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前传之修罗传说- 第15部分

“哦——”场外一片失望之声。　
楞枷怒叫：“贱货！起来！”　
千雪的心揪得紧紧，如被一根细长的钢丝高高吊着，她直勾勾地瞪着赤奴。赤奴全身上下血肉模糊，正低头喘息，英俊的脸孔也已扭曲得不成样子。场外的女巡狞者们尖声大叫：“赤奴！赤奴！赤奴！”赤奴以手撑地，半蹲在地上，凶狠地瞪视着不远处的佳丽，银发被血液和汗水浸湿，紧贴在额上，随着起伏的呼吸轻轻颤动。　
突然，那些女巡狩者们的尖叫声里传出一缕凝成一线的男子声音，从百丈之外直送至千雪耳中：“命令他攻击！立刻！”千雪抬头寻去，却找不到说话的人。那个声音依旧在以意念力传来的：“想要救他，就立刻下令！”　
千雪微犹豫了一下，叫道：“赤奴！攻击！”赤奴陡然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样阴沉酷烈的眼光呵……千雪心中没来由的一沉，一抖手腕，龙筋软鞭在空中击出一个响亮的鞭花，厉喝：“攻击！”赤奴眼中的光愈加厌恨冷酷。千雪反而冷静下来，盯住他，毫不退缩，沉声道：“攻击。”　
那一刹那的交锋极为短暂，斗兽场外的人根本无法察觉。只是弹指的瞬间，赤奴的眼光陡然凝聚——这是爆发的前奏，千雪早已领教，斗兽大会上，神兽若反噬主人，岂不是要成为整个归梦泽的大笑话？毫不迟疑地，龙筋软鞭击在赤奴脸上，咬出一道深长的血痕！这一鞭用上了灵诀，噬心之痛激得赤奴浑身剧烈一颤。　
千雪击出一个暴烈的鞭花，厉声断喝：“攻击！”　
一声狂暴、无处发泄的怒吼骤然自赤奴胸中冲出，冲破咽喉、舌头、牙齿，冲出干裂的唇，震得整个斗兽场都似猛烈动摇起来，千雪不禁倒退了一步，那暴怒的神兽跳起来，化作一道削利的箭支射向仰卧于地的佳丽。狂热的巡狞者们紧张到极点，喉中干涩，发不出一丝声音来，整个斗兽场陷入空前的“寂”，镔铁条也静默着，等待那惊天一击的惨烈艳美！　
这个刹那，时间改变流向，由顺流变为倒数，每一分时间的流动都指向那两个身影相触的瞬间！这支“利箭”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冲至佳丽面前。然而就在那个众目所待的瞬间到来的刹那，蜷曲于地的女兽陡然弹起，柔弱无骨的身躯以绝难想象的角度和速度从赤奴胯下穿过去，手臂从背面插进赤奴宽阔的背、洞穿他双肩，指甲暴长、回刺他咽喉！　
千雪只觉脑中嗡的一声，眼前一黑——死了、他死了！　
短暂的死一般的静，随即欢呼声、尖叫声惊雷般响起。千雪眼前浮现出那头咽喉被佳丽洞穿的男兽的死相，那张脸换成了赤奴，她忽然全身虚脱——　
良久，周围静下来，戚长老的声音淡淡响起：“恭喜你，千雪，你挑对了神兽。”　
千雪勉力定住心神向场中看去，吃惊地看见佳丽刺向赤奴咽喉的指甲被赤奴的左掌挡住了，而佳丽的头竟已被赤奴的右掌捏得完全变了形。赤奴放开佳丽的脑袋，艰难地将自己的身体拔离佳丽的手臂，他的脸因疼痛而完全扭曲，混合着血汗，看上去恐怖之极。那是相当痛苦的过程，他的背剧烈颤抖着，慢慢弓起来。　
千雪隐然觉得自己体内生出一种拆骨的疼痛来，即使这样的旁观竟然都是难以忍受的。就在这时，赤奴发出一声凄厉愤怒的痛吼，猛地发力，彻底脱离了那条插入自己身体的手臂，鲜血在他的前胸和后背激涌，他踉跄了一下，沉重地扑倒在地上……　

