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梁官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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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梁官梦-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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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不能吃东西,母亲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每次刘悠然回去,她只是拉着儿子的手,两眼直盯着儿子静静地躺着。其实说得准确点,应该是她把手放在儿子的掌中,让儿子紧紧地握着。尽管媳妇对她照应得非常周到,但只有儿子在身旁的时候,她心里才真正是安宁的、快乐的。虽然没有语言的交流,但她却感到与儿子的心是相通的,儿子掌心的脉搏的每一次跳动,在她心灵深处引发的都是自豪、荣耀与成功履行了人生义务后的一种欣慰。从这个意义上讲,她真的感到了此生的无憾。但自从儿子下派到蓝印后,勾起的她对离散丈夫的牵挂与渴望团圆的期盼,又使她心里有了另外一种念想,不忍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人世。哪怕只见一面,全家人能真正在一起过上一天,她就会含笑九泉了。但她又不想再给儿子施加压力崐尽管不懂官场的事,但从儿子与媳妇谈话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烦恼、苦闷,就知道儿子这个县长当得并不轻松。 
“县长就县长嘛,还代个什么理!”她真的搞不懂这个“代理”与不“代理”有多大的区别。为什么儿子因了这两个字,就整天心神不宁,疲于奔命。“这个吴老师也真是的,直接让他当个县长不就行了?非要代的那门子理。” 
所有这些几乎成了母亲每日反反复复必想的问题。每个周末儿子来,她都满怀希望地等着他告诉自己丈夫找到的好消息,但每次儿子都不提。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她也就忍着不说。真要找到了,他一定会早早就告诉我的。不提就一定是还没找到。所以她也就一直忍着。 
其实刘悠然完全明白母亲的心思,他也期盼着李勇那里有所突破,能早日找到父亲。如果真那样,当再好不过。合家团聚,对母亲来说,可能是她今生最后一个愿望了。“回去后让严家正再催催李勇,叫他们把进度加快点。再不行,把面再铺开一些。” 
谁知星期一一大早赶回蓝印,刚进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喝口小林才给泡好的茶水,严家正却进来了。 
“那事有点眉目。”严家正先关了房门,而后说。 
“哪事?”刘悠然一时没转过弯来。 
“就找你父亲的事嘛。”严家正板着面孔,脸上不见一丝笑容。 
见他这样,刘悠然有点心悸,“该不是父亲不在人世了吧?” 
“你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严家正根本不正眼看刘悠然,两眼盯着屋子一角,不管不顾地往下说,“人,你已经见过,身体状况也不错。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见严家正说了一半住了口,刘悠然便有些气急败坏,“人家心里急得似火烧,你还卖什么关子。快往下说呀!” 
“只是他又成了家,并有了几个儿子。这些人恐怕会对你不利。” 
刘悠然感到心忽悠一下提了起来:“你是说……” 
“马……” 
二人几乎同时说出这个字来。而后便是好一阵沉默。 
“按说这是你的家事,外人是没资格说三道四的。但这事既然让我们知道了,哦,这个我们指的是我和李局长两个。你又没把我们当外人,我们也就设身处地地为你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把心里话讲在你当面,听不听,全在你。”严家正这阵终于把目光扫在了刘悠然身上。 
见刘悠然没反应,严家正又继续往下说:“从亲情出发,你们相认得越快越好,特别是老太太目前又处于这样一种情形,早一天相认,她老人家就早一天舒心。但就你现在的处境,还是拖一拖为好。认早了,恐怕要受马大炮的牵连。” 
“这与马大炮有什么关系?”刘悠然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有意与人赌气,竟说出这种没水准的话来。 
“你装什么糊涂?”严家正不客气回敬他一句,“你想想,你们父子一相认,那马大炮就成了你同父异母的弟弟。马大炮的脾性你不是不知道,一天之内,他不把你们是亲兄弟的事,扬得全蓝印人都知道,你砍了我头去当球踢。别人怎么看这事,没什么大碍,怕只怕人大代表们投票时会有其他的想法。马大炮在蓝印人心中是怎样一种形象,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的意思是叫我不要认?”刘悠然真是糊涂了,又说出一句弱智的话来。 
“不是不认,而是晚些时候认。”严家正一字一顿地说,“以我原来的意思,真搞清楚,马上就认。妻离子散几十年,好容易联络上,岂能再等?什么名利、什么官职,那都是些身外之物。而亲情,却是天缘,是造化,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的,因而也是最最珍贵的。但后来听李局长分析一番,又觉得他说得确也有些道理。几十年都过来了,迟早还在乎这几天么?等人代会开过,你那“代理”二字一去,马上就认,大张旗鼓地去认。” 
“问题是我母亲……”说到母亲,刘悠然心又猛地往下一沉,“只怕是再耽搁,她等不到那一天。” 
“医生怎么说?”沉默片刻,严家正问。 
“原先说半年,现在又说也就一两个月的事儿了。” 
“那就不怕。”严家正立刻兴奋起来,想想,又说:“要不这样,你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开,明天、或者后天,我代你先去给老太太报个喜,就说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等我们再核实核实,就让你们一家人团聚。说不定呀,老太太听了这个好消息,病情会有所好转呢。报刊上常有诸如此类的报道。” 
“这倒是个办法。”刘悠然脸上当下有了笑容,“晚上我请客,你通知李勇,咱们好好喝两杯。哎,”说到这里,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我父亲怎么姓了马?他应该姓刘才对呀!” 
