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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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芙蓉-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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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听说了您的琴艺,想召您进宫为皇后献曲。”
又是为皇后献曲。往事凄然在目,内心似被尖刀刺痛。他苦笑一声,本想拒绝。但突然间一个念头袭进脑海:或许他会打探到她的消息,或许宫里头有人见过她。就算都不可行,如果皇后喜欢他的琴,他会趁她高兴之余再次请求她下令寻找。想到这,仿佛来了千百个力量,他立刻踏步前行,急匆匆去见宫里来的张公公。张公公见他痛快答应,心里也松下一口气。不多时,他们已在皇后身边。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察必皇后,依然是和蔼温顺的一个人。察必皇后对他很客气,虽然语言不通,但说话间流露出的语气却是从容安和的。
他为察必皇后演奏了一些曲子,皇后很高兴,连连夸赞。所有演奏结束了,皇后问道:“你的琴弹得这么好,哀家很高兴。想赏赐给你一些东西,不知道你想要什么?还缺些什么?”
他听了这话,立刻放下琴,跪拜在地道:“皇后宽爱,草民衣食无忧,只有一事牵挂于心,想请皇后娘娘成全。”
察必皇后见他这样恳切,内心吃惊,问道:“究竟何事?哀家能做的一定帮你。”
“草民恳请皇后娘娘帮忙找到宋先帝昭仪王清惠。”
察必皇后听罢心头一惊,道:“早先寿春郡夫人提起,哀家也是帮了忙的。可惜一直没有音信。你如此恳切,可是与王昭仪相熟?”
汪元量听罢犹豫片刻道:“草民早年与王昭仪同伴寿春郡夫人左右近十年,交情深厚。王昭仪才华横溢,是临安城内不可多得的才女。自分别后一载有余,终不得见,音信皆无。寿春郡夫人挂念,草民亦牵挂于心。草民无能,不能解寿春郡夫人烦忧。然草民知皇后宽爱慈和,望娘娘成全!”
察必皇后听罢点点头,道:“既然是这么多年的相伴,难免不感情深厚。说实话,哀家一直并未对此事过于上心,不过你今日的请求感动了我,我愿意倾全力帮你找到她。只是,哀家不敢保证她一定还在人间,如果。。。。”
汪元量听到这心里猛地一抽,沉默片刻道:“无论如何,请皇后赐草民一个结局。”
察必皇后道:“你放心,哀家一定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


、此情可待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等待的日子漫长而磨折,时而充满期待又时常伴随着绝望。他常常会在月夜里温一壶酒,摆两只杯子,全都斟满。他会端起自己面前的一只,举起来道:“寒夜月下不宜饮茶,我以酒代茶敬你一杯。”说罢端起来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他望着对面的那一杯,缓缓的说:“你怎么不喝呢?这酒虽然烈,但少喝一点会让你暖一些。这里没有桂花酒,你勉强喝一些可好?”
夜是寂静,心是凄惶。寒风吹皱杯中的薄酒,却无人将杯盏举起与他共饮。不知是什么打湿了眼眶,他伸手握住那只杯子,手指微微抖着,口中缓缓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喝。你是在怨我,怨我不信守诺言,没有陪在你身边。可是这夜晚太冷了,你身子弱,怕是抵不住这寒气。喝一点会让你暖一些,喝一点,你就喝一点吧。。。。”
又一阵风吹动烛火,吹落滴滴泪水落入酒盏。他终于举起那一杯,垂眼看着杯中皱起的波纹,似乎看见临别前她凄切的病容。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在祭奠一个久已离世的亡灵,在他还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她的确切消息的时候。这念头终于击碎了他最后的隐忍,眼泪夺眶而出。他俯下身,伏在桌子上痛哭流涕。酒水洒了出来,和着泪水是苦也咸。他觉得这一次是真的绝望了,一定不会得到她的消息了。或许她已经死了,连尸骨都不会找到。越是这样想,哭得越是悲戚,越是悲戚便越是绝望。再也无法忍受这长久的压抑,他猛地跳起,打翻了酒壶酒杯,冲出门口,却跌倒在冰雪尚未消融的早春的庭院里。枯枝上寒鸦肆意飞过,声声嘶叫仿佛哀嚎。他躺在寒冰之上,手握拳头猛烈地砸着冰棱,手上流出了血。但他却感觉不到痛,也没有寒冷,这些知觉都已被绝望撕碎,他仿佛已经死去了。
他被从寒冷中唤醒,侍从发现他倒在院子里的冰雪上,吓得半死。他感到浑身疼痛,动惮不得,双目眩晕,太阳穴扑扑的跳。侍从想要扶他起来,却被他推开。他恨将他唤醒的这个人,他不想醒来,只想死去。
“先生!先生!你快起来吧!皇后派人来了!”侍从哭丧着脸道。
“什么人也不见!”他翻个身,将脸埋在雪里。
“先生快去吧!使者在老夫人那等你呢!是急信!”