二·修罗之疾在于嫉　

戚长老已经走了，新上任的巡狩者们也都散去了，只有几个小兵留在里面清理血迹，诺大的斗兽场显得更加凄凉冷漠了。一个雪白狩装的女孩儿趴在镔铁条上，怔怔望着里面。　
“千雪，不要担心了，赤奴不会有事的。”一双手从后面按在她肩上。　
“那样重的伤，他们都把他抬走了……”眼前浮动着赤奴愤怒仇恨的眼光，耳中还回响着那声凄厉愤怒的痛吼，一种奇异的激烈感情撞击着千雪的心湖，竟使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你没发现吗？抬走赤奴的不是丢弃尸体的卫兵，是冰玉殿的守卫。听说在训练神兽的地方，这样的伤其实不算什么的。”　
“什么？”千雪蓦地回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是真的。”简明枫若有所思地望着斗兽场巨大冷酷的铁笼，里面的几名小兵已打扫干净地面，正在用抹布醮了水进行清洗。他忽然叹了口气，轻声道：“太残酷了……”　
“……太残酷了。”千雪喃喃道。　
“你知道吗？”简明枫突然看住她，“我听说，三个月之后长老会将对新上任的巡狩者进行考验，据说那是非常残酷的！”　
“还要考验？从没听说过啊！怎么考验的？”　
“不知道，这是最高机密，听说是长老会新定的规矩，嘘——不要说出去，也不要乱打听啊！私底下打听不该知道的事情是有违规矩的，会受到严惩。”　

简明枫的话没有说错，十天之后，传令官就传来口讯，要千雪去冰玉殿认领赤奴。看到赤奴精壮的身子，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传令官看出她的惊讶，微笑着解释：“呵呵，我们这儿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治伤的药。”　
不知怎的，听着这样的话，千雪感觉非常不舒服，她更没有想到的是，把赤奴领回来不到三天，就又出了一件大事。　

