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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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瓶-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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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秀。”瓶娘咧着嘴笑了笑,“我不要紧……快带我回家吧?”
  三秀再也忍不住泪水,一滴滴落在了瓶娘的脸上,唇上。瓶娘的眼睛望着三秀,调皮地抿一抿嘴。三秀擦干泪水,抬起头。她看见父亲正和一个郎中朝这里跑来。
  
  三秀回到介福班的那天,班里的人都惊呆了。他们亲眼看见三秀就好像爆竹燃尽剩下的一缕青烟似的飘进了屋子,一言不发从衣领里掏出几张宝钞撂在桌上,就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听见水房里传来舀热水声。
  对于这笔钱的来历,班里不少人纷纷议论。也有人去问何大有和程笑卿,他们二人都只是沉默以对。不过,班里的人都注意到三秀这次回来,身上换了艳丽一新的衣饰。但自瓶娘回来之后,三秀就彻底闭门不出了。偶尔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脸上的表情就好似在看英雄就义一般,带着同情和钦佩。这时三秀就冷笑一下,很快又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关于这件事,林庆福也没有问自己的女儿。这笔钱的来历,他比别人都要心知肚明,因为他实在太了解自己这个女儿了。他知道女儿既然走上了唱戏的路,早晚都有这样一天。遇到陶小姐这样的人,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只可惜和陶家的关系,经了这件事,恐怕是彻底毁了。
  瓶娘回来的三天后,林庆福正在家里,忽然有徒弟说后门来了访客。
  “公事不是都交给大有了吗。”林庆福道。
  “那人一定要见您,说有东西要交给您。”徒弟说道。
  林庆福只得往后门走去,看见那里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素色衣服,又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对眼睛,见林庆福来了,就朝着他的方向深深施了一礼。
  林庆福这才从仪态上认出是陶小姐乔装而来,起初有些讶异,但很快就觉得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陶小姐待自己女儿的一片深情,林庆福虽不十分懂得,却也是心知肚明。
  “瓶娘的事,我已经听说了。”陶小姐开门见山道。
  她手里的手绢里包着一对金银交错的蝴蝶钗子。林庆福一看就认出是发妻的遗物,一直在女儿那里收着,却不知此物是如何落入陶小姐手中的。
  “那家当铺恰好是我家的产业。我就把它赎了出来。那样要紧的关头,偷偷拿出来典当,一定是您家的至宝了,现在完璧归赵。”
  说罢便将金钗双手奉上。
  林庆福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看见陶小姐如此坚决,只好先接了过来,又道:“赵王府也没有要银子,请您稍等片刻,这就取给您。陶小姐要见三秀吗?”
  陶洵美沉默了一阵,点了点头。
  林庆福就转身回去取那叠宝钞。之后他又亲自穿过庭院,走到三秀居住的厢房去。就在那时,他顺便往后门瞥了一眼,却发现陶洵美已经不在那里了。
  
  就在洵美来访的时候,三秀正和瓶娘在一处。屋里的布置已经变了,床移到了窗下,桌边又添了药炉,三秀正默默守着,瓶娘则坐在床上静养,眼下正把她和三秀的枕头叠在一起垫高了,半支着身子望着外面的景色。忽然,她眼睛一亮,回头向三秀叫道:
  “三秀,快来看,是陶府的车子!”
  瓶娘的脸上都是喜色。才三天,瓶娘便已经品尝到了养伤的寂寞无聊,最喜欢别人来访,顺带和自己聊聊天。即便她明白陶小姐来找的肯定不是自己,依然非常高兴。
  然而三秀的反应却出乎她的预料。若在往常,三秀肯定会急忙去找来妆奁,把翡翠镯子戴上,再自嘲两句。但是这一次,三秀却只是木然地坐在那里,两眼盯着药炉,动也不动,脸上也没有笑容,仿佛静默的石像。
  “三秀?”
  三秀忽然站起身来,两步走到床前,之后也趴到瓶娘的身边,两眼就凝视着瓶娘的脸,久久不置一言。
  “三秀,你怎么这样……好可怕。”瓶娘疑惑着三秀的异常。她还想说什么,却陡然说不出来了。
  因为三秀的脸猛然移到了自己的脸的前面。
  而自己的嘴唇,就这样被三秀的嘴唇堵住了。
  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三秀正在亲吻自己。仿佛暴风骤雨一般的亲吻,正疯狂地落在自己的嘴唇上。三秀不是在亲吻,而是在啃,在咬。瓶娘清楚地感到疼痛,但心中却是空白一片。她整个人都懵了。
  三秀是她的救命恩人。
  但是现在,三秀却肆无忌惮地咬着她的嘴唇,欺负着她。
  瓶娘隐约明白,三秀似乎正在对自己做着不好的事。但是她完全不懂得该不该反抗,就这么任由三秀摆布着。她就好像游离在自己的身体之外,睁着眼睛观察着三秀。她看见三秀紧闭着眼睛,把一个她不懂的世界锁上了。
  瓶娘在一瞬间冒出许多想法。她甚至想,戏文里说对救命恩人应当以身相许,自己就算这样了却了一生也不错。也算是适得其所。
  她刚这么想,三秀就突然放开了她的嘴唇,转而在一旁剧烈地喘息着。
  “原谅我,瓶娘。”三秀颤抖地抓着瓶娘的手,“原谅我!”
  三秀的声音由激烈变为哀求。
  瓶娘根本听不懂,只能不断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但三秀都没有接话。她屈膝跪在床上,低着头,把瓶娘的手搁在额上,维持着哀求的姿势。瓶娘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她转过头看看窗外,洵美的车子正缓缓往远处驶去。
  
