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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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瓶-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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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帘子开了,露出一个三十岁左右蒙古女人的身影,向三秀招着手,嘴里说着断断续续的汉话,又指了指三秀的裙子,脸上还带着微笑。
  三秀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裙子也湿透了。此时若拒绝什么,自然不再合适。毕竟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父亲。她横下心来,答应了他们的邀请,走上了车子。
  这是一车穿着普通的蒙古百姓。三秀一上车,就立刻明白了这些人的身份。几个男人是城郊的猎户,带着女眷和孩子,进城卖猎物来了。车上装载着他们没卖完的毛皮,和一些用毛皮换来的美酒。弹琴啊,唱歌啊,喝酒啊。外面虽然下着恼人的雨,车中却是和乐,温暖的。
  蓝蓝的天空中飘着洁白的云。
  绿绿的草原上飘过白的羊群。
  带我回家吧,我年轻的英雄。
  将我带到故乡的河流边上。
  …………
  这些快乐都和三秀无关。她烦恼的望着车外,希望能够早点从这车上下去。“去哪里?”蒙古女人挪到三秀身边,用音调奇怪的汉话发问。三秀不知道怎么回答。而那女人已经将酒斟好递到了她唇边。三秀饮了下去,就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流下泪来。
  “这酒好辣啊。”三秀一边哭,一边擦着泪水。蒙古女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此时,三秀已经有点不想下车了。对父亲的挂念胜过了一切。此时的父亲,应该在哪里呢?
  
  雨声渐小。
  茶摊里的气氛微微变了。
  “从前有个极好的戏子,后来不登台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花依旧坐在他的位子上,漫不经心的说着,停顿的时候又意味深长的看着老人。但老人丝毫不为所动。他便继续说下去
  “外人都说他是不懂武行。也有说他是为了教养女儿。其实他是因为右脚有疾,不能久立。若不是那疾病渐渐凶险不可收拾,他怎会自梨园中退隐呢。可惜他瞒得太好,连他女儿都不知道,恐怕只有常骑马的蒙人能看得出来。蒙人又不常看戏,他的秘密,这大都城里,也就只有我一个人知晓吧。”
  不花说罢,向灶台边的老者微微笑了一笑,低下头饮了一口油茶,仿佛只是日常的闲聊一般,却又蕴含着蔑视和杀意!
  林庆福心中苦笑着。他知道自己的装扮被看穿了。出卖自己的,恐怕就是这该死的疾病。
  他握紧匕首,当即向不花刺去!
  白马惊了,扬起前蹄发出嘶鸣,几乎要拉倒那屋柱子。
  不花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听到刚才的话,林庆福的计划就已经被打断了,却没想到这反而激发了林庆福的死志——林庆福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去!
  刀刃早已被仔细磨得雪亮。
  这都是一瞬间的事。
  不花也没想到,面对死亡竟然会是这样的感觉。
  
  ——扑通。
  
  不花连人带椅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马蹄在主人的身边躁动地踏来踏去,发出低低的哀鸣。
  林庆福低着头,匕首已不在他的手上。他两手撑在地面上,痛苦地喘息着,眼睛望向自己的仇人。
  不知为何,林庆福心中浮起释然的感觉。
  
  一切都已经结束。
  
  “很痛吧?”
  
  不花翻过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土。“我这一下也摔得不轻呢。”
  林庆福依然撑在那里喘息。汗水从他额上一颗颗冒出,弄花了他脸上的妆容,露出本相。不花轻轻抓住他的衣领,只消一提,便将林庆福拉了起来,搁置在桌上,另一只手顺手抓起桌上的抹布,抹干净了他的脸。
  匕首的柄,正插在林庆福的胸口。血沫伴随着重浊的呼吸,从他的口中涌出。
  “看着心爱的东西毁在手里,真是快意啊。”
  林庆福的身体虽然因为痛苦痉挛着,但眼睛始终死死盯着不花的脸,目光中充满了仇恨与厌弃。
  不花却熟视无睹,向濒死的林庆福温柔的笑着。但这绝不是对死者同情的笑容。若此时有谁看见,定会不寒而栗:
  “嘻。你永远想不到我有多么爱你啊。林庆福。我早就知道你的戏。这些天我一直悄悄看着你和你的徒弟们呢。解散介福班,就是为了你的徒儿吧。可是这样有什么用处?你还是不能让女儿离开。为什么呢?这样岂不是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你这个愚蠢的东西啊……”
  突然,他的表情转为凶狠:
  “一个戏子,不能登台,为什么不以死谢天下!你早就该死了,而不是在今天!”
  不必他说,林庆福也早已知道自己不能活了。他的嘴角忽然有了一丝笑容。他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你说什么?”不花皱了一下眉毛,将耳朵贴近林庆福的嘴边。
  “不花……你这样活着……又和死了……有什么……分别呢……”
  那一瞬间,不花脸上的表情突然凝滞了,旋即,他的眼中燃烧起怒火。他猛地拔出了林庆福身上的匕首。
  噗。
  桌上的烛光,照亮了一片黑色的血雾。
  不花失控了。
  一刀,又是一刀。从下往上,不断捅进戏子的身体,再□。
  但是林庆福已经感受不到痛楚。
  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眼睛就安详的阖上了。
  
