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嫦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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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嫦喜-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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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看着的人,都不禁觉得背后一阵汗津津的难受。湘寿显是被这水声吵醒了,站起身来,床边的鞋不知道去了哪里,唯有赤着脚下地,没有铺地板的地上是冰冷的砖,有些地方碎了,硌得慌。但她还是往门口走去。推开半掩的门,那暗红色的影子愈发清晰起来。湘寿只觉得背后一凛,脚步却还是停不住地往那进边走去。

“湘寿。”就在她走到那人身后的时候,对方恰好回过身来,朝她灿烂地笑着。

湘寿只觉一阵毛骨悚然,凤笙那张被水泡烂了的脸近在咫尺,“凤……凤笙……”

“湘寿,你又认错了,”这时,眼前的那张脸又模糊了,待看清晰时候,又换了一副模样。

“……嫦喜。”湘寿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她想要退后,但是无论怎么闪躲,身着暗红袄子的少女总是站在自己面前,相隔不过一截小手臂的距离,仿佛她就是自己的一部分,如同是影子,怎么也甩不掉。再退一步,湘寿感觉自己踢到了房门的门槛,回过头,却见床铺上的人们依旧沉睡着,好像已经睡死过去了似的……

“太太,太太……”阿巧的声音从这个空间外传来,湘寿一个踉跄,就被那门槛绊倒了,旋即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的时候什么都不存在了。依旧是她午睡的房间,白色的蚊帐放下了一半,有飘渺的影子晃动着,像是谁的鬼魅。她下意识地将蚊帐收了起来。

“太太,您没事吧?”阿巧看着湘寿满头大汗,一副被噩梦魇着了的模样,不由担心的问。

“没事。”湘寿摆了摆手,只觉得浑身疲软,恨不能再睡一觉,但想起那个梦,却又不敢了,“替我倒杯茶,一觉醒来渴得慌。”

“嗳,好。”阿巧应了一声之后就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了湘寿一个人。

滴答,滴答,滴答……自鸣钟还在孜孜不倦地走着,湘寿听着,只觉得没来由的一阵恼。走上前将钟拨停了,这才松了口气,转回了身来,背靠在高大的红木柜子上,抽屉的把手抵在背后,坚硬的、冰冷的,虽然难受,却让人觉得好歹自己是醒着的。

嫦喜。嫦喜。你都已经死了那么久了,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

湘寿在心里暗自念叨着,不禁心里又生出了些怀疑来。

嫦喜真的死了么?她始终没有真正想过这个问题,毕竟谁都不会认为一个受了伤的少女在冰天雪地里能活多久,可是,后来辗转间却也得知第二天的时候后门外的那堆垃圾里就不见了少女暗红色的身影——兴许是死到外头去了,兴许又发生了别的什么。但湘寿更相信她是死了的。若不是死了,何以能夜夜在她的梦里出现,何以同凤笙一道搅得她不得太平?

从前高正白还时常在她这儿逗留的时候倒也还安心些,如今高正白不常来了,她便每夜都开着等,偌大的屋子里,上上下下都开着灯,无比亮堂,连影子都藏不住,可谁能料到,恐惧也随着脚边的阴影蔓延滋生着,无法阻止。

这样的胆战心惊在那一日从曹七宝那儿回来后愈发的明显起来。湘寿直到熟悉的梦再一次打搅她睡眠的时候才真正想到了——那白宝雯的眉眼,不是同嫦喜一模一样么?兴许曹七宝等人并没有见过嫦喜多少面,因而认不得,可是她同嫦喜是日夜相对的,即便是隔了几年,也不过是少女时候的面貌更长开了些罢了。

“莫非……她真的是……”湘寿暗自嘀咕着,全然没有注意到门口出现的那个男人。

“是什么?”高慕谦微笑着问。平日里很是如春风般和煦的声音在此刻却如同最令人惊恐的呼号,湘寿一怔,瞪大了眼睛望着高慕谦,恍惚间竟以为是嫦喜,待看清楚了,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高慕谦见湘寿的神色不太对劲,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一双妩媚的吊梢眼里只流露出一波又一波的疲累来。

“没什么……”湘寿无力地摇了摇头,扯出一个微笑来,旋即晃晃悠悠在一旁的一张靠背椅上坐下,喘了几口气,这才道,“给噩梦魇着了。”

“怪道呢,听你说什么是又不是的。”高慕谦并没有多说什么,阿巧也将茶端了上来,又取了些点心瓜子的放在盘子里端到桌子上,这才退下了。屋子里又只剩下了湘寿和高慕谦两个人。湘寿的身后就是一扇窗,关着,只有被切成细条的光线钻了进来,像是一把刀,将她的头劈成了两半,一路延伸着,落到了高慕谦的脚边,“没想到你也会有害怕的时候。”高慕谦喝了口茶,嬉笑着说。

湘寿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笑了,笑容里是说不尽的苍凉,“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女人,活该什么都不怕,又活该被自己的梦吓个半死,是么?”