那天下午，经过开满黑甜瑾的醉醒原时，她弃了沉香车，带着赤奴向北方简明枫的巡狩范围行去——每位巡狩者有固定的地界，当值的日子里往返巡视一番即可，是个清闲差事，并没什么关紧，悄悄离开巡狩范围虽然不被允许，却也没什么大碍。　
皎白、淡紫、水红三色相杂的黑甜瑾开遍整个山坡，在微风中发出叹息般的低笑。归梦泽鼎鼎大名的“黑梦酿”就是以这黑甜瑾酿的，据说那佳酿的醇香曾将天帝的使者迷醉，经七日而未醒。　
正是旧花萎败、新花始萌的时候，清新的花朵绽遍原野，萎落的花瓣厚厚铺了一地，沉默地发酵、酝酿，随了清风飘散四方，随处可见不小心沿梦之幽径闯入而醉倒的小兽，如果没有人将那些小兽带出醉醒原，它们就要永远地醉下去了。千雪随手拾起一只醉倒的小蛇把玩。　
醉醒原的尽头是一片狭长的空旷石滩，石滩对面座落着巨大的海藻林，那些头发般浓密的海藻美丽妖艳，散发着幽幽的微光。几条成了精的紫红海藻将纤长的手掌伸向千雪和赤奴的脖颈，千雪轻轻一笑，掌缘如刀，割断了那些海藻的手掌，海藻精们嘶叫着缩作一团，其余蠢蠢欲动的海藻精吓了一跳，都用双掌盖住眼睛，从指缝里偷偷观察她。　
千雪甩甩手，笑道：“喂，你们见简明枫了么？就是你们这里新上任的巡狩者。”　
一个胆子大点的海藻精小心翼翼地说：“你不砍我们的手就告诉你。”　
千雪一撇嘴：“呸，还敢跟我讲条件。快说啦！”　
“你答应了？”　
千雪笑道：“好稀罕砍你们腥歪歪的手么？谁让她惹我！”　
海藻精们闻言大喜，都雀跃起来，争先恐后叫道：“好啦好啦，我们不惹你好了。”“往东，往东……”“不，是往东北……”“哼，明明是东！”　
海藻精们吵作一团，千雪耳朵都快炸了，带着赤奴一溜烟往东北方奔去。碧绿、洁白、赤红……海藻林大片地退去，最后，一片淡绿色的澄澈湖水呈现在他俩面前。水静如镜，与青碧的琉璃天上下辉映，反射出一片青碧的变幻水光。千雪将赤奴留在岸边，滑入水中，双腿幻化作一条鱼尾游了出去。　
水凉凉的，不知游了多久，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不对，不对，是这样的……”千雪仰脸望去，隔着流转变幻的水光，只见简明枫和冰冰盘膝坐在水上，简明枫左手揽着冰冰的腰，右手握着冰冰的手在水面上写着什么。冰冰纤细洁白的手指从水面划过，凝成条条淡青的笔划，组成了一个“枫”字。　
简明枫轻轻吻了吻女子的面颊，微笑道：“喏，我的名字就是这样写的。”女子微微一笑，伸指写去，手起手落，带起一片流光溢彩，一个个的“枫”字在她指下不断涌现，不到一刻，水面上便凝结出了好几十个“枫”字。　
那些个字挟着千钧重量从水面压下来，压得千雪透不过气来，指间骤然一痛，千雪“噫”了一声，顿时呛了一大口水，却是那小蛇经水浸泡苏醒来，张口咬了她，就听头顶简明枫喝道：“谁？”她又恨又怒，指上一紧，将小蛇生生掐断，捏了个“空灵诀”，飞速游了出去。　
千雪回到镜湖西岸的海澡林时赤奴却不见了。“这个混蛋，跑哪里去了？”她恨得连连跺脚，找遍了整个海藻林竟都不见，不禁有些慌了，转念一想：也许是他等得不耐烦，往别处游逛去了吧？一面安慰着自己，往南奔回醉醒原，四处找了个遍，仍是没他的踪影。天色渐渐暗下来，交接的时刻已到，她只好放弃寻找赤奴，赶回王城东门与晚班的巡狩者斯炎交接。　

交接完毕，刚要悄悄赶回海藻林寻找赤奴，忽然看见楞枷从城外施施然走了来，身后跟着名俏丽女兽，想必是替补死去的佳丽的。这个家伙，不是负责北方的巡狩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千雪皱了皱眉，想要绕开他。楞枷嘴角微扬，偏头冷笑一声进了城，一面撮唇将掉落眼前的头发吹得老高。　
他以前见了千雪总要上来搭两句腔，今天这态度颇有些奇怪。千雪心电疾转，忽然感到一丝不妙，向北方放足狂奔而去，闯进了北方的乱礁川。这片布满黑色礁石的险恶之地是楞枷的巡狩范围，于海的夜里展现出狰狞之态。　
“赤奴——”千雪一面低声呼唤，一面在黑礁石间飞跃。狂奔间，脚底传来一缕锐痛，坐下脱了长靴一看，厚厚的皮靴竟被颗尖利的石头扎透，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真是倒霉的一天啊！千雪愤恨地想，拔出插进皮靴的尖石扔出去。石子落在远处，传来一溜儿细碎的“骨碌碌”声，她突然觉得有点伤感，叹了口气，捂着伤脚怔怔地望向高远的琉璃天。琉璃结界凝成的深碧色天幕上，千万颗硕大的银色“星辰”熠熠闪光，美丽而凌厉，如一双双怨毒的目光，在深沉的海底的夜色里逼视着整个归梦泽。　
那银色的东西并不是真的星辰，而是镇魂的晶石。几十万年前，修罗界分裂作七支势力，其中一支人马在曜枫帝带领下来到这片深泽旷海，分水裂波，合近万名亡魂之怨力，于水面之下六万尺深处凝结成一道高三万尺、纵横三万尺的“琉璃结界”，并以九千九百九十九颗琉璃晶石将那近万名亡魂困在“琉璃结界”中，每当修罗众生抬头仰望青碧色的琉璃天，常会觉得那高悬在头顶的海水宛似一大滴清澈的眼泪，含着无尽的咒怨、无声的抗诉。　
这样心境凄凉的夜晚，仰望天空，分外觉出种遗世的悲哀。夜风微凉，吹得千雪心里一片冰凉。忽然，身后传来压低的绵长呼唤声，倾耳细听，竟是叫自己的。　