  雨,停了。
  “我想下车。”三秀说着。
  但是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热心的蒙古女人本来担忧她的安全,不愿答应。但三秀执意要下车。女人只好点燃了火把递给她,又用生硬的蒙古话告诉她,若无处歇脚,便到她的家里来。三秀胡乱答应了。牛车就远了。三秀低着头,沿着泥泞的路走着,走着。仰起头来,星星已经出来了,照着空中未散的水汽,朦朦胧胧的一片。
  忽然,她看见前面树着一间茅草房。借着手里的火把,可以看见门口有破烂的旗子,正在雨后的微风里摆动着。看样子像是酒馆或者茶摊。
  为什么这里会有茶摊?她不明白,于是尝试着走近那里,往门缝里面窥视。
  门缝里是一片漆黑,似乎有一点热气,但并没有人的动静。
  是店家睡着了吗?
  恐惧突然从黑暗里窜出来,攫住了她。直觉告诉她父亲一定就在这里面,但她又不知为何全身蚀骨的寒冷。
  “店家在吗?”
  她小声的喊着。
  没有人回应。
  她往门上推去。潮湿的门,发出了沉闷的吱嘎声,开了。于是她用火把向里面照去,还是不见人。于是她点起桌上的灯。这时她踢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慌忙往地上一照。
  刚一看清,她便惊呼了一声:
  “爹爹!”
  男子安静的躺在桌腿边上,身上四处是染血的伤口。他脸上的假发与胡须都已被扯去,现出了林庆福的脸,双目闭着。
  三秀跌坐在地,痛苦的悲呼着,双手攥住头发撕扯。
  “为什么?我们现在的生活不好么?一家人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报仇,为什么要抛下女儿?”
  躺在地上的林庆福,也不能给她任何回答。
  三秀也就不再问了,坐在地上,呆呆的。时间静止了。
  就在这时,她感到脖子后面有点热热的。
  于是她迟钝的把头转了过去。
  一张脸。马的脸。
  白马硕大的黑鼻孔,将热气直喷到她脸上。三秀仔细一看,这马竟然拴在屋中。
  她以前从来没见过将马拴在茶摊里的。
  “真是巧啊,都被你看见了。”一个她最不想听到的声音说道。
  
  不花特穆尔原本坐在尸首不远处的地上,此时握着染血的刀子,朝三秀走来。
  三秀愤恨的望着不花。她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
  “你要杀了我灭口么?”她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来之前已经让瓶娘在家中等我。她若等不到我,就会寻到这里来。你就算杀了我,也是没用的。”
  不花笑了:
  “瓶娘?你是在说梦话吧。”
  他突然一手抓住了三秀的手臂,另一只手夺过火把扔到了水缸中,那火光顿时熄了。在三秀还未回过神的当口,他便伸手去摸三秀的脸。
  三秀欲挣脱他的控制,但不花抓住他的那只手就如抓住猎物的鹰爪一般牢,挣脱不得。于是她往不花的胳臂上狠命咬去。不想蒙古人的摔跤是极好的,不花只是抓紧了三秀的手臂稍一转身,三秀就扑了个空,转眼间身上就挨了十几下拳脚,五脏六腑都震动了,一个趔趄,跌倒在了地面上。
  绝不能死在这里!她忍痛想爬起来逃走,谁知手刚一扶住地面,就被不花踩住了。
  不花是并不懂得怜香惜玉的,那脚尖狠狠的碾过来,碾过去。三秀拈惯兰花指的五指钻心的疼着。但她绝不喊痛。她一面口中大骂,一面抬脚往不花的要害踢去。以三秀的工夫,平日里随便能踢得笔直。奈何这天穿的衣裙,根本不能让她踢那么高,反而让不花抓住了她的脚。这下她真的动弹不得了。
  不花握着三秀的小脚,脸上现出诡秘的笑容。
  “你快杀了我!”三秀含恨盯着不花道。
  “莫淘气。唱个曲儿助兴吧?”不花依旧无耻的笑着。
  三秀一口痰啐到他的脸上。
  不花依旧没有愤怒。两方对峙中有绝对优势的人,是绝不会被对方的举动激怒的。“性子好刚烈啊。我都有点怕了。”他眼睛一转,“你还是个雏儿吧?听说汉人女子被□便会去寻死?”
  霜雪般的刀尖,带着幽蓝的光轻轻划过三秀的衣扣。水红色的比甲被刀尖挑开,里面洁白的里衣露了出来,白得就像无人走过的雪地。他再挑断裙上的衣带,藕色的长裙亦是无声委地。
  “我定杀了你!就算我不杀你,老天也会代我杀了你!”
  不花笑道:“还杀呢?我是不会杀你的。等你醒过来,自己杀自己吧!”
  未等三秀骂上几句,他便用刀柄向三秀的头上猛然一击。一声闷哼,三秀的身体便软绵绵的倒下了,再不动弹。