高慕谦听她这语调也不像是在调侃,因而收起了一些笑,认真地望着她,无奈她坐在逆光的位置,竟是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末了,道,“我也不过是玩笑罢了,你何必如此在意。”

“是我多心了。”湘寿自嘲地扬了扬眉,“我也不过是大少爷你的陪玩罢了,心情好了、不好了,想找人说说话,就来了。是我自己轻贱了,把自己看成了什么重要角色。”

“你……”高慕谦被她这么一说,竟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印象里的湘寿总是快乐的,即便不快乐,也会笑嘻嘻的,时日长了,倒让他下意识地认为没有什么是可以让她痛苦和难过的。“今儿算是我错了,我压根就不该来。”说着,他站起身来,“我呀先走了,等你什么时候从你那噩梦里出来了,再同你说话,免得你难受,我也不好过。”

这一句“你难受,我也不好过”像是一根针,挑进了被汤婆子烫出了水泡来的脚踝,连“噗”一声都没有的,泡破了,所有的肿胀感都随着那个晶莹剔透的水泡的干瘪而消失。似乎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时候,除了脚踝上一块皱起来的死皮,单薄,泛着黄,是世间最丑陋的蝉翼。可即便如此,移开了目光,到底还是比留着那个泡要好些。湘寿吐了一口气,“这就走了?”她站起身来,又是那个笑着的湘寿,“阿巧做了些酒酿,现在吃刚刚好,我让她烧了酒酿圆子,你也一道吃些。天天在外头应酬的,可别把身子折腾坏了。”

“好。”高慕谦见状,点点头又重新坐了下来。二人闲聊了一阵,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会引起不快的话题,高慕谦说起生意上的事情,湘寿倒也听得仔细,末了,道,“这么说来那个叶先生今儿个就要回去了?”

“嗯,听说是香港有些事情急着要他处理。”高慕谦一面嗑着瓜子,一面点头。

“看来你可以歇息段日子了,这叶先生什么来头,竟然弄得大风大雨的,听你说来说去,竟都是他的事情。”湘寿微笑着说。

“嗐,我还不是最忙的呢,”高慕谦有些自嘲,抬起头望着窗外,正瞧见一朵白色的花盛开在热烈的阳光下,白色的,静谧而纯粹。他不由得想起一个人来,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少奶。”曲曲将一件刚熨好的衣裳拿到了白翠屏的房间,细细被带回了乡下之后整个白公馆的事情都是她在统筹打理,虽然日子忙碌,但却似乎越来越精神奕奕了,想来她也是喜欢忙碌的,至少可以不用去想太多的事情,“裙子熨好了,可要现在就穿?”

“不忙,你先挂着吧。”白翠屏对着镜子梳头,恰好发现了鬓角的一根白头发,不禁皱起了眉头,狠狠梳了几下,将它梳进了头发里,又凑到镜子前左右仔细看了看,确定无论从何种角度都看不出来了,才松了一口气。“曲曲,你过来。”

“嗳。”曲曲走到白翠屏手边,望着镜子里的她,道,“少奶有什么吩咐?”

“昨儿个小姐同叶先生回来,可有什么不对劲的?”白翠屏问。到底是一个交际场老手了,叶世钧今天这样匆匆的要告别,毫无预兆,早已引起了她心中不好的怀疑,再加上见到嫦喜对什么都恹恹的样子,这种怀疑更深了。

曲曲想了一想,回答道,“我倒也没觉得什么不对劲,叶先生送小姐回来的时候笑得比以往都要开心呢。”

“那小姐呢?”

“小姐?”曲曲顿了顿,似乎在掂量着到底要说些什么才好,“说起怪的地方,倒也有一个,当时我见小姐他们回来早了,一时好奇就问了,叶先生说小姐嫌吵,小姐也说是换了戏目所以嫌闹腾。但是……之前小姐还对我说这个戏班啊演别的都一般,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本事,所以也只演一些花前月下的安静的本子,怎知道突然就改了呢?”

白翠屏思量着曲曲的话,暗自点了点头,随后放下了梳子,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你替我换衣裳吧,无论如何,先去送了叶先生再说。”说完,她又凝神想了一想,“罢了,衣裳我自己个儿换,你去服侍小姐。”

“少奶的意思是,小姐也要去送行?”曲曲顿时明白过来。

白翠屏点了点头,“快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
这一章写了湘寿很多,这也是个不容易的女人,始终受着良心的谴责但是同时又放不下对富贵生活的追求。
PS,被热水袋之类烫出泡的话不要随便用针戳破哦,很容易发炎的~




今生18

即便是到了晚上,码头还是热闹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不同的脸孔带着不同的表情,或穿梭往来于人群之间,或伫立等待于光影之下,看似人与人之间不过就是一个拳头的距离,可却是怎么都走不近。愈是在这样离别与重逢聚集的地方,人情就愈是显得冷热自知。那些怀揣着梦想来到这片土地的人并不知晓,他们才在这青石板路上的第一脚便不知踩到了多少人破碎了的被丢弃的梦,兴许不过多久,他们的梦也会碎在别人的脚下。

