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执拗地抱我,他绝望地吻我。
他掏出纨扇来质问,“离离,你怎么好将我忘了?”
他又让我摸他细密的胡茬,问我说,“你摸摸,我可是也长大了?”
……
我这才发现,即便我将与他的过去忘了,即便只有近些时日的记忆,他也为我做了那样多。
他热情一片,我却回复他冷言冷语。即便是他八月出征那几日,我也只顾自己沉思,对他不大搭理。
不,他还没有见到现在的我,他还不知道现在的我有多么好。
我要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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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不想这里还坐着位小美人儿!”
我暗道不好,想必是方才的动静惊动了卫无道。心里一急,面上再想强装镇定也不行,眼泪索性扑簌簌落下来。
我好不容易活得积极一些,我好不容易有些接受刘义隆,亏他口口声声唤着“离离”,亏他说只要同我一起便什么也不管不顾。
——
好了好了,那便叫卫无道糟蹋好了,反正我自生下便是受苦受难来的。糟蹋罢糟蹋罢,我背叛了爹爹,欺骗了夫君,如今天怒人怨,正是恶有恶报。
我的眼泪愈发收不住了。我打小爱哭,天生是个没骨气的脓包。前面一年多,我因受了诸多刺激,总强迫自己刚强,纵使娘亲去世也半滴泪没流。这下倒好,人生在世,命数天定,想来这眼泪数也是天定,迟早要补个齐全。
啼玉扯我的袖子,“小姐,你先别急着哭呀,那卫无道说的小美人儿又不是你。”一边劝我,自己的声音却也是哽咽的。
我揉了揉眼睛,同她红眼瞪红眼。
她指了指斜后方:“好在那边有一位美人,叫卫无道给瞧上了。”
我松一口气,“那便趁着现在赶紧离开。我要去滑台,去寻刘义隆。”
“恩。”
刚迈出一步,便觉一个庞然大物飞了过来,将一方桌子也砸坏了。飞来的那坨原是一个油头油脑的男子,举着血淋淋的一只右手歇斯底里喊着:“大胆,大胆!”声音腻滑如斯,竟是卫无道本人。
我与啼玉方才一直背对众人,此时忍不住回头去看。
满屋子的视线都聚集在角落的一桌。桌边二人,一个是衣着华贵、器宇不凡的虬髯大汉,脸上写满嗤之以鼻,想必方才一击是他出手。另一个身着最简单的男式长衫,做一副仆从打扮的,却正埋首自顾呷茶。
我疑道:“哪里有美人?”
适时那呷茶的人怡然抬起一张脸来。一见之下,我只觉浑身血流上涌,手背亦被啼玉掐了一把。
“小姐,这,这人是男是女?这人长得,可比你好得多……”
啼玉这声不大不小,想必被听到了。那人旋即不落痕迹地瞥了眼这边,一双眸子沉静若水,蕴的却是万千风情。只眉头微皱,纵然表达的是不耐,也好看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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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一十】 赌注 。。。
再看那卫无道,被手下扶起来时已经腿脚哆嗦,却还喋喋不休道:“好呀好呀,好一对狗男人!可怜我的小美人儿,晚上要同这粗莽汉子颠/鸾倒凤,白日里还要扮作仆役鞍前马后,真叫卫爷我心疼……”
他嘴上不干不净,纵使我也听得直皱眉头。有些人偏爱以己度人,心里猥琐便把旁人也想得万般不堪。
啼玉同我咬耳朵:“小姐,你瞧那美人,竟一点也不生气。”
我道:“同样是生气,不同人却有不同理由。”
华服的虬髯汉子倒是被激怒了,片刻将卫无道那帮手下打得七零八落,又一手提了卫无道的后脖颈,按到桌上道:
“你倒继续满口喷粪哪,我看你还敢不敢!”
卫无道被一双大掌压得“哼哧哼哧”,却冷笑出声:
“我瞧你这主公才当得窝囊!仆从好端端坐着,你倒劳神劳力打得欢快,即便是你相好的也全无道理!哼哼,我算看出来了,卫无道今日算是认栽,不想看中的美人儿是个女扮男装的臭娘们,我呸!”
那啜茶的美人闻言紧锁了眉头,从鼻子里噫出一声:“恩?”
啼玉忙扯我的袖口:“小姐小姐,果真是个女的呀!你看方才那声娇嗔,真是销魂得紧。她学我们女扮男装,莫不是个大家闺秀?同那汉子私奔出来的?”
我捂她的嘴:“你小声一些!”
却听“啊”的一声惨叫,原来卫无道的左手又被剁下一只手指来,与先前那只血淋淋的右手倒很对称。
卫无道索性破口大骂:“你个蛇蝎心肠的臭娘们,小贱货,你有种别叫你男人出头,你有种同我卫无道公平比试一场!”
啼玉鄙夷道:“一个女子,自然是没有种的嘛。卫无道堂堂男子,倒好意思同女人叫板!”
“嘘——”我道:“卫无道既好男风,仇视女子倒也正常。你就少说几句,言多必失。”
啼玉忙点了几下头,噤声不语。
那美人终于开了金口, “你要怎么比?”