  七天过去,瓶娘膝盖的淤血还是一点未消。三秀只好让程笑卿再来看一看。
  “下手真狠啊。”
  程笑卿看了伤势,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拉着三秀到外间去了。
  “怎样?”三秀问。
  “没有伤到髌骨,筋却伤得厉害,五成都断裂了。”程笑卿的脸上现出阴云,“而且伤后没有及早处理,所托又非人。”
  三秀有些不悦:“你们这些做大夫的,就喜欢贬低同行来表现自己的高明。我找的可是几世家传的骨科大夫。”
  程笑卿听了摇了摇头:“伤的是筋,正骨是没用的。得下狠手。只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再去庆春堂配点别的药内服外敷,等淤血化净吧。”
  三秀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她这伤,会好吗?”
  “倘若恢复的好,借助一下拐杖,还勉强能走。”
  程笑卿深吸一口气,又道:
  “像以前那样演出,恐怕是不可能了。”
  过一会儿,程笑卿又道:
  “我从前就想问,你待她,究竟是……”
  “我的心意已经决定了。”三秀正色答道。




☆、第 31 章

  这一日外面落了秋雨,虽不大,却分外冷。瓶娘卧在窗边,却也不肯关窗,雨水就被风吹到了她床上。她不禁环抱起自己的身体。
  “三秀,好冷。把床再移回去吧……”
  三秀并未听清瓶娘的话。她此时正忙着翻检衣箱,容颜十分憔悴。桌上正搁着外面新送来的请帖。一炷香的工夫,她身上的衣裳已换了两三次,却还没找到满意的。
  瓶娘看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雨天还是要出门吗?”
  三秀又捡出一套衣服,笃笃笃走回妆台边上,往椅子上一丢,一面对着镜子抽自己头上的发簪,拢拢头发,一面答:“要赚钱啊。你在这里好好的。”
  瓶娘的长叹一声,低下头去。“要早些回来。”
  三秀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开始穿衣,这就不暇答瓶娘的话了。穿了衣,便坐下仔细梳头抹粉,早已经把瓶娘的话忘了个干净。
  “我想帮你梳头。”瓶娘忽然道。
  “你还是好好躺着吧,伤筋动骨一百天。”三秀说着往镜子里望了两眼,接着急匆匆抓起桌上的请帖,拿了伞就出了门。只剩下瓶娘一个人留在屋里望着窗外的冷雨。
  
  三秀刚把伞撑开,就看见这伞上打了个补丁,寒酸之极,却也没有办法,只好就这样往正门走去,不想,恰在正门那里遇见自己的父亲。
  “去哪儿?”
  “孙府。”三秀低头道。
  林庆福脸上有些不悦。“不许去!孙经济那种人,没得玷污了咱们介福班名声……陶家的二公子也还没出七,你就打扮成这样,也不想想陶家怎样看我们。”
  三秀没回答,只是低着头。半晌,才道:“是孙家的女眷。”
  “那也不行!”林庆福的态度十分强硬。
  三秀知道自己说不过父亲,只好后退两步。接着,微微往旁边侧了侧身子,一溜烟跑了,只留下路上一串的水花。
  “你……”
  林庆福几乎要对着女儿的背影发作了。但当他眼角余光望向女儿所住的房间,看见瓶娘正撑在窗口往这里看着,心中便明白了女儿的心结所在。
  那日三秀来到林庆福的面前,执意要承担所有瓶娘看病的药钱。这正是她觉得愧对瓶娘的证据。林庆福知道,以女儿的性格,一定是将瓶娘的伤痛算作了自己的责任。她这样拼命一天几次地接帖子,一面是为了银钱,另一面,恐怕是无法忍受终日与瓶娘相对内心的痛苦。
  想到这里,他慢慢走到瓶娘的窗边,要帮她将窗子阖上。
  “三秀她,会早点回来的吧?”瓶娘胆怯地问。
  林庆福安慰地笑了:“不用担心她。”
  “那我就在这里一直等着她吧,不要关上这窗子。”瓶娘恳求道。
  林庆福答应了。瓶娘担心的脸上现出了笑容。
  林庆福转身回自己屋里,往风雨里刚盛开的秋海棠望了一眼。
  “今年这秋海棠,运气还真是不好呐……”他喃喃自语。
  