“千雪！千雪——”那声音忽远忽近，在乌黑的乱礁川回荡。声音好熟，细一听，原来是简明枫。千雪揉着又痛又冷的脚，心里又恼又恨，赌气不答他。再过一会儿，呼唤声忽然停了，千雪屏息静听了一会儿，四野静寂，简明枫似是走了，她不禁站起来举头四望，只见深碧的琉璃天光下黑礁林立、一片岑寂，哪有一个人影儿。她心中失望，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简明枫的声音再度响起，遥遥传来：“千雪，我找到赤奴了。”　
千雪心中一喜，问：“真的？”　
话一出口，才想到一定是上了他的当，愤愤地转身即走，却听简明枫远远叫道：“原来你真在这儿！快跟我走，赤奴在海藻林里，挨了狠揍，是楞枷干的。”　
“什么？”千雪吃了一惊。　
“回头我再跟你细说。”简明枫来得好快，眨眼功夫已出现在面前，挽了她的手向南奔去。伤脚一着地，千雪痛得哎哟一声。　
“怎么了？”　
“扎到了脚。”　
“怎么这么不小心？我背你走！”　
千雪冷笑一声，挣开他的手，“不劳你费心，我自己走好了！”捏了个灵诀飘出去。简明枫眼中掠过一缕隐晦的忧色，摇摇头，连忙跟了上去。　
飘进海藻林深处，千雪第一眼看见的不是赤奴，却是那雪眉清颊的神兽冰冰。她跪在地上，揽着赤奴的头，正焦急地四下张望，见千雪赶到，冲千雪微微一笑。这湛蓝夜空下的一笑真是清丽绝俗，千雪却只觉得厌恶痛恨，一脚踢开她，怒道：“滚！”　
冰冰吃了一惊，笑容怔怔地晾在脸上。简明枫快步上前扶住女孩儿，忍气喝道：“千雪！”　
“不过是一头女兽罢了！”千雪甩甩头发，斜睨着简明枫挑衅地冷笑。简明枫脸色变了变，终于什么也没说。千雪哼了一声，俯身察看赤奴的伤势，口里冷冷道：“你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更何况……”一咬牙，终于将后面的话忍住——“更何况我是你的未婚妻”，这种话她怎能说得出口？　
赤奴不知受了多少伤，一身的血，已经昏迷不醒。简明枫道：“幸好斯炎大人及时通知我，可惜那些人动作太快，我刚出现，他们就溜了个无影无踪。你放心，等赤奴醒来，问清楚是谁，我一定替你报仇。”　
千雪哼了一声，将赤奴背到肩上。简明枫道：“我来。”千雪一沉肩，卸开他的手，断喝：“谁稀罕你来献殷勤！”　


千雪背着赤奴奔到冰玉殿时，宫门紧闭，灯火早已熄了，她伸手就要砸门，一只手突然出现，按住了朱门上巨大的铜环。千雪回头，看到一张平静冷漠的脸孔，竟是本组巡狩者之首斯炎大人。斯炎穿了件长披风，风帽直盖住眼睛，隐在夜色里像极了幽灵。他竖起食指，示意她不可出声，然后接过赤奴，横抱在怀里转身就走。　
千雪心中大奇——虽然和斯炎巡狩的是同一条路线，对方还是自己的上司，但除了换班时互相点个头之外根本没有什么交情啊！他为什么打扮得这么神秘躲在这儿，为什么要帮自己呢？　
她突然又想到一件更奇怪的事情——简明枫说，是斯炎通知他去救赤奴的。今晚轮斯炎当值，那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自己的路线上巡查吗？他怎么知道有人在另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