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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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瓶-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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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一层秋雨一层凉,眼看就要入冬。三秀也越来越担心瓶娘的伤情。请帖送来,三秀索性只留相熟的几家,剩下的统统拒了,只一心一意照料着瓶娘。毕竟三秀是老班主的女儿,班里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如此一来,每日送到几案上的请帖就一天比一天薄。
  瓶娘也慢慢察觉到了。一天早上,看见三秀把仅有的一张帖子也丢在了一边,瓶娘忍不住道:“这样一来,只怕三秀再也红不起来了。”
  三秀只是轻轻一笑:
  “人红是非多。”
  说着,伸出手来,抚摸着瓶娘的脖颈。
  
  与之同时的是陶家资产的慢慢垮塌。朝廷收去了陶府茶盐专卖的特权,等于是切断了陶家财富的血脉,这个大都商界的神话短短十天之内就枯槁了下去。三秀和其他人一起亲眼见证了陶府最后一家当铺的关门倒闭。一个萧索的黄昏,残血涂满了天幕,几个无精打采的店伙计从当铺里走出来,最后一次为店面上了板子,贴上了白纸黑字的封条,崭新的,墨字泛着光亮,等待着当铺转手后被撕下,或者更加破败衰朽的未来。
  这一家当铺,虽不是三秀当掉发钗的那一家,但站在街对面的三秀还是思念起陶洵美。她不知道她还好不好,也无从知道。就是从分别的时候起,花花公子一般的洵美在大都城所有的声色场里消失了所有的声息。
  在程笑卿为瓶娘诊治的时候,三秀借着送程笑卿出门,偶然说起陶府的事来。程笑卿一眼就看破了她的心思:
  “还是忘不了她么?”
  是该把她忘记了。但又何尝能忘。三秀只能用笑容掩饰过去。程笑卿也是苦笑。就像在说:忘不了她的,岂独你一人。
  “我已经决定照顾瓶娘一辈子了。”三秀道。
  “何必这么急着辩白自己呢。”
  两个人不再说话。程笑卿对洵美,是真正的爱慕之意。正是因为如此,三秀知道,程笑卿恐怕对自己还有芥蒂。气氛就这样尴尬了下去,直到程笑卿再次开口:
  “我倒是听说一个消息。说陶府这次变故,主要还是因为陶小姐。”
  三秀一惊。“怎么会?”
  “我也很奇怪。若你有机会,也一起打听打听清楚吧。”
  
  结果三秀根本没用打听。一个下午,洵美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细细的盒子,大概三尺来长,用布牢牢裹着。三秀一时有些无所适从。洵美却很坦然,头一句话还是那句:
  “你还欠我一次堂会。”
  是玩笑话,三秀却笑不出来。
  “不让我进去坐坐吗?”
  三秀就引她到自己的屋里坐下了。
  
  两人坐下了,一时都没说话,室内的气氛有些僵硬。独有瓶娘好奇地望着来访的洵美,眼睛转过来,再转过去。
  “……我想看看瓶娘的伤。”
  洵美这么说着。
  三秀见瓶娘点头同意了,方领着洵美走到床边,拎起衾被的一角,揭开。
  瓶娘有些难为情。衾被底下只有一件白色单袍。她条件反射地想把腿蜷起来,却不能。本来纤长均匀的双腿因为疏于锻炼的关系,有一点轻微的萎缩迹象。
  洵美沉默了很久。
  “你有没有帮她做按摩?”洵美问。
  “有。”三秀道,“请人按摩太贵,我就去学了。倒也不难。”
  洵美盯着三秀的手。“你的手变黑了。”
  三秀一时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只好相互揉搓着。“庆春堂拿的按摩油,是有点黑的。”
  气氛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局面。
  瓶娘望望三秀,又望望洵美。
  “啊,我带了这个来。希望她最好用不上它……”
  洵美笑了一笑,将带在身边的细长包裹挪到床边的桌上,解开结。里面是一只长长的绿锦匣。一打开就是幽香扑鼻,杏黄衬里中央嵌着一条拐杖。
  金丝楠木,通体纤长却如金石牢固,整齐的木质纹理泛着金属的光泽。
  洵美说希望瓶娘最好用不上它,是希望瓶娘能够痊愈。其实她们三人都清楚,倘若瓶娘将来能靠着拐杖行走,已是较幸运的结果了。
  但是三秀知道自己不能收下它。她知道这东西的价值。看见洵美异于平常的朴素装束,想到眼下是陶家的紧要关头,洵美却瞒着家里带来了这么贵重的礼物,三秀就觉得于心有愧。
  不必多言,她立刻将匣子重新合上了。
  “太贵重了。——快拿回去。”
  “不是白送给你的。”洵美说,“我想用它换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件价值相当的东西。”
  “我这里……没有那样的东西。”
  三秀望望自己的室内,确实已经到了家徒四壁的地步。
  “有。”
  洵美一口咬定。
  “那是什么东西?”
  “三秀做的嫁衣。”
  
