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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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瓶-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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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在是……不知羞耻。
  话说明白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唱戏了。
  和瓶娘的这出戏是三秀心里的伤疤。倘若不是因为演了这出戏,瓶娘也不至于被小王爷盯上,也不至于变成今天的样子。
  戏文不过是绮靡了一些,而现在,竟然有人因为听说了这出戏,就想让她来演活春宫来取乐。
  她实在无法忍受,站起身来,也不打算告辞就要转身离去,却看见来时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紧紧闭上了。她伸手要去开,却发现那门不知何时已在外面用木棍顶上。
  ……中计了。
  身后传来孙夫人的笑声。
  
  “怕什么,”孙夫人道,“你演的是个男的,也不吃亏。潘四儿是乐意极了。是不是啊四儿?”
  简直太荒谬了。
  “三百两银子,干不干?”孙夫人又问。一被戳穿了动机,她就立刻撕下伪装,打算对三秀利诱到底了。
  “林三秀,你以前单独出来唱,可没拿过这么多钱吧?”潘四儿怂恿道。
  看她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样子,三秀明白,孙夫人早已和潘四儿串通好了。只怕还是潘四儿提起的话茬。那孙夫人对自己的了解,应该也都是从潘四儿那里得来的。她细想自己自从入行以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得罪潘四儿之处。若说有,也就是那次在孙家的酒宴上,目睹潘四儿出了一次丑。
  三秀想不通。
  看来这次,若想全身而退,非得用计策不可了。三秀想。




☆、第 32 章

  哈。
  方才一直板着脸的三秀忽然笑了一声。
  孙夫人大疑。
  “还请孙夫人放一条生路。”三秀道。
  虽是请求的话,语气却十分强硬。
  孙夫人不敢接话茬,怕她方才一笑,计划了什么鬼把戏。倒是潘四儿撇了撇嘴,道:
  “哟哟哟,果然好风月。听说陶小姐是一晚一千两?这是觉得孙府不如陶府阔吗?”
  孙夫人听潘四儿那么说,脸色大变,低声问潘四儿:“有那么多?”
  潘四儿也压低声音道:“传说是这样。哎,一千两对孙府也不是什么难事。”
  孙夫人露出了为难神色,低头喃喃念了声佛。
  这一切都让三秀看在眼里。
  “孙夫人。”
  孙夫人打了个激灵。
  “只怕请我的事情,孙老爷还不知道吧?”三秀轻问。
  孙夫人和潘四儿互相望了一眼,不知当怎么答她。
  “我想就是如此,”三秀道,“若是孙老爷在,只怕不会答应您请我来。您整日在家里,对男人生意上的事情也不了解。您这样请我来,陶小姐会如何想?陶府的人又会如何想呢?孙府和陶府,眼下也是有不少生意往来的吧?”
  
  三秀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泰然自若,心中却并不确定这句话的作用。但她刚一说完,孙夫人真的沉默了。她恢复了最开始一副病弱的模样,重新端起了茶碗。
  “所以,孙夫人,您最好放我走。也是放你家男人的生意一条生路。”三秀道。
  “那个死人,我恨不能让他碎尸万段。”
  孙夫人忽然冒出这么一句。三秀心里一悬。
  “对啊,所以,咱们要好好报复他。”潘四儿笑着帮腔道。
  “闭嘴。”孙夫人瞪了潘四儿一眼,“我可没你那么傻。说到底,我们是一家人。他钱箱里的钱,一半是我的……罢了。你回去吧。春兰,”她向门外喊了一声,“把门开了。”
  喀啷一声,三秀听见顶门的棍子被移开了。
  “孙夫人真明事理。”三秀笑道。
  “你这小蹄子。今日之事……”
  “三秀必定守口如瓶。”三秀立了一礼。
  潘四儿气得在一旁直白眼睛。三秀也不理睬,拿了伞,扬长而去。
  
  一片狼藉。
  三秀才推开房门就大吃一惊。
  “三秀,你回来了?好早。”瓶娘回过头,尴尬地向她笑着。
  椅子倒了,原本在桌上的东西也掉在了地上。更让她心疼的是,本该在床上养伤的瓶娘此时正坐在地上,身体还维持着想要往床上爬去的姿势。
  “怎么搞的?”三秀疲惫地问。
  “我就是想试着走走看……”
  瓶娘低头扭着手指,见三秀脸上的表情有点难看,就不再说下去了。三秀走上前,使足了力气,才把她抱到了床上,之后低下头检查她的伤势,确认一切无碍才放了心。
  “安心养伤,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事。”三秀长出一口气,帮她把被子盖好。
  “三秀……”
  “嗯?”
  “我……还能走路吗?”
  
