的宫女也能随口而数;一些必须由两位陛下共商之事,如每月向居于百福殿内的太上皇例行朝省日,如这次共议亲蚕仪典等等,非见面不可,皇帝才纯属礼仪地来正坤宫一见。

夜阑人静,独拥冷衾、听着那凄凉的滴漏之声,她象一个市井妇人那样,放声哭诉胸腔深处的积郁愤懑:“薄幸的三郎啊!为辅佐你的凌云壮志,我才熬尽心血,褪去两腮红晕,消损了楚楚动人的腰肢。而今,你壮志得伸,一总万机,却忘了潞州别驾府中的誓言,弃了临淄王府中的前盟!”但是,悲怨又怎能代替白日的谨慎思虑。就为这先蚕使,定蓉蓉,还是惠妃,就反复难决。屏除惠妃,乃她本意,但皇帝既已点到她,很可能是那精于狐媚之道的女人,向皇帝有过请求,皇帝才有意而说。如到时不让她充任先蚕使,她岂不又要兴风作浪,使皇帝更加疏远自己?如果让她充任先蚕使,她那已经先声夺人的逼人气势,岂不又凭空陡增万丈?而且让她先使蚕室,谁又能担保她不会向蚕神混许私愿,使神灵护佑于她,自己后境愈发不佳……

想不到,天遂人愿,她以患病为由,奏告不能陪皇后亲蚕,将皇后从极度的困境中解脱出来。但是,这种解脱后产生的轻松感,却并未持续多久,皇后又陷入了更深的气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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