  那是当初三秀和洵美的哥哥定下婚约后,一针一线,做成的东西。
  那布料,还是当初洵美和自己一起挑选的。
  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天,转眼却已经物是人非。
  
  “为什么?”
  三秀想不出洵美要它的理由。
  ——那东西,只不过是一件悲伤的纪念物罢了。
  “因为我懒得做啊。”洵美轻描淡写地说着。
  
  瓶娘始终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在一旁地看着她们两个。
  
  “你说……什么?”
  “我要嫁人啦。”洵美抬起头,凝视着三秀的脸,脸上带着笑容,“祝福我吧。”
  
  (——……嫁人,多无趣的事情。
  ——……要找一个理解我的人,天涯海角走个遍。)
  言犹在耳。
  “你这是……开玩笑吧。”
  “不是。我真的要嫁人。……拿给我吧。”
  三秀认真地望着洵美,洵美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三秀激动得站起来了。
  “那男人,是谁?”
  她也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放大了嗓音。
  洵美毫不变色,倔强地仰着头,直视着她的眼睛。
  “是一个能帮助我们家的人。嫁给他,茶也有了,盐也有了。”
  三秀的手在颤抖。
  “骗人的吧,除非你嫁给皇亲国戚……”
  “嗯。”洵美点了一下头。
  
  三秀呆掉了。
  与此同时,洵美的眼睛里有泪水闪过。
  (——……陶府这次变故,主要还是因为陶小姐。)
  原本在一旁静静观看的瓶娘,此时的脸色也变得煞白。“该不会是……”
  她们两人都想到了同一个人。
  洵美背过身去,不让她们看见自己擦拭泪水。
  “该死!”三秀踢了一脚桌子咒骂着。
  “怎么这样……”瓶娘的眉心紧紧锁在了一起。
  
  虽然洵美没有说,但三秀大致已经明白了。
  简而言之,不花特穆尔把陶府作为了他报复的对象。
  细想这一年来,程笑卿的冤案,三秀帮他伸张,陶洵美帮了忙;不花特穆尔唆使流氓围着介福班找茬,陶洵美的哥哥来解了围;洵美的哥哥被杀,瓶娘被劫,三秀还是借着洵美的力量强救出了瓶娘;连当掉的那对金钗,也是无心中当在了陶家的店铺,还是洵美帮着赎回的。
  不花在这大都城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独独在介福班的事情上接连碰壁。虽然介福班对他根本不构成威胁,却惹恼了他。恼怒在一次次的交涉中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最后,不花终于要实施报复。
  他借着父亲在朝中的权力,停了陶府的茶盐官卖。
  多容易。和碾死一只蚂蚁无二。
  陶府却要因此垮了。
  而这个时候,不花突然又以发慈悲的姿态出现在陶家人的面前,提出交易。
  
  三秀嘲讽自己。
  她觉得自己多可笑。在引仙栖凤楼的一夜,她一直只觉得是在卖身。严重一点,是在欺诈。
  而现在,她才明白,那是在利用洵美,在推她下地狱。
  “不要嫁给他。”三秀说。
  这话说出来,三秀自己都觉得可笑。这是多么一厢情愿、不现实的要求……
  
  “不是你想的那样。”洵美饮泣道,“是我向父母提出来的。”
  
  洵美整理了一下刘海,又一次骄傲地昂起了头。
  “他们一直不肯告诉我。但还是让我偷听到了。他们说事情出自赵王府。”
  三秀猜得到,那时候,陶家的大人们一定在默默地骂介福班吧。毕竟如果没有介福班,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陶家依然做着正经生意,过着太平日子。
  “我就走出去,和他们说:不花特穆尔成亲了吗?女儿愿意嫁给他,就当做个交易。他们说什么都不肯……不过最后还是闹不过我。我赢了。”
  洵美脸上笑着饮泣。
  “不花同意了。家里有救了。我好高兴。婚事就定在七天后。我家的茶盐官卖权也已经有了眉目,年前就能回来……”
  “洵美……”瓶娘担忧地望着她。
  三秀颓然坐下,什么也不想说了。
  “因为很紧急,所以我要嫁衣。想要你做的那件。”
  三秀木然地坐在那里。
  她还是无法接受洵美要嫁人的事实。
  那么活泼好动的洵美,想要和心爱的人相伴走遍天涯海角的洵美,马上就要永远禁锢在王府里,和妖魔共度一生……这简直是人间地狱。
  “放心好了。我会过得好的。”洵美依旧笑着。
  三秀摇着头。
  “让我静一静……”她喃喃自语着。
  瓶娘担忧地向三秀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三秀……”
  屋子里重新陷入了沉默。
  