“不听!不要听什么急信!”
“先生!先生!快起来吧!是关于王昭仪的!”
他身体猛地一抽,又变成僵硬。侍从看他不再挣扎,于是伸手拉他起来,道:“先生赶快梳洗了,老夫人催你赶快过去呢!”
他乖乖的起身,但寒冷已侵入骨髓,动一下会痛得彻骨。侍从费力的扶着他向屋内走去,边走边道:“您这是何苦呢!再怎么也不能作践自己啊!唉!”
他洗了脸,换了身衣服便急急忙忙来到寿春郡夫人的居所。果然,皇后派来的人已经等候多时了。他连忙行礼赔罪,那使者倒也客气,笑道:“听说先生身体不适,您在北方不习惯,要多注意身体。”
他听了立刻道谢,使者接着道:“我已来多时,还要回去复命,闲言少叙。老夫人托皇后娘娘打听的宫人王清惠已经有了下落。。。。”
“她在哪!”还未等使者把话说完,他急切的打断道。
使者愣了片刻,旋即恢复了笑脸继续道:“王夫人现下不在大都,而在上都,比这里还要往北。她已经出家做了女道士,与一些宫人住在一起。”
女道士。。。。他愣愣的看着使者,又慢慢低下头,却无法分清这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只听使者继续道:“怎么安排王夫人,皇后娘娘要我来问老夫人的意思。方才老夫人说了,想把她接来还俗。但路途遥远,想烦请先生亲自跑一趟。不知。。。。”
“好!好!我马上就去!”他立刻道。
使者笑了,对坐在旁边的寿春郡夫人道:“如此说来我的使命算是完成了。后面的事就请老夫人安排。”
寿春郡夫人起身谢过使者,待送走了人对汪元量道:“你赶快收拾一下吧!早去早回!”
他激动地说了声是,转身大踏步跑了回去。希望,终于有了实在的希望。她还活着,做女道士并不算坏事,这就是最大的安慰。
一路昼夜兼程、快马加鞭,终于来到上都。使者告诉他,她住在云华道观,这里收留了一些自愿出家的女道士。他一到上都便直奔道观而去。待进了道观跳下车子大步奔跑,恨不得立刻便看到她就在眼前。可是,道观的庭院里空空的,他站在中央环顾四下,心中一片茫然。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出来,他又向后院跑去。终于,他总算看到一个年轻的道姑在扫院子,于是急忙跑过去一把拉住她问道:“王昭仪在哪里!”
他这突然的一问太急迫,将那小道姑吓了一跳。她大叫一声,拼命躲闪。他不想放手,生怕她逃走了便再得不到关于她的消息了。于是他死命的拉住她,一面急切的问着:“请你告诉我,王昭仪在哪里!你快告诉我!王昭仪在哪里!”
小道姑吓得大喊大叫,痛哭流涕。两人正撕扯着,只听身后传来一个老女人的断喝声道:“什么人在此无礼!不怕触犯了神明吗!”
他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只见一个年长的道姑一脸怒容的看着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较为年轻的。他立刻放开手,也顾不得许多,拱手道:“请师太原谅我的唐突冒犯。但我实非恶意,只是寻人心切。”
那老道姑的眼神中充满了鄙夷,问道:“你要找谁?你又是谁!”
“在下汪元量,奉皇后娘娘旨意,来接前朝宫人王清惠回大都。”
那老道姑听了怀疑的看着他,她身旁的小道姑对她耳语了几句,只见她点点头,道:“你可有太后旨意?”
他立刻从怀中掏出皇后派人写的亲笔信函递给了老道姑,老道姑接过看了,重重的呼出一口气道:“在后院柴房附近。要去赶快去吧,晚一步怕是见不到了。”
他不懂她是什么意思,但无暇多问,他行了礼便大步冲向后院。道观不大,他很快就找到了柴房,只见门口一个女子正抱着柴火慢腾腾的走着,身影十分的熟悉。他立刻冲上去,一把拉住她道:“张婕妤!”
那道姑吓得一哆嗦,但看到他便立刻收住惊慌,泪水夺眶而出。手中的柴火落地,她牢牢地握住他的手臂,大声哭道:“是你!真的是你!你怎么才来啊!”
他也哭了,不住的说着抱歉,低着头。忽然身边传来一句不冷不热的话道:“有功夫在这里哭,还不如去看看人!可别白来这一回!”
两人听了登时收住泪水,齐齐的望向不远处的一个道姑。她见他们二人看过来,转身又走了。汪元量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抓住张婕妤的手道:“她在哪里?快带我去见她!”