  “……你提醒我了。今天还没抓药呢。我去一趟庆春堂。”三秀说着就要重新拿起伞来。
  “三秀!”
  三秀停住了动作,转身看着瓶娘,笑道:“怎么就走不了了。程大夫医术高,记得吃药,耐心等上一百天。不要怕苦。”
  瓶娘不言不语地看着三秀,脸色微微白了,手不知不觉抓紧了被子。
  “那,我走了。”三秀拿了银两就要出门。
  “……我早就猜到了。”
  三秀停住了脚步。她知道,自己现在,很难向瓶娘说谎。
  “好三秀,你不用瞒我了。都在你脸上写着呐。”瓶娘的脸上现出勉强的笑意,“这也没有关系啊,虽不能唱戏了,还可以靠别的方法生活……”
  
  “够了!”
  三秀打断了她。
  瓶娘赶忙止住了话。
  “我已经决定了,我养你一辈子。……什么都别说了。”
  “不行。”瓶娘说,“这不是你的错,我不要拖累你。你背着我这个负担,你自己怎么办?是我的命不好。当初我发过誓的。若是违了誓,终身不能行走,可我还是……”
  她还要说下去,却看见三秀的脸色更加阴郁,下意识掩住自己的嘴。
  
  不必瓶娘提起,三秀也清楚记得瓶娘小时候立的那个毒誓。自从瓶娘受伤以来,三秀无时无刻不被这件事折磨着。
  她还记得,当初瓶娘向自己说起那个“若是当众出了瓶子,终身不得行走”的毒誓时,自己还觉得不可理喻。故而后来自己逼着瓶娘演戏,让她违背誓言,隐约还觉得是在为她着想。
  而现在,这个已经成真的誓言,就仿佛命运一般狠狠嘲笑着她的狂妄。
  假如誓言这东西真的有报应,那,为什么发誓要是伤了瓶娘就“七窍流血,天打雷劈”的不花,还好端端地活着?
  假如誓言这东西是虚幻的,那,为什么瓶娘要遭遇这么悲惨的命运呢?
  三秀回头望着瓶娘。痛苦,逐渐变成了冷酷。
  “你恨我逼着你演戏,是不是?”
  
  瓶娘没有明白,三秀这句话太没头没脑了。“怎么会呢。”她低头望着衾被下面覆着的自己的两条腿,微笑道,“如果没有三秀,我肯定早就横死街头了。这些天也是,给我送饭,送水,换药,更衣……从没说过辛苦。三秀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我还想向三秀学胡琴呐。虽然腿不能走了,我还可以学点乐器啊。可以陪在三秀的身边,也可以赚钱……”
  “不要你赚钱。”
  瓶娘被三秀冷酷的声音吓得呆住了。
  “你只要在这里。我养你一辈子。”
  三秀说完就拉开门,带着银钱和伞,走到了外面的潇潇秋雨里去。
  
  城中的小酒肆里,三秀一壶一壶地喝酒。酒肆外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流,正如水帘洞一般。
  三秀没有乔装打扮,旁边几个酒客早已认出她是介福班的林三秀。从她走进店起,那些人就不停地低声议论,无非是些捏造的她和洵美的风流韵事,越来越不堪入耳。
  “……一日为妓,终身是娼……”
  陌生的目光灼烧着她的脸。她只有背向这些人,尽力把自己的颓唐藏起来。然而议论声还是传进她的耳朵里,在酒意的催动下,震得她的耳膜嗡嗡作响。
  她想把那声音赶走,却始终无法让自己烂醉如泥。
  “小二。”
  那小二来了。三秀抬起头,已经觉得有些晕了。
  “来点烧酒。要烈的。”
  “真是不好意思,本店不赊欠。”
  三秀这才意识到钱不够了。她只好胡乱挥了挥手,让小二又走开。门口的雨仿佛再也下不完,街上行人寥寥。瓶娘的未来,自己的未来,都仿佛在这雨里渺茫了。
  相比自己,瓶娘的未来更加黯淡。不能行走,那么唱戏的路,嫁人的路,全部都堵死了。虽然是如此,还是那样坚韧地活着。而自己却为了一时畅快,用冷酷无情的言语刺伤她。
  想起古人“贫贱夫妻百事哀”的话,饮下的热酒都化作了寒冰,把她封在孤岛一般的酒肆里。
  生意渐消,死志渐萌。
  她狠了心,把给瓶娘买药的钱,一枚枚排在了桌上。
  “小二,给我拿酒来。”
  
  她不敢去庆春堂,到了别一家药店,说要买砒霜。店主人看她两眼,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就仔细盘问她买砒霜做什么。三秀说是毒老鼠用。
  “真的吗?”
  三秀知道自己这样是瞒不过去的,于是掉头跑出店去,拿着一把破雨伞,也忘了撑开茫然地在雨里转着,走着。不知不觉衣服就湿了。
  “这位客官,您不能进去。”
  三秀一抬头。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走到了引仙栖凤楼了。酒楼的大堂里正有寥寥几个人在那儿,听见动静,都往她这里瞧。其中几个人认出了她,还现出了猎奇的眼光。三秀想逃走,但身体仿佛又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似的,要往楼里面走去。
  “我……来找一样东西。”三秀道。
  大概是闻到了三秀身上酒气,门子的表情有些犹豫。
  “大概十天前吧……好像落在花园里了。”
  “好吧。您请进。”
  门子让开了路。三秀走向西侧的小门。
  “不是这条路,是那儿。”门子一面向她示意,一面现出了怀疑的表情。三秀强撑着笑了笑,转向东侧的小门走出去了。
  