  三秀送洵美出院子。
  外面又是夕阳。
  洵美来时手里还是个细长的包裹,走时就变成了四方形。她抬头看了看高远的天空,爽朗一笑:
  “上次分别也是这个时间,是在我家门口。现在,是在你家的门口。这也算是奇缘了。过了今天,就把我忘记吧。”
  三秀没说话,怔怔地站在一边。
  洵美望着三秀的眼睛,落下泪来,道:“你交给我的嫁衣,我只要穿上一天,便可以藏起来,再也不用看它,慢慢就把你给忘了。可我交给你的拐杖,你却要一直让瓶娘用着,就算你今后心中只有她一个,每天看到都会想起我。——我真是个狡猾的人。”
  说毕,洵美就登上了自家的车子,头也不回,辚辚地走远了。
  
  瓶娘的位置,看不到院门口的动静。终于等到三秀回来,她才轻轻对三秀道:“洵美真了不起。”
  三秀什么也不想说,只是静静地坐到瓶娘的床边,点起炉子,准备煎药。
  “三秀,”瓶娘忽然发问,“当初你赎我的那些钱……是不是……也是她出的?”
  三秀周身一颤。
  呛人的烟气,从炉子里冒出来。
  瓶娘自言自语:“洵美真是个好人……”
  “别说了!”
  瓶娘噤了声。
  因为浓烟的关系,三秀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睛里也熏出了泪水。
  “你、你懂什么?明明什么都不懂,孩子似的……根本不懂,一点也不懂。怎么可能懂!……”
  瓶娘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三秀哭成一个泪人。她虽还不是很明白事情的原委,但她知道,三秀不是在和自己争吵。等到三秀安静下来,自然会向自己道歉。她已经习惯了。
  炉子上的药,渐渐发出焦糊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洵美党们别伤心。她的故事还没完呢。




☆、第 34 章

  洵美出嫁的日子转眼就到了。
  初冬之晨,天色未明,陶府门前的青石路上积了一层白霜。一辆车寂寂寥寥停在门口。车夫坐在台阶底下垂头打瞌睡。不一会儿门开了。陶府的仆人们将系着大红绢花的嫁妆一样样往车上搬运。等到运得差不多的时候,大红的轿子也到了。
  这是个过于安静的早晨。没有吹打,没有鞭炮,没有新郎官。什么都没有。
  
  像装殓尸体一般,洵美被仔细地打扮过了,裹在三秀缝制的大红嫁衣里面,脸颊被粉涂得惨白。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洵美的母亲一直在哭泣。最后一次把她抱在怀里,动情地抚摸着,几乎晕厥。这是真真正正的哀哭。晚年丧子之痛还未平复,又要失去最爱的小女。父亲连声叹气。长兄长嫂脸上也非常悲戚。
  但洵美却没有哭。她拭干了母亲的泪水,转头对长兄深深施了一礼:
  “哥哥,照顾好爹爹妈妈。”
  懦弱的长兄点头答应了。母亲又号哭起来。洵美从母亲手里抽出盖头来,独自走到轿子边上。轿夫撩开了帘子,她将盖头覆在头顶,坐了进去,好像尸体自动走进了棺材。
  “别哭了,快回去罢。”她说。
  棺材终于扣了盖子,上了钉。
  
  介福班里,三秀和瓶娘两人沉默地坐在屋里。桌上已经连续几日没有帖子,三秀就把每天清早练功的事情也免了。穿衣妆饰也越来越随便,甚至整日粗服乱头也毫不在乎,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瓶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曾试着劝过三秀两次,三秀却总是一脸不耐烦的模样,瓶娘也就渐渐不再说了。
  三秀教瓶娘拉胡琴。她随便拉了一过《阳关调》,把胡琴递到瓶娘手里:“你来试试。”
  瓶娘面带难色:“你拉得太快了……”
  三秀脸上有点不悦,拿了过来,放慢了速度,又拉了一遍。
  瓶娘接了过来,磕磕巴巴拉了一遍,好几个音都错了。她害怕地看看三秀。三秀却只是望着窗外。
  瓶娘就又拉了一遍。这一遍比之前好多了。她抬起眼睛望着三秀。
  三秀还是望着窗外。
  瓶娘紧闭着嘴唇,低头又拉了一遍。这一次都对了。
  她笑着抬起头。
  这次,三秀应该会夸赞自己了吧。
  然而三秀还是一言未发,似乎在听,又似乎没在听。
  瓶娘有点失落。她索性也胡琴搁在一边,望着窗外。
  
  屋里一片寂静。
  瓶娘自言自语:“程大夫好像好几天没来了……”
  话音刚落,三秀蓦地转过头来,一字一顿问瓶娘:“你说什么?”
  
  瓶娘呆住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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