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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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芙蓉-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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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的日子到了,张婕妤没有得到皇后的旨意,不能同行。姐妹二人抱头痛哭,难舍难分。他不忍心看下去,在一旁劝道:“等我们回了大都,寻到合适的机会向皇后求情,一定把张夫人也接回去。”
张婕妤听了,哭道:“清惠姐姐一定替我想个法子,姐姐不在这里,我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想法子的。”
他们不住的保证着、安慰着,车夫挥起马鞭,车子向前跑去。张婕妤拉着王清惠的手,边跑边哭道:“姐姐一定不要忘了我!”
她也哭着,一再点头。车子越行越快,手松开了。她伏在车窗上,向渐渐变小的张婕妤挥手。终于再也看不到了,眼泪却还在流着。他叹着气,将她揽回来紧紧抱在怀中。她还在伤心地哭着,泪水湿了衣裳。他轻轻拍她的背,抚弄她的头发。此刻悲伤未尽,但前方或许有更多的悲戚在等待着他们。
大都到了,早有人给寿春郡夫人报了信,老夫人领着儿媳孙子亲自到门口来接。他们见了这样隆重的场面,立即跪倒在地。老夫人怜爱地拉起王清惠,眼中含着泪水。左看看右看看,摸摸她的脸,道:“苦了你了。。。。”
“有夫人记挂着我,清惠已然知足。”
“今后你就在我身边,只要我还活一日,一定保你平安。”
她急忙要跪下谢恩,却被老夫人拉住,道:“不比往昔了,不必如此了。”
寿春郡夫人命人准备了酒菜,专为汪元量与王清惠接风洗尘。久别重逢,重又聚在一起的人有着说不尽的话。正谈笑间,忽然有侍从进来道:“启禀老夫人,皇后派来使者,宣王夫人进宫。”
众人听了一惊,寿春郡夫人道:“还没来得及进宫谢恩,皇后的旨意就到了。不如我们一同进宫吧。”
“回夫人,皇后娘娘有命,只召王夫人一人进宫。”侍从道。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心里七上八下。王清惠起身时,老夫人拉住她的手悄声道:“一定要谨言慎行。”她点点头,回身悄悄看了他一眼。他是一脸的焦虑,她不敢再看下去,匆忙跟着侍者去了。
察必皇后早就得知王清惠回到大都的消息,已经在皇宫内等候多时了。自从听说了她的存在,她就一直对这个女人充满了好奇。为什么寿春郡夫人这样宠爱她,为什么汪元量如此惦念她?她从前不过是一个中上等女官,哪里来的这般本事?终于,她被找到了。察必皇后想见到她的心情比任何人都要迫切。直到她终于站在了自己面前,瘦削的身影令她心中骤生怜惜。察必皇后命人给她看座,她却只是谨慎的站在一旁,皇后笑笑,拉过她的手让她坐下,道:“看你这样瘦弱,一定是吃了许多苦头。做女人的难处我也懂,我派个大夫给你好好瞧瞧。”
她不敢抬头,低着头感谢皇后的垂爱。察必皇后温和的说道:“你不必怕我,哀家为了找你,这半年来也操了不少心,所以听说你回来了,就特别想见见你。”
“感谢皇后的眷爱,民女受之有愧。”
“我听说你是个有学问的人,寿春郡夫人常常夸奖你,就像夸奖自己的女儿一样。”
“我陪伴老夫人十年有余,一直奉她老人家为母亲。”
“也是。论理,她也是你的婆母。”
她听了,心中忽然不好受,低着头不说话。
“你与汪先生也有很多年的交情了吧?”皇后问道。
“我们相识也有十年了。”
“怪不得他这样的牵挂着你,连哀家都甚为感动。”
“汪先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从前在临安行在,宫里的人都很喜欢他。”
“那你呢?你也喜欢他吗?”
皇后突然这样一问,她心中发抖,不知何意。踟蹰着应该怎样作答。只听察必皇后又道:“你不说哀家也看得出,你们两人的感情不同寻常。如今你也是孤身一人,若愿意,哀家赐你们婚配可好?”
她听罢一震,立刻抬头道:“万万不可!”
“为什么?”察必皇后惊异地问。“你不喜欢他?”
“不,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为什么?”
“我。。。。”她的眼中泛出泪光。“我是前朝先帝嫔妃,老夫人疼我爱我,我若这样做了,会让她难堪,伤了她的心的。。。。”
察必皇后听了缓缓点头,道:“我懂了。你也是个知书达理,有情有义的人。难怪她这样疼爱你,没有白费这份心思。那你告诉哀家,你是否喜欢汪先生?”