☆、第 49 章

  
  “已经三天了。”
  祝双成忧愁的望了一眼窗外,对身边的丈夫何大有说道。
  何大有默不作声的往炉灶里填着柴禾。烟火呛得他直咳嗽。自从介福班解散,他就变得比从前沉默多了。虽不说话,他心里的痛苦却一点也不比妻子少。
  外面又有人在骂了。他只当没有听见。自三天前起,窗口就不曾一日断绝了骂声。往常街上喜欢顺手牵羊,调戏良家的小混混,收受了赵王府的钱财,每日在如意班外詈骂不绝。
  这如意班的班主,一向是个好性格的,却从未碰见这样的阵仗。即便口上不说,心里也早已与何氏夫妇有了隔阂。夫妇两人惟有每天道歉而已。
  这都是因为三天前,那件震惊梨园的惨事,林家父女的惨案。
  他忘不了那天凌晨,天还未亮。他被打门声惊醒,而双成和腹中的孩子一起在黑甜的梦里。叫吉达的人来了,在何大有记忆里就是那个神秘的朱公子的随从,驾着一辆车,带着悲哀的气息。吉达说林老板死在了城外,现在还不能运回来。突闻凶信,何大有悲恸之余,连忙问三秀在哪里。吉达才说车里就是三秀,情况很不好。吉达的汉话有点结巴,何大有不耐烦了,不顾他阻拦,一把拉开了车帘,头脑顿时“嗡”的一响。
  他看见三秀一丝未挂的裹在毯子里,完全昏迷着。吉达说他没找到三秀的衣服,不知到哪里去了。
  异族人走后,夫妇二人就立即去报官。二人当然知道,这滔天大案,只有不花做得出来。然而如此明白的事实,官府却以证据不足的理由把二人拒在大门之外,并威胁若还要告,便要治二人的诬告之罪。上天无门,夫妇二人只好先去水仙庙收拾了师父和三秀的东西。
  不过,这案子确实有些不可解的谜团。那个叫吉达的异族人说是看到了曾交给三秀的夜光风筝,这才找到了事发地点。但是风筝又是谁放起来的呢?
  
  何大有还记得,异族人走后的第二天,朱公子就来了。他提出要去内室看望三秀,何大有和祝双成答应了。
  朱公子拉着三秀的手,问了她很多话。问她那天到底见到了什么,怎么走到那茶摊的。而三秀闭着眼睛,只能说些呓语。双成很反对朱公子这样,但朱公子说是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不得不问。但三秀只能哼一支歌:
  “‘蓝蓝的天空中飘过白色的云……’”
  双成低声叹气。
  这是蒙古人流行的歌儿,无论老幼都会唱。三秀呓语的时候哼过许多遍了。
  “我明白了。”朱公子说完便走了。
  到了昨天,一清晨,如意班门口就围了许多街坊,还有官府的人。吵吵闹闹,还有哭声。何大有挤出去想看个究竟,只见就在如意班门口的地上一片血淋淋。一家蒙古人老小的头颅,悲惨至极。一个蒙古女人在跪着哀哭,一面哀哭,一面还抓着尘土往头面上撒着,嘴里是断断续续的蒙古话。
  何大有不忍心看下去,遂问官差她在哭什么。
  “还能哭什么呢!当然是哭自己命苦。她说她家素来积德,怎么就遭到了这样的灭门惨事呢。几天前还见一个女子独行可怜,载了她一程呢。唉!这样没人性的案子,只有魔教才干得出来。和你没关系,你就莫问了吧。你们如意班也真够倒霉的。”
  何大有听了心中一凛。他知道朱公子一心要报仇,错杀了人,眼前这女子的一家同样是无辜的啊。此事万不可让三秀知道。他不敢再问下去,道了声打扰便回去了。
  后来那哀哭的蒙古女子被领走了。血迹中午便已擦净。朱公子亦再没来过。
  
  而今天登门的是无行文人赵希夷。他张口就哭三秀的惨,再哭老班主,把两人直哭成了德艺双馨的汉人第一艺术家。接着话锋一转,说三秀的路已经绝了。被小王爷收用过的人,没有哪个敢娶,继续唱戏,也只能沉沦下流。最上策无非自杀一途。若自杀了,不但是烈女,还得入孝女之名,何大有夫妇也有好处。祝双成一直在帘外面偷听,听到此处,再也按捺不住,拿了捣衣棒槌,挺着四五个月的肚子就闯了进来:
  “前朝已经亡了!臭秀才,还嚎那套道学!”
  说着便往赵希夷身上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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