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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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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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

只听中门外的驻轿毡前,响起一声猛掀轿帘的声音;王毛仲想:“力士这阉儿,也要抖威风啦!”他想着,抬起头来一望——

崔隐甫?!

御史中丞崔隐甫?!

王毛仲心里一沉!

随着崔隐甫捧旨出轿,明义府邑司令姜丽月以及其他官员,也都倏地变了脸色!她们暗暗地相互交换着预感不祥的目光。

“霍国公请起!”崔隐甫却朝中门前跪着的王毛仲身盾瞅了瞅,颔首道,“请本府邑司令将三位公子一并召齐接旨!”

姜丽月听了,心里又“怦怦”一阵乱跳,她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

“丽月,召三位公子前来中厅!”王毛仲没有听见身后的邑司令回答,便转过身去,见姜丽月裙裾摇颤,嘴角抽搐,他一时有些气恼了。带着喝斥的口吻,令道。

姜丽月仍说不出话来,只朝王毛仲叩领了其令,率着两名女官,到东厢去了。

“霍国公,请!”

“请!”

王毛仲撩袍执笏,踏上甬道红毡,在前面导引;崔隐甫手捧敕书,率着两班人役,尾随其后,踏上甬道,上了中厅。

“排开香案!”

应着王毛仲的口令,两名女官赶紧在正壁前排开接旨香案,铺上拜毡。

就这时,姜丽月抱着三儿,两名女宫一人携着一个小公子,来到中厅。两个小公子由女官引到王毛仲身旁;王毛仲伸手从丽月手中接过三儿,抱在怀中。

“霍国公、龙武将军王毛仲、钦赐四品臣王忠君、王忠国,钦赐五品臣王忠孝跪地听宣!”

崔隐甫见王氏父子业已到齐,便朝两班人役递了个眼色,然后捧旨立于香案之后,悠悠缓缓地、吟唱般喊道。

“臣,毛仲及其三子跪地听宣!”王毛仲阴沉着脸,怀中抱着三儿,招呼身边两儿,和自己在香案前跪下,应道。

崔隐甫展开敕书,一下子变得冷酷而严峻;他用那种恶狠狠的语气诵道:

大唐开元神武皇帝敕曰:即令御史中丞崔隐甫,将不忠怨望、辱谩君亲之王毛仲解出禁苑,贬瀼州别驾,即刻启程,不得违捱!并夺其三子之官,随其父往瀼州安置!明义公主仁孝无罪,仍旧于原府供养。钦此。望阙谢恩!

“臣……毛仲……谢主隆恩!”听完敕书的王毛仲凄然地冷笑一声,抱着三儿朝敕书三叩九拜。

姜丽月等人听完敕书,一个个立于厅上阶下,如泥塑木雕一般,眼定神滞。

“御史台人役听着!”崔隐甫“啪”地声合上敕书,重新捧在手中,然后抬起头来,厉声下令,“即令瀼州别驾王毛仲去冠换服,并缴还霍国公、龙武将军及三子官品印信,即刻解出禁苑,交京兆府尹派员送出京师,即刻启程赴任!”

“请别驾大人去冠换服!”

人役们一声回应后,捧上乌纱青衫,走向王毛仲,说。

“驸……马!……”姜丽月这时才回过神来,领着女官们,走向王毛仲面前,从他怀里接过三儿,好让他去冠换服。可是,刚接过三儿,她禁不住“哇”地声号啕大哭起来。被她的哭声惊骇了的两位公子,也随着“哇哇”地高声哭泣着。

“丽月!”

就这时,王毛仲却低声止住了姜丽月的哭啼,任其他人给他摘去国公冠,戴上乌纱幞头;解下紫袍,换上别驾青袍,他声音砂哑地叮嘱着丽月:“公主产后尚未康复,尔少时前去内宅取我父子印信之时,暂不可将此事告诉于她,以防不测!待我父子出苑之后,尔再婉辞相告,望她,多多保重!……”

听到这里,姜丽月哪里还能忍得住!“咚”地声跪在他的脚下,恸哭起来。

“娘!娘!”