叶世钧素来不喜这样的地方。从前他在南洋的时候也跑过船,勤勤恳恳地拖着水桶洗甲板,或是在码头上替人搬东西,最卑微的劳动,永远要付出最多的体力。后来他学乖了,不再像个二愣子似的跑前跑后,而是在有船来的时候瞅准了,直接冲到那些打扮入时的乘客跟前——为这些人拎行李所得的小费总是会高过整整一日的辛苦劳作。

大抵是因着这样的经历,所以当叶世钧见到那些腆着笑脸钻到自己面前的要拎行李的人总是格外的苛刻——如同倌人出身的女人多半是不让自己的儿子去找倌人攀相好的。其一是总觉得谁都比不上自己做这行当的时候好,其二是早已透彻了其中的猫腻,不愿再有人去上这个当。

但是,今日叶世钧对拎行李的苦工出手很是阔绰,他笑着同白翠屏道,“白太太,又劳烦您跑这一趟,其实您大可不必,这样我也受之有愧啊。”

白翠屏微微一笑,“叶先生说这话,我才是受之有愧呢。你来上海这些日子,我也没什么空作陪,怠慢了。不如你下次来之前知会一声,让我好好补偿补偿。”说完,她又想了一想,道,“对了,十月份的时候你来吧,我请你吃大闸蟹?”

“呵呵,多谢白太太好意。不过这一去是特为为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还处理不好,兴许是赶不上了。”叶世钧说着,摘下帽子朝她欠了欠身,“待到再来时再说吧。”

“嗳。”白翠屏知道话说到此已经是极限,便不再多言,只是眉眼间闪过一丝无法忽视的失望——这个人她还是没办法抓住。

“时候不早了,白太太和白小姐也请回吧。”叶世钧在短暂的沉默后说,“也请白小姐日后有机会多来香港玩玩,我也好招待招待你们。”

“呵呵,那是自然。”白翠屏从这一句话里猛地听出了什么,眉眼又活络了,笑着应道。

“白太太,白小姐,再会。”叶世钧说完,望了嫦喜一眼,直到后者心虚地躲开,这才收回了目光,又朝白翠屏笑了笑,转身登上了船。

在回去的路上,白翠屏神色淡定,一一掠过的路灯洒下光,却无法在她的脸上多做停留,如同这过往的几十年人生。匆匆的,也就闪了过去。

嫦喜坐在白翠屏身边,猜不透她此刻的情绪,究竟有什么主意在她的脑海里成型。只是隐约望见的她嘴角的那抹笑意,让嫦喜感到说不出的担忧。

“姆妈。”嫦喜深吸一口气,打破了车子里的沉默,“我什么都告诉叶先生了。”

汽车在这时拐了个弯,开进了一条没有路灯的寂静马路,嫦喜的眼前顿时暗了,连白翠屏那忽闪忽现的脸都成了漆黑的,她只觉得自己手心里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转而就冷了,像是冰一般,攒在手心,这触感,如同那一日的那个馒头。这个念头让嫦喜猛地一个激灵——莫非白翠屏想要像对付细细那样处置了她?还是……兴许会有更差的处境?

这短暂的沉默在汽车里被拉得无限地长。直到——“说就说了吧。”白翠屏仿佛早就知道了,一点都不显得惊讶。汽车又回到了路灯的光亮里,嫦喜扭过头看着白翠屏,等着她说下去,但是白翠屏似乎是不愿再开口了,只是微笑沉默着。这一抹笑,像是长了脚,慢慢从白翠屏的嘴角走了下来,无声无息爬上了嫦喜的肩,轻轻一跳,附在了她的唇际。

既然如此,那应该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嫦喜想着,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事后想起来,若不是这时太过担心与紧张,兴许她早就会发现今夜叶世钧言语中的暗示了。

高慕谦从湘寿那儿吃好了晚饭才笃悠悠走回了家。照理说他是高正白唯一的儿子,却时常和自己父亲的妾走的如此的近,难免会惹起别人的非议来。但是高正白首先就表现出很乐意高慕谦这样的举动,毕竟他明白高慕谦是不会做出什么来的,反而还可以防止那些女人趁他不在的时候找姘头。反而是赵秀林次次见他从那些小公馆里回来就板起了脸,可她这个当娘的从小就把他惯坏了,如今无论是说什么,高慕谦都不愿听,时不时还嘲弄几句,反倒弄得她心头愈加的窝火。有时候高慕谦看着赵秀林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的样子不由得会想,高正白对于他这样的行为的暗许,是否也是为了看赵秀林这副模样?

但是,高正白已有许久未曾来过这个家了,又何来见到与不见到?

“哥哥。”刚走进院子,就看到有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扑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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