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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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瓶-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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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会这样……”瓶娘喃喃自语。
  “别再想她了。我都已经放弃了。这世界上,有些事情留得住,有些事情是留不住的。我们这样的凡人,只能顺其自然,尽力活着。”
  “可是,三秀,如果真的是你说的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三秀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拥抱着瓶娘的身体。
  
  这一日,天比往常黑得更早。远处的天边渐渐堆起乌云,现出暴雨之象。林庆福还没有回来。难道又要各自开饭了么?三秀这样想着,于是只拿了两副碗筷出来。但愿父亲不要遇上大雨。他走的时候可并没有拿上雨具啊。三秀想着。
  忽然,三秀的耳边又回响起林庆福昨晚不祥的话。
  ——不能胡思乱想。就算爹真的哪天会遇上意外,也绝不会这样巧的。
  但那话里不祥的气息实在不能让三秀等闲视之。她又想:爹真是的。就算他不要女儿找他,但世上怎么会有爹失踪了还不去找的女儿呢?
  三秀细细想着父亲卖过艺的几个地方,他曾经说起过的,似乎离家也并不是太远。就算真的遭遇了意外,跑去一趟也不会太久。迟疑良久,她最后还是狠下心,放下粥勺灭了火,对瓶娘道:“我去找我爹了,你好好看家。”
  说罢,她拿上两个粗面馒头和家里仅有的两把伞就出了门。刚一出门,就听见天边传来隐隐的雷声。
  
  没有林庆福的消息。没有。
  三秀走遍了父亲曾和他说过的每一家店,都找不到她父亲的踪影。
  有的店家说父亲上个月还曾来过,近一个月就已经不再来了。有的店家则说,从来没见他父亲来过。而现在,她走到了最后一家客栈的柜台前……
  “没有来过?”三秀焦急得额上沁出了汗水,“您会不会是记错了?我说他姓林,不是宁……”
  正在埋头算账的“瑞福轩”掌柜烦躁的扔下账本:“你啊有完没完。我说没有来过就是没有来过。”
  “可是我这一带都跑遍了,都没有他的消息,他明明只说过这几家店。您再好好想想。”
  掌柜的脸上忽然现出诡异的笑容:
  “你是他的家眷?依我看,你只好就去‘六一坊’或者‘暖香楼’去找了!男人啊,都爱去这两个地方。”
  三秀听了又气又急,忍不住道:“你们一定是黑店!”
  掌柜的立时怒了:“你这个小妇人,存心找茬?管不好你男人,跑到这里来撒泼来了?人都哪儿去了!给我把她赶出去!”
  “那是我爹!”
  “……吵死人啦!还让不让人睡了!”楼上的客房里传来客人的抗议声。
  掌柜的赶紧脸上堆起笑朝楼上赔不是,也不管客人看得见看不见。三秀知道和掌柜的再争执下去也是无益,只好转身离开。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到屋角一个人声:
  “你是林三秀吧。”
  三秀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被人认了出来,心中一惊,连忙转头看去。
  此时,外面的雷声又近了一些。
  客店的角落里,有一位自斟自饮中年男子坐得笔直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倒数第五章了。一想到快要完结了,心就跳得很快。




☆、第 47 章

  城外。乱葬的荒野。不远处便是王公贵族们狩猎的森林。离城过远,少有人居,只有夜晚荧荧的鬼火,带着一点生命曾经存在的气息。
  但是在这只有人和动物死尸的地方,忽然有了一家茶摊。
  所以,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然而不会有人注意到这奇怪的事情。因为横行的鬼魂不能喝茶,公子王孙们又不屑喝茶。
  除非是雨夜。
  除非,是大雨之夜。
  
  城中,客栈里面。林三秀警惕地望着面前这个中年男子。恶劣的天色,让客栈里早就变成昏暗的一片。三秀只能隐约看见他的容貌。
  男子道:“我知道你。你记的不错。你父亲他上个月确曾在这一带卖过唱。可惜,可惜!”
  一声叹息。
  三秀问:“那他现在?”
  男子道:“上个月三十晚上,他在这里卖艺的时候,听见席间有客人说到赵王府的小王爷最近为讨好女人常独自出城去打猎物,就突然离席了。”
  他又道:“劝你还是不要找他,赶快离开京城吧。”
  三秀又想起了父亲的话。
  ——三秀,若是我离开家一去不回了,你也不要找我,去投了魔教吧。投你那位姓朱的朋友,带着家里的东西,还有瓶娘。
  她现在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小王爷,又是小王爷。父亲这一个月来都没有正经卖过艺,到底在准备些什么?可恨!自己竟然现在才得知!父亲迟迟不归,只怕现在,已经……
  “你……究竟是什么人?”三秀的声音有点发颤,“为什么这样清楚我家的事?”
  中年人说:“只是常坐在台下听戏的普通人而已。
  还未到日暮的时候,天色就已漆黑如夜。
  眼看着一场雨就要来了。
  