“爹爹,我要回娘那里去!”

与此同时,两个儿子也似乎预感到将和娘亲别离,又拽着父亲新换上的青袍袍袖,撕肝裂胆般嚷着、哭吼着。

王毛仲听着两个儿子揪心痛哭,忍不住一股悲酸之浪,涌上喉头!他咬紧牙关,闭目有顷,方才一横心,从姜丽月怀中抱过酣睡的三儿,喝道:“缴还印信去!”然后又对两儿道,“随爹出府!”

“不,我不出去!我要娘!”

“我要娘!爹爹,我要娘!”

两个儿子哪里肯听?仍死死拽着他,并一齐坐在地上,蹬着小脚,哭闹着。

公主府的女官、仆从见了,掉着泪、纷纷上前要去搀起两个小儿。

“尔等后退!”崔隐甫悠悠地一笑,朝女官们一挥袍袖,“本官奉旨将他父子即刻解出禁苑,无尔等主事!来呀!”

“喳!”

“将王忠君、王忠国推出府去!”

“哼!”

众衙役刚应声冲上前去,王毛仲陡地抬起头来,朝他们瞪眼一哼!平日便视这异族将军为恶魔的人役,怯怯地退开了。

“别驾大人!”崔隐甫离他远远地,讥刺地笑着说,“我等可是奉旨而来呵!”

王毛仲并不理睬他,却把三儿揣入怀中,用青袍掩住,将布带拦腰扎紧,然后张开两臂,一边腋下夹起一个儿子,朝甬道上疾走过去。但两个儿子仍挣扎着,哭喊着:

“爹爹!我不走!我要娘!”

“爹呀!我要娘!”

王毛仲的心几乎被这哭喊声撕裂了,他步履蹒跚、踉跄,似乎用尽了浑身之力,才负托着三个儿子,出了中门。

“驸——马呀!——”

就在这时,却从中厅上,传来了一声悲惨的呼叫!王毛仲象被定住了似的,他的腿迈不开了。

“娘!娘!”

“娘呀!”

两个儿子乍然听得府中传来娘亲的喊声,趁着父亲发愣,一齐挣脱了父亲的挟制,返回身来又朝府中奔去!

“儿哪!……”

明义公主也急撩着裙裾,向着朝自己奔来的一对儿子迎过去。

“娘!娘!”

“儿哪!……”

“公主殿下!”

突然,崔隐甫领着人役,阻隔在他们母子间。脸上浮着假笑,说:“毛仲已不再是驸马了,请公主珍重!”

“尔退开!让我儿子过来!”明义恨恨地望着崔隐甫,喝道。

崔隐甫又“嘿嘿”淡笑两声,之后,陡地收敛了笑容,两手将敕书“哗”地声展开,朝着明义道:“公主!是该你遵旨退回内宅,还是该下官退开?”

对着玉玺宛然的敕书,李蓉蓉怔住了。

“娘!”

“放开我!我要娘!”

“推出去!”崔隐甫仍用敕书镇住明义,向人役们喝道。人役们冲上去,拖起两个哭喊着的小儿就朝中门外推去!

“咚!”

就这时,姜丽月手捧印信,一下子跪在崔隐甫足边,颤声哀求道:“崔大人!请你容他们骨肉一别吧!”

“邑司令请起、请起!”崔隐甫假惺惺地说着,接过了印信,然后昂然朝府外走去,“圣命在身,不容耽延!别驾大人,请!”

“驸马……!”

“公主……!”

“娘呀……!”

“快推走!”

“且慢!”

就这时,突然从中厅上又传来一身呼喊,众人回头一看,都一齐朝着厅阶上那人,跪了下去。

“臣等,迎候太子殿下!”

太子李鸿,喝得有几分醉了,却不见毛仲在何处,他悄然来中厅寻找,恰巧碰上这一幕,他指着崔隐甫问道:“崔卿,人家霍国公府上大喜,你来这儿搞得哭哭啼啼的,到底为了何事?”