却是个十足十的男声。
我同啼玉面面相觑。需知这样的中气充沛,这样的喑哑磁性,是万万做不得假的。不想这样一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儿,竟是天生男生女相的一个娘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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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虬髯汉子松了手下力道,卫无道立时回复了几分神气。
他眼珠骨碌一转,竟变本加厉耍起赖来:“你要同我比,我还不愿同你比。若传出去,说我堂堂卫爷欺负一个下人,岂不是坏了名声!”
那美男子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那你便随便差个下人同我比试,可好?”话毕又望虬髯汉子一眼,“主上,你意下如何?”
那虬髯汉子忙道:“甚好,甚好。”
“也不许比武!”卫无道又提要求。
“随便,便挑你们最拿手的。”
卫无道大喜:“小美人儿,这可是你说的。我卫爷强将手下无弱兵,这就随便挑个不中用的,招呼招呼你。”旋即招来个獐头鼠目的猥琐男子道:“跛脚四,就你了!你去同这小美人杀局围棋,输了的话你一家老小就别活了罢!”
那跛脚四立时哭哭啼啼起来,连呼“卫爷饶命”,却哪里还有余地。
啼玉悄悄同我道:“这跛脚四的名号,我听王府的老妈子们讲过,不单宜都,即便在邻近的几个州,也是下围棋的一号能手。”
我道:“倒有一场好戏看,可你我都不大懂围棋。时候不早,王府的人怕要寻来,我们还是走吧。”
啼玉面上不舍得,又找不到什么留下的理由,只得依了。
这番二人抬脚刚走几步,到楼梯口慌又折了回来。宜都王府的人正在酒肆门口,就要上楼来呢。
我同啼玉寻了个遍,见唯有一处可以藏身,便是现下摆了围棋,又围了一圈人的那只方桌底下。
脚步声“笃笃”传过来,情势危急。我拉了啼玉,道声“得罪”,拨开人群便钻进了桌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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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下虽安全,因四面围的全是脚丫子,气味很不好。我同啼玉闭了气,侧耳留神外面的动静。
“打搅众位兄台片刻,不知今早可曾见到两位姑娘?”
桌下又挤又闷,我又担心众人出卖,不过片刻便出了满身的汗。
卫无道哼了声似要开口,谁料话未成音又咽了下去,倒像一不留神吞了只苍蝇。
这一串变故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只我在桌下看的仔细——那美男子左手只轻轻一挥便发了只暗器,想来是点了卫无道哑穴。看他一副女子似的模样,竟是真人不露相。
他慢悠悠道:“没见过什么姑娘。这一局棋赌的是命,容不得半点分心,各位还请安静一些。”
跛脚四闻言大惊:“何时说过赌命?这万万不能,万万不能……”
“那便赌一颗人头好了。”
“赌人头?那和赌命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分别,”却是虬髯汉子开的口,“赌命的话,输者可以被剜心、可以被车裂、可以被剐上九百九十九刀,还可以……”
跛脚四听后,竟吓得尿了裤子:“不玩了,我不玩了……你们不是人,是恶魔,是恶魔……”
这一出转移视线的戏唱得极好。宜都王府的人本就不屑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又见这厢是帮玩命的疯子,道了声“劳驾”便离去了。
我与啼玉直待脚步声听不见了才从桌肚里钻出来。啼玉嘟了张嘴,原来她袍子下摆太长,方才被跛脚四的尿给浸湿了。
我安慰她几声,欲与众人道谢,却见气氛紧张,一时也不好开口。桌上的棋刚走了几步,棋盘上稀稀拉拉的。
那美男子看也不看我俩一眼,又对跛脚四道:“你那么害怕,便不赌头好了。”又温言对卫无道说:“卫爷,你倒说说赌什么?”
卫无道立时咯出一口浓痰,这才恢复了声音,连道“奇了奇了……”
啧啧了半晌,他才说:“卫无道办事一向公正。我看这样,小美人儿若输了,便陪卫爷我睡几天。若赢了嘛,”他顿一顿,指着我与啼玉道:“这两个小娘子便归了你。”
啼玉急道:“我们又不是你的,怎么好拿来做赌注?”
卫无道“嘿嘿”干笑几声,“方才若不是我高抬贵口,你们还不被抓了回去?知恩需图报,若你们是男子,我还好收了做个填房。但你们竟是女的,哼哼,我瞧你二人长得还周正,拿做赌注才是抬举了你们!”
我叹,做人厚颜无耻到这般田地,倒极需些天分。
那美男子低头呷了口茶,似认真想了想。跟着他慢悠悠抬起头来,捏了粒白子按在棋盘上,莞尔笑道:“也算公平。”竟这样答应了。
他笑得极柔,却绵里藏针。
包装精美,终是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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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博弈者亦是棋子 。。。
我与啼玉既被卫无道的手下管束起来,索性闲坐看棋。
跛脚四虽形容猥琐,行棋却招招凌厉。偏那美男子也不见上心,自顾闲闲喝茶,不知不觉便落了下风。
啼玉问我:“小姐小姐,现在形势怎样?你看谁比较有胜算?”