她没有立即回答,思虑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察必皇后笑道:“哀家懂了。哀家知道你此时的为难。汪先生求我找到你的时候,求哀家赐他一个结局。哀家答应了他,但或许此时还不是最适合的时候。不过哀家不会反悔,等到时机成熟了,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结局。等你觉得时机到了,就来告诉哀家。”
她听罢跪拜道:“谢皇后娘娘隆恩。”
察必皇后拉起她怜爱地道:“照顾好自己,好好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文天祥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依旧是老夫人端坐中央,他与她陪伴在侧,抚琴、聊天、喝茶。当然也有不同之处,他们两人多了一项任务,教授瀛国公读书。他们都是这孩子从出生起便熟悉亲近的人,如今师生的关系更拉近了彼此的感情。全夫人更是感激他们的爱护,时常亲自下厨为他们煲汤。大都的日子固然不比临安尊贵奢华,但相互依偎的五个人却真正宛如一家,无论外面如何监视窥探,只要有彼此的关切照顾,内心中便总是安逸温暖的。
但王清惠还有放不下的心事,汪元量懂,那是张婕妤。他们商量过几次,皇后为了找到王清惠已然费心费力,他们不好马上再去提要求。过了段时间他们去求过老夫人,可老夫人早年对张婕妤感情不深,又怕招惹是非,所以总是推脱着。上都一别,从此书信断绝,王清惠每晚都会月下祈祷,偶尔独自垂泪,也只有汪元量可以给她稍加宽慰。
转眼两年过去,元至元十六年,大都传遍一个消息:南宋丞相文天祥兵败被俘,已经押解至京城。紧接着更令人悲痛的消息传来,崖山海战,坚持抵抗的最后一员将领陆秀夫背着宋怀宗赵昺投海殉国。消息传到寿春郡夫人这里,老太太当即倒地痛哭。全夫人拉着婆母的手垂泪不止,赵显躲在王清惠怀中也呜呜的哭着。汪元量是此时女眷们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他命人搀扶老夫人到床上休息,在老夫人床榻前尽心安慰。而此时的谢老夫人走到了人生最绝望的边缘,她的一切希望都破灭了。
“当年我暗中安排他们娘几个秘密出宫,就指望着我们大宋江山还有崛起的那一天。谁承想他们全都去了,我大宋是真的亡了!我怎么去见先皇,如何去见列祖列宗啊!”
众人站在床榻前默默垂泪,许久,汪元量道:“老夫人节哀,您为大宋所做的一切先皇在天之灵都已经看到了。”
谢老夫人哭着拉过赵显,将他抱在怀中哭道:“显儿现在是我唯一的孙子,赵家唯一的血脉了。无论怎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一定好好长大。。。。”
“奶奶放心!显儿一定好好读书,不让奶奶担心!”赵显立刻向老夫人保证。
汪元量道:“老夫人,听说文丞相已被押解到大都,我想去探望。不知老夫人有什么嘱托吗?”
谢老夫人哭道:“我愧对文丞相一番忠烈之情。就替我谢他对宋氏江山的肝胆忠义。”
“请老夫人放心,元量一定转达。”
他终于见到了文天祥。
这些年来,汪元量陆续听闻了关于他在南方坚持抗元的诸多可歌可泣的事迹,读了不少几经辗转流传到大都的诗作。从前在临安行在的时候虽然也有过几面之缘,也已经钦佩他的政声,但从心底里的敬佩还是来到大都之后。如今文天祥来到大都,听说元皇一直不舍得杀他,为的是招他降元。可一路上的威逼利诱却不能使他动摇,直到如今,文天祥依然只是一心求死,绝无二志。
元兵将领听说汪元量要探望文天祥,没有加以阻拦,很痛快就答应了。他们这样做有自己的私心:汪元量是宋朝降民,元皇对他颇为善待,或许他心中早已感恩戴德,心向新朝。他们希望通过汪元量传递给文天祥一个信息,新君圣明,善待宋民。文天祥不必再恋旧朝,一心求死。
汪元量来到狱中见到文天祥的时候,文天祥正伏案写着什么。狱卒喊着有人来看他,他也不抬头。狱卒走了,汪元量俯身一拜道:“汪元量见过文丞相!”
话音方落,文天祥立即起身走到他近前扶着他的双臂道:“大有兄!真的是你?!”
大有是他的字,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称呼他了。自从自号水云子以来,身边人便常常称呼他水云,只有不太熟识的人才会按照礼节以字相称。
他看见文天祥斑白的鬓发和布满沧桑的脸,但这种苍老间却依然透着刚毅和昂扬。他不禁感到惭愧,因惭愧而深深自责。文天祥为大宋江山拼却最后一丝力气,宁死不屈,而自己却依附在侵略者的脚下,苟且偷生。虽然他有自己活下去的理由,有忍辱求生的牵挂,但面对汉民族心中的大英雄,似乎任何理由都那么渺小,令他自惭形秽。
“听说丞相来到大都,奉太后之命赶来拜望。”汪元量小声道。
“太后她老人家还好吗?”文天祥听他提起谢太后,当即热泪盈眶。
“当今皇后善待宋室,太后身体安康,小皇子也读书识字,一切平安。”
“哦。。。。哈哈哈!”文天祥怅然的大笑,王元量听得出他心中的怅惘和语气中的讽刺。只见他走向墙壁,面对几排题在墙壁上的墨迹道:“如今我们大宋就只剩下这一支血脉了。”
“请丞相放心,我一定会侍奉太后照顾好小皇子!”