他们来到一处阴暗的卧室,屋子里生着微弱的火。乍一进去,阴森森的,看不到任何人。他焦急的四顾,直到听到微弱的咳嗽声才意识到有人躺在一张炕上。他快步近前,却只见骨瘦如柴的一个人形,微弱的光线里看见一张苍白的脸。他僵在床前,这是谁?这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吗?那似人似鬼的人形发着微弱却沉重的呼吸声,一声声时而急促时而滞涩。张婕妤走到他身边,手里端着一只黑漆漆的破碗。他低头看去,碗里是半碗茶汤一般浑浊的水。他转头看看张婕妤,只见她流着泪小声说道:“只有这个了。。。。”
他强抑住眼泪,走到床边小心的抱起她。她太瘦弱了,他担心自己会不会稍稍用错了力她便会碎裂在他手臂中。他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腾出一只手来接过破碗,犹豫着放在她唇边。她有气无力的抿了两口便又靠在他肩头,嘴唇张开,费力的喘着粗气。张婕妤接过碗站在一边低低啜泣,他抚摸她的面颊,不舍得将她放下,紧紧地抱着她。他的肩头不可抑制的颤抖,终于爆发出呜咽的哭泣声。想是他过于用力,她挣扎着发出沉重的呼吸声,他将手臂稍稍放开,脸贴着她的脸。良久,她终于安静下来,疲倦的眼皮微微睁开,问道:“你是谁。。。。”
他看着她,眼泪混合着她的泪水,努力止住哭声,道:“是我。。。。汪元量。。。。”
她沉静了片刻后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见她努力要睁大双眼,在昏黑的屋子内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线看清楚抱着她的这个男人。他向后靠了靠,让出一点光线,低低的说:“是我。。。。是我。。。。”
他看到她眼中流出了泪水,她费力的要抬起手臂,他急忙握住她的手,问道:“你要做什么?告诉我?”
她不说话,抽出自己的手。他看她费力的伸向胸口,在衣服里掏着什么。他不敢问,直到终于看到她似乎找到了什么东西,重又伸出手来,他看到她手中握着他送给她的那枚芙蓉白玉佩。她将玉费力的举到他近前,使尽全身力气说道:“总算来了。。。。真怕等不到了。。。。”
他握紧她的手,放在心口,哭道:“我来了,我来了。。。。”
她不再挣扎,低低的说:“可以安心去了。。。。”
他听罢立刻抱紧她,哭道:“不要去,不要离开我。我千辛万苦才找到你,你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
她静静地躺在他怀中,任他如何摇晃都不动了。她死了吗?他陷入不可抑制的嚎啕,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他等了这么久,不是为了看她在他面前死去。他抱着她哭喊道:“你不能死!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死!你不要死。。。。”
耳畔是哭泣声,窗外是早春的风声,所有的声音汇聚成绝望的悲痛,飘荡在昏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

她没有死,在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活过来了。
老道姑见汪元量手中有皇后的懿旨,忌惮他的身份,不敢怠慢。于是王清惠与张婕妤被安排在了较好的房间,又请来了大夫开药调养。汪元量叫跟来的侍从先回老夫人处报信,说王昭仪身患重病,需要休养,不能立即动身。侍从走了,他伴在她身旁,这里没有皇宫,没有皇族,没有任何熟知他们底细的人,只有曾经风风雨雨一同走过的好姐妹张婕妤。他们在这里无需顾忌伦理纲常,只有彼此,只有这些年来的倾慕和这一年多来的思念与坚持。只有他爱她,她知道。
上都的春天来了,桃花开得美艳。他与她坐在一棵桃树下,她靠在他怀中,粉红色的花瓣飘落在她渐渐恢复生气的面颊上,晕染点点桃红。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这一段时间来他总是如此,他时常担忧只要松开,她的魂魄便会悄悄飘离。一阵风来,她的身体微微一抖,他关切的抱紧她,替她紧了紧衣领,问道:“冷吗?”
她摇摇头,将脸贴在他胸口。他低头吻她的眼睛,温润她泛冰的面颊,她伸出手臂紧紧地环住他,仿佛生怕他会丢下她独自消失。他的脸贴着她的,在她耳畔低声说:“等你身子再好些,咱们就回大都去。老夫人很想念你,一路上都念叨着。见到你,她老人家一定高兴。”
她不说话,也没有任何情绪的表现。他纳罕,低声问她:“怎么了?”
“我怕。。。。”她气息微弱地说。
“怕什么?”
“我。。。。要是永远只有我们两人该多好。。。。”
他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的担忧正也是他的隐忧,只是这些日子一心扑在她的病情上,并没有思考太多将来的事。但随着她身体日渐好转,行程在即,他们就要回到那些熟悉的人身边了。一旦回去,世俗的锁链仍将锁住她,一道看不见的珠帘又会隔在他们之间。纵然先帝已逝,纵然大宋已亡,可是他们的身份仍旧不可变更,那道鸿沟依旧不能填满。
他更加用力的抱紧她,柔声道:“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再不离开你。”
这是他此刻唯一可以给她的承诺。就算他们依然近在咫尺却如在天涯,只要还能看见彼此,只要每日相伴,哪怕如从前一样,也心甘情愿。
启程的日子到了,张婕妤没有得到皇后的旨意,不能同行。姐妹二人抱头痛哭,难舍难分。他不忍心看下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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