“到这阵才想起姓的事,不晚了点吗?”严家正调侃道,“我和李局长已经查过这事,老人家后来入赘到马家,改了姓。” 
母亲听了严家正的通报,身体果然轻松了许多,还破天荒地喝了半杯严家正带去的蓝印刚刚开发出的新产品──草莓汁。 
“没问题,没问题。你没见老太太那个精神劲。别说一两个月,我看哪,一两年也不成问题!” 
严家正连说带比划,听得刘悠然也心花怒放,“这就好,这就好。这下我就彻底放心了。从现在起,咱们就暂且放下这事,一门心思筹备人代会。” 
嘴上说要放下,但心里还是放不下。第二天晚上,刘悠然就叫上严家正前往马家拜访了老爷子。动员娟子回家那次,他就答应过老人家的,说抽空一定去看他。现在算来,这话说过已经一月有余了。重组后的水泥厂早已开工投产,自己的许诺却一直没能兑现。 
在马家,不想又遇到林向阳。原来马家老四娶的是他的大闺女。他这是专程来看亲家公的。这又让刘悠然想起在常委会上为他能继任公路局局长,他与温齐彪联手,据理力争的事。“如果让老温知道自己与马家有这层关系,不定会怎样想呢。若是自己,定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看样子林向阳已经知晓了常委会上的人事安排,见了刘悠然异常地热情,口口声声说:“一定要好好干一番事业,绝不给刘县长丢脸。” 
听话听音,刘悠然也听出省道改线的事八成有戏,就鼓励他说:“县长有什么脸好丢的?就是有,也是你们大家给的。没有你们的支持,我就是有天大的本领,最终也是一事无成。” 
“这你就谦虚了。蓝印现在谁不说刘县长你是一等一的清官、好官?那万民伞是轻易能得的?翻翻蓝印县志,有名有姓做过县太爷的,不说上千,也有好几百吧,有几个得到过这样的殊荣?” 
“是呀是呀,那万民伞可不是好得的。不为百姓扑下身子干几件实实在在的大事情,百姓是不会轻易给你送那东西的。那是多大的风光啊!”马老太爷也附合着亲家,一味地奉承刘悠然。 
“说得好啊老人家,刘县长确实是个好官!好官哪!”严家正强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强化着这种喜剧效果。 
说着话,娟子和另一个女子就端了酒菜上来。 
娟子是熟悉的,自那次她为工友们上岗忍辱搬回家住后,刘悠然在心里一直惦记着她。担心她回家后受气受辱。现在看来,问题并不像自己当初想象得那样严重。古人云:清官难断家务事,可能在自己惦念的同时,马家的家庭矛盾早已自行化解了。想到这些,刘悠然的心安了。 
另一个想必就是林向阳的闺女了。他在心里猜着。 
果然没错,林向阳介绍过闺女后,竟让她叫刘悠然叔叔,那女子也听话,红着脸,脱口就叫了“刘叔叔好”。 
“大声点,大声点。”严家正大声嚷嚷道。 
那女子果然又提高声音叫了一次。 
“这才像话嘛。”严家正“哈哈”笑起来,“像刚才,蚊子叫似的哼哼一声,谁知道你说了句什么。弄不好在骂人呢。对了,还有娟子。哎,娟子呢?过来,你也得跟着叫。来,说刘叔叔好。” 
“快闭上你的臭嘴!”娟子猛地扑上来在严家正头上拍一把,“你是不是想让人也叫你一声叔叔?说!真想,我来叫你。严叔叔,严大爷……” 
“哎,不不不不!还是我叫你,我叫你。好我的姑奶奶……”严家正立刻缴械投降。 
“这才叫一物降一物。”众人都知道他二人在一个厂呆过,对他们言语的高低也不计较,只是觉得好玩。 
接下来就喝酒。老爷子是真高兴,一杯又一杯地和刘悠然碰着喝。林向阳自然也没空下,不但一杯杯跟着喝,自己还一次次地提出要和刘县长“干个双杯”。为什么而来,刘悠然心里明明白白,面对这种情形,为了让老人高兴,他也就一杯杯、一次次地与大家干杯。 
严家正开始还提醒过刘悠然几次,要他“少喝点,以免影响明天的工作”,被娟子以“挠乱酒场秩序”的罪名连罚了满满一茶杯后,自个儿先自顾不暇,不久就由娟子扶着出去呕了不知多少次,最后一头栽在娟子床上睡得死狗一般,哪里还知道为县长保驾护航的事。 
也可能是心里高兴的缘故,喝了那么多酒,刘悠然竟然越喝越清醒,直到林向阳彻底醉倒,他才打电话叫来小齐,一边一个,架着人事不醒的严家正离开了马家。 