“眼下看来是跛脚四要赢。不过……我棋艺不精,也说不好。”
过了半盏茶时间,啼玉又问我:“小姐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其时跛脚四的黑子已占了棋盘的大半江山,下手却越来越慢。那美男子仍闲闲喝茶,一副淡定自若。
我看看棋盘,又看看下棋的二人,越看越糊涂,只得对啼玉摇了摇头。
又是一盏茶时间,白子已被挤到棋盘一角,甚是可怜。那美男子仍是不徐不疾。执黑子的跛脚四的额头却沁出大滴汗来,好半天才出一子。
众人均成了丈二和尚,此刻大气也不敢出。
忽听跛脚四大呼一声:“我命休矣!”但见一只素手行事如风,刷刷连吃了一百多只黑子。这一番变故,看得众人心惊肉跳,满腹狐疑。
跛脚四已瘫坐在椅子上,道:“你好生得狠哪!我从头至尾被你牵着鼻子走,竟连半招也还不了……”此语一出,似乎片刻老了二十岁。
他满目凄怆,转身朝卫无道狠狠叩了几头,直磕的额前血肉模糊,哀呼:“求卫爷饶我一家老小,我跛脚四来日做牛做马,报答卫爷大恩!”
卫无道哼道:“我卫无道说一不二,若今日饶你,还怎么在宜都城立足?”
跛脚四又磕了半晌,见求情不成,竟自一名打手腰间拔过把大刀,呼道:
“只求卫爷饶我一家老小贱命!今日小的输棋败了卫爷面子,以后这宜都城的棋桌上,便再没有跛脚四这个名号!”说罢他高喝一声,挥刀就砍。空中霎时喷出一道血线,方才还在下棋的一只右手已经飞落地上,犹自抓挠着,其形好不惊悚。
卫无道连呼“晦气”,领了一众手下悻悻离去。他的两只断指处亦血流不止,洒了一路的血珠。
小酒肆里一时腥气扑鼻,甚是恐怖。
这番变故下来,人人色变。只那美男子一副闲适模样,竟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我只觉这男子心思狠辣行事乖张,实在是个不好想与的主,忙拉了啼玉,想趁着混乱逃下楼去。
谁料那美男子提脚已行至我二人面前,冷声道:“你们现在是我的人,怎么好说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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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人去楼空,屋中除了一个昏死过去的跛脚四,只剩下我、啼玉、虬髯汉子与那美男子四个。
啼玉年幼,早吓得面色惨白。这男子形容虽美,在我们眼中却如鬼魅,活脱一只玉面罗刹。
我将一双拳头攥得倍紧,道:“我们同阁下并无过节,况且方才还承蒙相助。阁下嫉恶如仇是非分明,还望与我们行个方便。”不过说了几句话,手心也汗湿了。
“哦?你当我方才是帮你们么?”他冷笑一声,“若没听错,两位姑娘说我不男不女。还说,我的一声娇嗔,销、魂、得、紧。”
我暗暗叫苦——原来他最介意的是旁人说他男生女相。想来也是,方才卫无道口出秽言,他却浑不在意。后来不过质疑他是女子,霎时便被剁去一根手指。
我只得辩解:“我二人那样说全无恶意,只因今日女扮男装,才会将阁下误作同类。”啼玉忙也应和,“是呀是呀,全怪你生得貌美,这普天之下怕再也没有……”
“呃——”
一句未完,啼玉口中竟被他塞了只豆沙大包,一时呛得涕泪横流。她咳了半晌才缓过口气,又羞又恼,索性哭将起来。
我拍她后背帮她顺气,道:“你欺人太甚。”
他却一副理所当然,“是她口没遮拦。”又对一旁的虬髯汉子道:“主上,我瞧带两个姑娘着实累赘,不如将这多嘴的小丫鬟独独丢下,你看可好?”
虬髯汉子忙道:“甚好,甚好。”
啼玉闻言忙一把抱住我,“小姐,我要和你一起,我要和你一起……你这恶人,你不许将我与小姐分开!”一张小脸上豆沙馅混了泪珠子,红的黑的,好不热闹。
他却扭了头再不搭理我俩,坐回桌边自顾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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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从听到刘义隆遇险,心里便有些着急,以至被这男子几句话就弄得方寸大乱。需知我愈狼狈,愈称了他的心意。
我尽力镇定了心绪,“今日确是我主仆言语冒犯,还请阁下海涵。望阁下大丈夫胸襟,莫与我等小女子计较。”
他“哧”一声:“这样还算个识礼数的样子。要知逞强好胜或是牙尖嘴利的女子,全无半分可爱。”
我抬头直视他:“不知阁下怎样才肯放过我主仆二人?”
他道:“言语冒犯一事可以作罢。你二人是我下棋赢回来的,要想赎身,便赢我一局。”
我道:“我不会下围棋。”
“那便没有法子了。”他悠悠说罢,嘴角又牵出些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