  城外的乱葬岗上开始落雨。
  茶摊里的老人在等待着。
  他的腰已弯,背已驼,眼睛也瞎了一只。这样糟糕的天气,他本该和家人共享天伦。但他并没有。
  炉上煮着一壶滚水。他一面揉着膝盖,一面添柴,等着水开,等着生意上门。
  这生意既是开张,也是关张。只因为这一天,并没有别人来过。
  地上是劈柴的斧头,磨得很锋利,映着炉火的光。
  老人忽然摇着头哼了起来。
  “大江东去——浪千叠——趁西风——驾着这小舟一——叶——”
  这一支《新水令》,乃是出自大元朝妇孺皆知的《单刀会》。而这老者的声音,却比一般人更加嘹亮悠远,其中底气并不输给京中当红的末泥。
  老人哼着哼着,突然停了下来。
  窗外的风雨声里,忽然多了一股轻轻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紧跟着,马声停了,霸道的打门声响了。老人便应了门。雨水顺势泼进屋里。
  门外是不花特穆尔。
  他此时的光景大不如从前。光鲜的衣服,被雨水淋得污糟糟的。大概是羞于见人,他进门的时候什么话都没说,连带着将他心爱的大白马也牵了进来,拴在了屋柱上。
  若换了别的店家,见到客人将这样大的牲口牵进来,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一定要疯了。但老人不但阻止,脸上连愠色都没有,只是一心烧着他的火。
  不花拴毕了马,又将背上的东西掼在地上。那是几只野鸡,本来羽毛非常艳丽,如今也都湿透了,长长的尾翎像死蛇一样拖着。一起丢下来的还有箭袋,已经空了。
  “嗳,老头,生意上门了,别傻站着,来点热酒,再把这些鸡宰了。……等等,酒还是不要了,来碗油茶。要滚烫的。再切一斤牛肉。”
  他一面说着,一面解开了外袍子,从怀中抖出油纸包裹的几条鲜嫩的柳枝来。碧绿色的柳枝,跳出了外衣的束缚,自由活泼的在桌上伸展着,并未淋到一点雨水,显然是雨前摘下来的。
  那马闻见新鲜叶子的香味,便要伸嘴去尝。不料不花大怒,用蒙古话狠狠骂了一句。那马哀鸣一声,缩了回去。
  老人并不以为怪,若无其事沏了油茶端上来。
  不花在屋里唯一的桌边上坐定,斜觑了一言那老人:
  “老头,你知这柳条儿有什么用处?”
  老人摇了摇头,仿佛自己是个哑巴。
  不花道:“原来是个哑巴。告诉你也无妨。我想要个小子。北边有几棵几百年的大柳树,极灵验,有了这柳条,我家那小娘子便能做额吉了。这事,只有你我知道。”
  老人摇头。
  不花笑道:“额吉便是娘。”
  老人点点头,转身煮着油茶。
  不花听着那风雨声,忽然若有所思,手里按着拍子,喃喃唱起了一支曲子。
  那曲子是蒙古话的,只有他一个人听得懂:
  蓝蓝的天上飘着雪白的云。
  绿绿的草原经过雪白的羊群。
  我的宝贝啊,不要害怕风雨。
  快快入睡啊,长成草原的英雄。
  …………
  