人代会异乎寻常地顺利闭幕,刘悠然几乎以全票当选,这是蓝印,乃至全地区差额选举以来破天荒的事。其他几个候选人,宋朝柱、何向东顺利当选,柳婷婷、王哲思票数未过半,后经组织出面做工作,柳婷婷在二次投票中顺利过关,王哲思则真如民间传说的,以“陪绑”者身份,一次比一次得的票少,最终以十三票被“差额”掉。这可以说是一种无论上下都感到满意的结局。 
“好,好。这下我就放心了。”选举结果刚刚出来不久,吴专员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本来我还担心王一丁做手脚,特地要吕新给他打了招呼。现在看来,他还是靠得住的,也能顾全大局,关键时候能以大局为重。不错。你们以后要搞好团结,把工作做好。这对你、对他都有好处。” 
钟忠也于当晚打了电话过来祝贺:“以前是他们选你,能不能当选,你怕;从今往后,是你选他们,是他们怕。老鼠变猫,你与他们慢慢玩吧。” 
被选与选人位置的置换,会引起人的心态的变幻。这种说法刘悠然是赞同的,当选前与当选后的心境确实不同。当选前,说话办事总会不由自主地考虑到人际关系,非不得已,在一般情况下都尽可能不伤害任何人,凡事总有点留后路的意思。即使在一些大是大非,如水泥厂工人请愿、城关派出所违法乱纪黑吃黑等问题的处理上,也不够旗帜鲜明,有时反倒有些暧昧,都是因为过多地考虑了当选与否的事。用钟忠的话说,心里真是有个“怕”字。而现在,这个“怕”字自动消失了。用严家正的话说,“你现在终于不再考虑五斗米的问题了。”小林说得更绝:“刘县长一夜间换了声,由男低音一下变成了男中音。”而这些变化都是在无意识中发生的。 
人啊人!连刘悠然自己都奇怪这些变化怎么就来得这样突然而又顺畅:“难道我现在真的由鼠变成了猫?” 
在众多祝贺、恭喜的来电或吃请中,马大炮表现得很不积极,直到第三天下午快下班时,才打了电话过来:“这阵再说恭贺的话已经没多大意思。想你这两天也忙,就没打搅。今天有空吗?我请你喝1893年的‘路易十三’。听我家老爷子说,你现在酒量惊人啊!” 
“他怎么知道我爱喝‘路易十三’?”这酒还是上次在吕新家喝过,记得当时朱亚莉问他:“怎么样,还喝得惯吗?”他带点调侃地如实回道:“岂至喝得惯,这味儿让我迷恋。只是此酒只有富贵人家有,我等一生难得几次闻哪!” 
“路易十三”他只喝过这一次,迷恋它的话也只在吕新家说过,马大炮从何而知?“难道他和吕新……”刘悠然有点不相信这种猜测,如果真那样,这个马大炮,也太神通广大了些。 
“还说呢,你不知道那次和老爷子喝过,我难受了多少天!”刘悠然说的也是实话,当天晚上他是越喝越清醒,可第二天的难受却比哪次醉酒都厉害。“心意我领了,酒就不喝了吧?”他用商量的口吻说。 
“那怎么行!不喝酒怎么表达心意。说定了,就在‘皇天’。我等你。” 
细想想,不是兄弟还三天两头见面,一旦相认,今后兄弟间少不了常来常往。于是便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他:“行。我去。但有个条件,咱们只叙友情,只喝酒,不谈生意。再就是别叫那么多人,闹哄哄的。有好酒也喝不出味儿来。” 
“行,全依你。”马大炮也干脆利索。 
酒确实是‘路易十三’不假,桌上还放有一个小小的保温饭盒,里面装有冰块,想放自便。人也只两个。小包间,面对面一坐,两人便一杯杯喝将起来。 
喝着喝着,刘悠然感到了马大炮的异样:话不像以往那么多,即使说,口气也不如以往那样大,而且时不时就望着自己情不自禁地笑。 
“碰到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刘悠然忍了几忍,终于没忍住,问他。 
“岂至是好事,应该说是天大的好事。”马大炮说着“哈哈”笑出声来。 
“说出来听听,让我也高兴高兴。” 
“不说。”马大炮一口拒绝,而后又笑着补充道,“要说也由你来说,我绝不主动。” 
这让刘悠然更加感到疑惑:“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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