  她弯着腰,撑着伞,一会儿抬头望望自己的窗子,一会儿拨拉着草丛找着她要的东西。
  在一大片开败了的牡丹底下,三秀看到了那个纸包。被草叶保护得很好,即使这样的雨天,包裹的纸还干燥着。她把伞丢到了一边,向那个纸包伸出手去,小心地捡了起来,握在手里,想象着自己和瓶娘相拥着在屋中死去的场景,心中有一个沉重的东西猛地放了下来,一沉,之后是一轻。
  周围没有人。她也忘了拿伞,就这么匆匆地跑了出去,一身湿漉漉的雨水逃到了大街上。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不在身上了,而是在身体外面飘着,雨水算什么呢。她笑了。
  
  “让一让,让一让。”
  走到一条巷子口的时候,她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喝令。
  在那条巷子的另一个尽头,可以看到对面的街道。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正有一匹又一匹的马,踏着水花,从那里经过。似乎是要赶着避雨。
  是蒙古人?
  当一匹高大的紫色骏马从巷口快速闪过时,三秀猛地清醒了。
  她看见了不花特穆尔的笑脸。
  那家伙还活着,而且笑着。
  三秀心中的一片死灰,陡然又燃起了仇恨的火焰。
  
  就在这时,头顶的雨变小了。
  三秀一回头,看见程笑卿在面前。他手里撑着一把伞,正遮在三秀的头上。
  “怎么今天没有来抓药?”他问。又伸了鼻子闻了一闻,皱起眉来,“好重的酒味!……你的伞呢?”
  没等三秀回答,他已经看见了三秀手里那个可疑的小纸包。
  “这是什么?”
  “没什么……”三秀想把纸包往身后藏,程笑卿脸上的表情愈发怀疑,劈手就来夺。三秀死死握着不肯放手,一时急了,三秀道:“你和我大街上拉拉扯扯算什么体统!”
  程笑卿无奈,只好松了手。三秀看准这个空当,将那纸包又远远丢到了大雨里。
  雨,很快将它淋了个湿透。
  程笑卿叹了一声。
  “你还是这驴脾气……罢了,今天的药钱算我赊你的。走吧。”
  
  瓶娘望着窗外的大雨,寂寞地等待着。雨水漫进窗子,将床褥湿了半边。
  她想着三秀临走时的那场争吵,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心里忽然有些害怕。
  院门口有人进来了。瓶娘撑起身子,往窗外看去。不一会儿,窗口就出现了一把伞。
  程笑卿出现了,这让她有点意外,因为今天不是请程笑卿诊治的日子。
  后面的人是……三秀。
  瓶娘胆怯起来。
  
  “三秀。”
  三秀早就看见了瓶娘胆怯的眼神。虽然如此,瓶娘还是喊了自己的名字。她一直坚持着等自己回来,而自己却在路上盘算着杀了她。
  三秀心如刀绞。
  她这时候总算有点理解洵美那晚向自己坦白的懊悔心情了。
  “想学胡琴吗?”三秀向屋里的瓶娘喊,“我教你!”
  窗口的瓶娘呆住了半晌,随后,慢慢现出了信任的微笑。
  
  程笑卿见三秀和瓶娘言归于好,又独自回了药店去。
  大雨天,药店的生意也比平时差得多,店主人只留了程笑卿一个坐堂大夫看店。没人看病,也没人抓药,程笑卿寂寞之余,也只好自嘲这是件好事。这会儿他回到药店,雨也比之前小了点,不一会儿就有人捧着方子和砂锅来了。程笑卿拿过来一看,都是些安神的药,于是就转过身在药柜里翻找着。
  “煎好了送到陶府。”那人道。
  陶府?
  程笑卿担心起来,手上的动作也停了,转身问道:“是陶小姐?”
  那陶府的仆人连连叹气。
  “唉,是老爷。病因倒在小姐身上。”
  “难道是因为这外面风言风语……”
  “不是。……茶盐生意,没了。朝廷不让老爷做了。”
  程笑卿一听,不由得大惊。虽说陶家在浔阳还有些田产地产,在京城也有几家当铺银庄,但这茶盐生意,陶府当年就是靠它起家的,现在也是陶家生意的根本。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程笑卿还想再问,那人脸上的愁色已经表明他不想再谈。程笑卿只好由他先去了,自己默默地称起余下的几味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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