  …………
  连伞也未撑,三秀淋着雨水跑回到水仙庙的家中。未到门口,她的头发衣服都已湿透。
  瓶娘问三秀到底怎么了。
  “瓶娘……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啊!也许我爹他……再回不来了!他……应该是去报仇了。”
  瓶娘一听,差点惊呼出来。三秀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嘘”了一声。这才慢慢将方才出门的遭遇告诉了她。
  瓶娘默默听着,直到三秀说完,才说:“若真是这样,不管班主他是得手,是失手,只怕都会……”
  三秀忍泪点了点头,然而终于还是忍不住,扑到瓶娘的怀中哭泣起来,雨水与泪水沾湿了瓶娘的衣衫。她又怕惊动了寺院中人,不敢痛哭,只能低声抽泣。“瓶娘,我好笨啊,”三秀突然问,“昨天父亲说的那些话……你听明白了吗?”
  瓶娘没有回答,只是抚着三秀的背叹气。
  三秀道:“我好笨啊。我好笨啊!瓶娘这样聪明,那时一定是听懂了!结果只有我一个人不懂!你,为何不告诉我?……我好恨……”
  “不是这样啊,三秀。”瓶娘说,“我昨天也是蒙在鼓里,这样的事,谁都不想。你哭吧。等到你哭够了,就收拾东西,趁夜逃了吧。昨天班主都已经那样说了,一定不愿看到你现在只顾后悔的模样。”
  “逃?逃到哪里?你腿脚又不便……”
  “你忘了,你还有一只风筝。”瓶娘笑着。
  三秀想起了朱公子留下的明教风筝。若是明教,一定会有办法的。但是她看着瓶娘温柔的脸,心忽然沉了下去。她说:“不能动那只风筝。”
  瓶娘问:“为什么?”
  三秀道:“朱公子交给我那只风筝,不是没有私心。若我投了明教,他即便口上不说,我又怎能不报恩呢。我不想嫁给他做妻子。绝对不行。”
  瓶娘道:“你在说什么啊。出了这么大的事,也只有明教能将你藏下。报恩的方法多了,又不是只有以身相许一途。再者说,他那样标致人物,世间无二,别的不说,总归是一个好依靠。”
  瓶娘这番话还没说完,三秀就离开了她的怀里。
  她脸上的神情,比起刚才更为凄惨。
  这世界上,若是别的时候,若是从别人口里,对三秀说出这番话来,三秀也就只是笑笑罢了,绝不往心里去。独在此时,独有瓶娘说不得:
  “瓶娘,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这等事,我做不来啊。”
  瓶娘却摇头了:
  “这不是心不心的时候啊,三秀,你要活下去!若是班主在这里,也一定会要你这样做。眼下已经无路可走了,只有把那只风筝放出去,才是唯一的活路。”
  “那你怎么办?”
  瓶娘不说话了。两人的两双眼睛,在快要熄灭的灯火里互相注视着。
  屋上的雨声更响了。
  瓶娘低下头,看着自己裙下日益显得宽阔的裤管,轻轻说:
  “三秀……我早就……我早就……”
  三秀道:“我不会扔你一个在这里。我们已经约好了。永远不分离。”
  说完,她抬起手,轻轻捏了一下瓶娘可爱的脸,向她笑了一笑,然后麻利的拿起方才脱下的外衣,打开房门,走到了雨水的雾气中。
  “三秀,你要去哪儿?”瓶娘惊惶的看着三秀。
  她想要站起来,双腿却支撑不住身体,重重的跌倒在地。
  “你呆着不要动!这里暂时还安全。我先去打听消息,一会儿就回来。天一亮,雨一停,城门一开,我们就坐车出城去!”
  三秀很匆忙。她匆忙得没有折回来把摔倒的瓶娘扶起来,冲进了外面的大雨中。
  
  四月,并不该有这样大的雨。
  茶壶下的炉火忽然熄了。老人弓背掇起斧子,吃力的劈起柴禾来。劈一下,歇一歇。
  不花忽然不再哼歌,转而站起身,拍拍老人的肩膀,接过斧子,几下就劈了一二十根柴禾,再将斧头递还老人。
  老人也没有道谢。不花也并不在意似的。茅草顶的屋子有了漏雨的意思。火苗又开始燃烧。
  不花回到座上,听着外面的雨,又哼起蒙古语的歌来:
  蓝蓝的天上飘着雪白的云。
  绿绿的草原经过雪白的羊群。
  我的英雄啊,风雨总会过去。
  带着美梦在大地的怀抱里安眠。
  …………
  不花的哼声越来越轻,似乎快要睡着了。
  在他看不见的灶台下面,老人忽然握紧了斧柄。
  这一握比之前都要坚实。老人手上的青筋全部凸起。他努力调匀着自己的呼吸,一切只等一转身……
  不花的歌声停了。
  “老头儿,”不花忽然道,“你的腿脚似乎不大灵便么。”
  老人握斧柄的手僵硬了。
  不花问:“你听戏么?”




☆、第 48 章

  城门的时候,赶车的车夫告诫三秀,城门马上就要关闭,若从这里出来,就难能回来了。三秀知道,但她只能前行。车夫索性拒绝了出城,她只好下车步行。果然走出去不多久就听见了城门轰隆关闭的声音。视野一片漆黑,大雨还在继续。
  三秀只听说过猎场大概的方向,眼下别无他路,只有拦了一辆车往那里去。然而时间太晚了,城门很快就要关了,车夫只肯拉她到城门,无论如何不肯出去。没有办法,她只好下车步行。即便是能在台上一站几个时辰的她,也禁不起这雨天路滑。出来得急,不曾换上雨鞋,不一会儿鞋袜都湿透,走起路来更加困难了。
  就在她快要力竭的时候,一辆牛车忽然从她的身边经过。这样的时候,居然还有车子出城,这对三秀而言无疑是个好机会。但在那车经过她的时候,她听见了那车里传来了几句叽里咕噜的蒙古话,厌恶感便袭上心来。罢了。她这样想着,继续低头走着这一条似乎走不完的路……
  但那车很快就在她前面停下了。三秀立刻戒备起来。
  车帘子开了,露出一个三十岁左右蒙古女人的身影,向三秀招着手,嘴里说着断断续续的汉话,又指了指三秀的裙子,脸上还带着微笑。
  三秀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裙子也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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