  三秀雇的车子到孙府的时候,雨还在下。三秀跟着孙府的仆人经偏门绕到了内室。
  刚一进门,三秀就忍不住闭了眼睛。这天天色不过因为风雨暗了点儿,这一室内竟因此点了十几盏灯,镀金灯台明得刺眼。进门就是一幅刘海戏金蟾像,几丛牡丹的花团锦簇里一个呲牙咧嘴的刘海。案上摆着象牙草虫白菜。内室就装潢俗艳艳客厅一般。
  这还不算完,三秀竟然惊讶地发现那里还坐着潘四儿。这让她顿时有些不快。另一张宽阔的椅子上坐的是孙夫人。只二十几岁模样,十分年轻,却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一直在咳嗽,虽曾精心傅粉施朱(大概怕在丫鬟们面前被这些女伶比了下去),却还是遮不住她脸上的蜡黄。
  三秀正要让那些侍儿把点戏的本子递给孙夫人,那孙夫人却摆了摆手,向三秀道:
  “我只想看《美人瓶》最后那一折。可惜我这身子,一直不好。好不容易这几天有些起色,却听说那个唱美人的姑娘……唉。三秀姑娘,你的故事,我也都听说了。千万不要因为这事伤了身子,像我这样……”
  说完便是一阵咳嗽。
  三秀听了,又想起瓶娘来,有些黯然,却也稍稍对孙夫人改了看法,心想这孙夫人倒不似孙经济那般粗野无教养,或许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月老无心,错配了夫妇,也是有的。
  孙夫人咳嗽毕了,接着道:
  “我想那姑娘虽不在了,三秀姑娘演技无双,找个旁人,顶替一下那姑娘的位置,在我面前演一演这戏里的样子,让我稍微饱一下眼福,不知可不可以呢。”
  
  听见孙夫人说是拿自己做个替代的陪衬,潘四儿脸上的神色大为不悦,吐瓜子皮的时候刻意加了几分力气。
  三秀看看潘四儿,也有些啼笑皆非。她想这位孙夫人大概极少看戏。就算潘四儿的骨头都化作绕指柔,她那一身肉也绝对塞不进瓶中,论品貌仪态,与瓶娘更是天壤之别。但自己若这么说,难免被潘四儿记恨,只好委婉向孙夫人道:
  “孙夫人,那《美人瓶》是旦本戏。只有瓶娘能唱。她不在,没办法唱啊。要不然,就《望江亭》?《救风尘》?或者就让我们给您唱几个散套取乐,如何?”
  孙夫人脸上有些失望,三秀接着说下去,她就有些不耐烦了。这让三秀有点意外,但仍然道:
  “写《美人瓶》的那个程笑卿,以前写过一套《点绛唇》。因为不太有名,这本子上就没写。那词儿好极了。说……”
  三秀还没说完,孙夫人突然猛烈咳嗽起来。三秀只好尴尬地停住了,看见潘四儿向自己白了白眼睛,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不要听曲子。”孙夫人道,“只要你们两个演个姿势就是了。”
  “不要曲子?”三秀诧异起来。
  潘四儿忍不住在一旁尖声笑了出来。“大家连看了那么多天,是听那曲子的?”潘四儿道,“还不是看你和那小娘子两个女的洞房,搂啊抱啊调情。”
  
  三秀这才明白了。随后便是震惊。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方才还一副病西施模样的孙夫人。万没想到这样的谈吐背后,竟然藏着如此龌龊的目的。
  此时孙夫人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不痛快,似乎是被潘四儿的接腔惹的面子上不好看了,装作心不在焉地看自己的指甲上染的颜色。
  “那姑娘求医问药,大概要花不少钱吧。”孙夫人漫不经心道。
  三秀的心里一沉。
  眼前飘过瓶娘奄奄一息的苍白脸色,和陶洵美伤心的背影。
  
  “那戏……我差不多都忘了。”三秀低头托词道。
  这样的事,不管孙府开怎样的价钱,她也不会答应。这是当然的。
  她本想就这样逃避过去。却没想到潘四儿忽然在她清清嗓子。
  “怎么会呢,”那潘四儿离了座位,走到三秀的面前,坐到那孙夫人的身边,两眼眯着望向三秀,“前些天你不是才和陶家的小姐练过吗。咱们都是戏子,这点都演不来,怎么能做名角呢?”
  说那最后一句,潘四儿的目光忽然变得凶狠起来。孙夫人哑哑笑了一声,之后慌忙用手绢掩饰了,正色道:
  “三秀姑娘,你不用紧张。我这里又不是舞台,没有旁人,你大可以放开些。台上不能演的,在我这里你可以放心演。”
  说着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是啊,要放得开才能演好戏嘛。”潘四儿帮腔。
  
  三秀已是气得无话可说。
  实在是……不知羞耻。
  话说明白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唱戏了。
  和瓶娘的这出戏是三秀心里的伤疤。倘若不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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