“启奏殿下!”崔隐甫抬起半身,回奏,“王毛仲触犯律条,有制令命臣将他父子即刻押出禁中!”

李鸿一听,惊得酒全醒了,“呵!有这等事?”

“圣诏在此,请殿下览之!”崔隐甫故意躬着身子,将敕书送到李鸿手上。

“臣妾启奏殿下!”明义也忙着移跪阶下,抽泣着,求告太子,“求殿下降旨,容我骨肉一别!”

“父皇因何对毛仲这种功臣,也大不怜惜了?”一听明义这声求告,揽本在手的李鸿,暗自抱怨着,然后忙对明义道,“皇姐请起!崔卿,尔且容他骨肉一别!”

“臣,万死不敢从命!”崔隐甫却做出委屈、惶恐的模样道,“圣命甚严,降罪下来,臣担待不起呵!”

“这!……”李鸿也语塞了。

“请殿下开恩!”

姜丽月忙对本府官员人等递着眼色,领头齐声跪求起来。

“容他骨肉一见!”李鸿实在看不过去了,开口下令。

“且慢!”

就这时,太子太傅岐王爷,闻讯赶来,刚巧听见李鸿的口令,急得疾步走到太子身边,匆匆说:“回宫时辰已到,殿下快随臣回宫!”

“叔王!”

“崔大人,尔且遵旨办理吧!”岐王不容太子多说,从他手中拿过敕书来,交给崔隐甫。

“臣等送过太子、王爷殿下!”

崔隐甫得意洋洋地合起敕书,朗声叩送。太子还想对泪眼巴巴望着他的蓉蓉说句什么,岐王急得一跺脚,但又十分不忍地望了明义及该府众人,中门口的王毛仲一眼,拖着李鸿穿过中厅去了。

看见这种情景,姜丽月陡地也从地上跳起,穿过中厅侧门飞跑而去。

“公主请止步!将他父子解出禁苑!”崔隐甫掸掸绯袍,大声喝道。

偏在这时,呆呆地牵着两儿转过身去的王毛仲,他那怀中的三儿,却“哇哇”大哭起来!

“三——儿!……”

倚在府门前的明义听到三儿的啼声,又猛地扑出府门哭喊着向毛仲伸出双手。

“娘呵!”

两个儿子又挣脱了父亲的手,也朝娘冲去!

“推开他们!”崔隐甫大不耐烦地喝令起来。人役们朝王忠君、王忠国扑过去。

“闪开!”

王毛仲发出这声狂吼,挥起双臂,几个人役便应声倒地!

“驸马不可鲁莽!”

明义一见,焦急万分地喊起来!

“哼哼!”崔隐甫冷笑了两声,突然也高叫一声:“请出莹锋宝剑!”

“喳!”

两个人役,从舆中擎出莹锋剑,站到崔隐甫身边,崔隐甫将那剑接过来,朝走向府门的王毛仲横去:“王毛仲!尔认得此剑么?本官劝你乖乖地给我走吧!……”

“当、当!”

突然,崔隐甫觉得执剑的手,虎口处一阵火辣辣发麻!从剑鞘端处,又传来两声钢器相撞的声音:他惊得后退两步,忙掉头—看,“是……你?”

“不错,是我公孙氏!”云髻高耸,裙带飘逸的公孙大娘,手捧双股剑,怒目注视着崔隐甫,她的身后,站着姜丽月。

“尔,尔区区舞姬,竟敢、竟敢……”

“哼哼!告诉你这佞臣吧,”公孙大娘仗着双股剑,一步步逼过去,冷冷地说,“我不仅是区区舞姬,而且是无官可罢、敢和奸宄拼命的舞姬!你悄声给我候着,让他们骨肉一别,圣人降下罪来,有我公孙大娘承担!”