“我在这一路上,屡屡听到一首词,堪称我朝绝唱。但不知,这写词人是否还在世上?”文天祥话题一转。
“不知是哪一首词?”
“太液芙蓉,混不似,旧时颜色。。。。”
汪元量听他诵罢,立即道:“这是先帝宫人王昭仪于北上途中所作。。。。”
“哦?那她可还在世?”文天祥不等他说完,惊喜的打断道。
“现下陪伴在太后身边,一如从前。”
“哎!”文天祥长出一口气。“难得她一路平安,也算是福气!深宫女子有如此胸襟气魄,殊为难得。”
“当今皇后怜惜她,准许她回到太后身边侍奉。”
文天祥听罢冷笑了一声,他看了一眼汪元量,道:“大有兄,你今日来看我,可有话要说?”
汪元量听他忽然这样一问,心头一惊,道:“今日是为了太后的意思来的。。。。”
“那太后究竟是什么意思?”
“太后说愧对丞相,感谢丞相对大宋的忠烈之义。”
文天祥听罢长叹一声道:“是我愧对太后的厚望。。。。当年太后做两全之计,舍命投降之际,暗中保护两个皇子出城,为的是不让我大宋江山彻底灭亡。。。。”说到这,泪水浸满眼眶,再说不下去了。
“丞相节哀。丞相为大宋江山所做的一切,太后早已铭记于心。”
文天祥沉默片刻,道:“如今她老人家仍能有孙儿陪伴,又有你和王昭仪侍奉,也算一番慰藉了。”
“当今皇后是贤德之人,向元皇力荐善待宋室,因而才有我们的平安。”
“大有,”文天祥走到汪元量近前,盯着他问道:“你是不是很感念蒙古人的皇后?”
汪元量一愣,道:“皇后于太后于我有恩,她是善良的人。”
“大有兄,你不要忘了她的出身,不能忘了大宋子民的屈辱和亡国之恨。”
“我从没有忘过。”
文天祥握住汪元量的手,语气中充满了凝重:“没忘就好。要记住,无论他们多么的仁慈,终究是敌人,是灭我江山的仇人!”
汪元量看着他,心中有着说不清的情绪。的确,蒙古人灭了大宋的江山,大宋子民皆做了亡国奴。可察必皇后的善待也并非虚情假意,如果没有她的诸多关照,恐怕他们这些人早就死无葬身之处了。历代王朝都没有善待亡国皇室的先例,蒙古人虽然野蛮,却能有这样的宽厚,胜过从前的王朝。可他也懂得文天祥的心情: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死不做亡国之奴,不做降臣。文天祥没有错,自己选择活下来并感激善待他们的察必皇后,这是错的吗?
“大有兄,我读过王昭仪的词作后,深为感动,也和词两阕。你与王昭仪相知,可否为我转呈?”
“愿尽绵薄之力。”
文天祥从书案上拿起两页纸笺递给他,他郑重的接过来,文天祥的手盖在他的手上,郑重的道:“若有人问你,我心可有二志,就请告诉他们:我文天祥已随大宋而去,绝不投降蒙古人!”
汪元量看着他满含热泪的双眼,缓缓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满江红

回到寓所,独自展开诗笺,他默默读着文天祥的两阕《满江红》。
第一阕是步韵,词前有一句序言:“和王夫人《满江红》韵,以庶几后山《妾薄命》之意。”
燕子楼中,又捱过、几番秋色。相思处、青春如梦,乘鸾仙阙。肌玉暗销衣带缓,泪珠斜透花钿侧。最无端、蕉影上窗纱,青灯歇。
曲池合,高台灭。人间事,何堪说。向南阳阡上,满襟清血。世态便如翻覆手,妾身元是分明月。笑乐昌、一段好风流,菱花缺。
他读罢重重的叹了口气,燕子楼、关盼盼,乐昌公主、破镜重圆,这劈头而来的用典令他心中一沉。文天祥以外人的身份,忠臣的心来揣度她的心事,在他的忠肝义胆面前,他与她的选择和遭遇是那么讽刺而嘲弄。
另一阕,是文天祥以她的口气而写,题为“代王夫人作”。
试问琵琶,胡沙外、怎生风色。最苦是、姚黄一朵,移根丹阙。王母欢阑瑶宴罢,仙人泪满金盘侧。听行宫、半夜雨淋铃,声声歇。
彩云散,香尘灭。铜驼恨,那堪说。想男儿慷慨,嚼穿龈血。回首昭阳辞落日,伤心铜雀迎新月。算妾身、不愿似天家,金瓯缺。
他摇了摇头,文天祥不懂她。
王清惠只看到了文天祥那首代作,汪元量将第一首藏了起来。
授课间隙,赵显跟着仆从出去散步了。他们坐在书房里,他为她添了杯茶,她默默地读文天祥的词。屋子里鸦雀无声,他偷眼看她,她瘦弱的面庞透着苍白,低垂着头,读了许久,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将她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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