寻请宝像使、吏部尚书李林甫,奉旨出朝时,已临近申时了。但初夏的关中,却仍日明云清。乘在黄骠马上的李尚书,远远望见涝水水面上,被西斜的日光涂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而北面的升原渠水,却因流势平缓,被清清的云彩映衬着,正似一面刚经打磨的晶莹明净的巨镜。李林甫似被这色彩迥异、对比强烈的两水风光深深地吸引住了,离今日预订的栖止地——鄂县,少说也还有五十里路程,但他却任凭那黄骠马缓移四蹄,朝钟官城渡口走去。

临近钟官城渡口时,驿道两面被一丛丛盛开的石榴花所装点,恍然望去,会错把那低昂参差、色彩红亮的花丛,错当成气吞千里、不可灭止的野火。在这石榴花枝遮障的驿道上,李林甫索性几次勒缰伫马,留恋难舍地观赏着周围这生气盎然的景物,细细地品着那妙不可言的天然韵味。就这样停停走走,走走停停,直到两乘青布肩舆,从他身边匆匆而过,他才陡然间对驿道上的景致完全失去了兴趣似的,也急急催着坐骑,领着随从,向钟官城渡口走去。

等他乘着黄骠马赶到渡口时,刚才擦身而过的两乘青布肩舆,早已在对岸的石榴花丛中不见了踪影。他由本府仆从扶上渡船,心中暗自思量:“他们夫妻,今夜会在楼观山安顿好一切么?”

“老达达,小心点!”

“噤声,阿姆!”

天,黑如锅底。楼观山的松林,被夏夜的南风,摇荡出阵阵涛声。两个佝偻的身影,在松树间的山路上,艰难地向山腰移动着。稍稍落在后面的老妇人,被前行的老人严厉地喝了一声,便不吭声了。但那前行老人却又停下步来,关切地伸出汗涔涔的手,去搀身后的老妇人。那老妇人却不让他搀:“老达达,你背了那么重的东西,管我干什么?我空手空足的!”

“这里离山脚有人家处近着哩!”老人又悄声抱怨起来,“叫你噤声呀!”

老妇人叹了一口气,由他搀着往上登,虽然上山前,她和老伴一直乘着青布小轿,没有动步。但从京城到这盩厔县境内的楼观山,百多里程,整个身子蜷缩在那狭小的轿内,轿夫又行得快,颠簸得厉害,使她下轿之后,还头晕目眩地直想发呕!可是没有来得及找户人家讨口水喝,她就随着老伴手摸足探地开始登山!她,也委实累了。

但老伴精神却蛮好!他手里拄着一个小铲锄,背上背着个黄漆长方形木盒子,挽着她向山腰爬着,虽说也喘气不止,但是他的步履却显得轻松、不怎么吃力。

“哇!哇!……”

“呵!”

“噤声!别怕!”被林间凄厉的怪叫吓得猛然一颤,并惊呼出声的老妇人,却引得老伴笑了;他连忙安慰自己的老妻,“是夜猫子在哭哩!”

“它,它哭什么?”

“它看见鼠耗,就这么哭呵哭呵,那鼠耗一听,正如听见猫儿‘喷痰’声一样,早吓软了,它不费力地就将那不中用的东西吞入腹中!”老人大约估计此时离山脚已远,不会因举止不谨慎,招来犬吠人疑;再则也怕从未出过京师城门的老伴被这荒山夜景吓坏,就开了禁,给仍在抖抖索索的老伴讲说着。

“无量寿佛!”老妇人一听,念起佛号来,这种佛号,却使携着她的老人拄着那小铲锄的柄儿,哑然失笑了:“阿姆!从今以后,普天下都要念诵老君爷的佛号啦!”

“看你,高兴得象个蒙童娃娃!”老妇人高兴地嗔着老伴,故意气他说,“可怜我自从嫁到你们崔家,便守着老君爷饿饭!整整三、四十年哪……”

“那是怪我崔家无能么?”老崔头大不服气,“无量寿佛斗不过弥勒佛,人家佛门大兴,连老君爷也差点无人上供,饿肚皮呢!”

“看样子,弥勒佛爷爷,又该饿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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