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此人by配菜太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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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无此人by配菜太咸-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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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在同志网路游走的必然阶段,过了,就安分了,因为心疲惫了。
    注册新ID时,one已经被使用。失去one的万,就成了noone,填昵称时,他直接把noone翻译成「没有人」,对他而言,ID好记就好,能用来看文章就好,没有人发现他最好,他不再花心力去为ID编织血肉。
    偶尔穷极无聊时,陈海天会将呼叫器打开,拿自投罗网的陌生网友来练习会话技巧,但是他小心制控自己的传出的只字片语,因为文字和言语一样有重量。
    「写出来的掷地有声,说出口的覆水难收。」母亲自小就这样告诫他,「我们那个年代,有书才能读,有纸笔才能写,有印刷品才能发表想法,收到的回应都是货真价实的信件,上面有贴邮票的。」
    「知道。」陈海天看过母亲床底下那一箱箱的手写信,有的来自学生,有的来自母亲的读者,真的很重。
    「文字是很珍贵、有重量的,超过克数邮局还会叫你补邮资。」
    「知道了啦——」
    文字有重量,所以他说网路上的路人组,躲在彩虹晒不到的暗处,偷窥亮处的盈盈熠熠。
    去年六月,陈海天成为低调的noone已有一年多时间,某个天气很热的周五夜晚,他做了拿手的馄饨面加蛋,泡上一壶红茶,把电脑接到电视萤幕,坐在客厅的沙发,把脚缩到身体底下,开始用熬夜看电影来迎接周末。
    「可以跟你聊聊天吗?」
    当时讯息传来时,他正在看海底总动员,听到「咚」的声音,才发现自己还挂在彩虹梦上,时间已经是周六的凌晨两点,他快速回复客气而有礼的拒绝讯息:「抱歉,正在看电影,不太方便。」
    「那打扰了,不过顺便提一下,我们的ID跟昵称是同款式,像个对联。」
    对方的讯息,让他按下电影的暂停键,切换到使用者名单,看见了和自己并排的ID。
    Nothing,没有事;noone,没有人。
    他看着这幅对联,手指轮敲桌面,想为这幅对联安下横批。
    两个no,两个没有,四个否定词。四大皆空?无中生有?无……无……五五六六?
    「横批是什么?」五五六六让他中断思考,直接回讯给对方。
    「公家机关。」
    「『下午四点的公家机关』比较切题。」陈海天忍不住想笑,公家机关跟五五六六原来是同等级的横批。
    「公家机关的门太窄了贴不下。」
    犀利。陈海天心想,而他欣赏这种具杀伤力的品质,这样的人值得让他停下看了一半的电影。
    「抱歉,忘了你在看电影,不打扰你了。」没有事又传来讯息。
    「没关系,那些鱼不会跑掉。」
    「鱼?海底总动员吗?真有趣,noone看no one。」
    「有趣?怎么说?」
    「那只鱼Nemo的字源就是no one的意思,希腊神话里也有个no one的故事……」
    那个晚上,他没有把海底总动员看完,但是他在没有事传来的讯息里,知道了两个希腊神话。一个是西西里岛的独眼巨人,一个是被关在迷宫里的牛头人。
    他很快就发现没有事不光只是照本宣科的说故事,而是有条理的陈述一个有头有尾有中腰的事件,这不是那些在网路上打嘴炮耍嘴皮、发表无关痛痒的风凉话的人能够做到的事。
    没有事说完了故事,他们进行一些讨论和举证,最后同意黄昏市场、家乐福、彩虹梦都是迷宫,困住了不同品种的牛头人。
    即将道晚安时,陈海天才问没有事,「为什么要找人聊天?」
    「火锅吃太饱。」
    陈海天明白,身体满足了,心灵就空虚了,「怎么会找我?」
    「站上只有六个人,另外四个我都问过了,两个找我一夜情,一个跟我聊傅柯的后结构理论,我只好跟他科科,另一个跟我聊后现代主义电影的思维,火锅顿时从我嘴巴喷涌而出。」
    他笑了出来,「有一部电影,女主角把自己的情夫烤给丈夫吃。」
    「真是充满后现代主义的思维,我感觉火锅又要喷涌了,没有人同学。」
    「祝一路顺畅,没有事同学。」
    黑夜已深,白昼将近,他感觉有一杯满满的水流进心里。
    事物以极缓慢的速度倾斜时,通常不会被发觉,等到半年后,陈海天才意识到他和没有事已经变成了比萨斜塔。
    他不想像鉴识调查员一样,在信箱里翻找过去半年的讯息记录,一句一句查看,找出究竟是哪句话,让他和没有事的对话开始往低俗的方向倾斜,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法回转。
    「羊在认识新的羊朋友时,基于礼貌,也要披上羊皮。」没有事如此辩解。
    「两层羊皮很热。」陈海天能理解,人会主动或被动的伪装,包括他。
    「别急,我一件一件脱,想看更多的话,赶紧储点喔!」
    又来了。陈海天现在已经能精确认出把对话导向低俗的关键句子,但他就像毒品上瘾,无法不朝着那个方向走,「有折扣吗,珍妮弗?」
    「当然有,杰克,我会把折扣券烧给你的。」
    他不讨厌这种低俗,毕竟真正的低俗和有水准的低俗,就像喝醉酒和打醉拳,是两回事。没有事属于宗师级的醉拳层次,有扎实的知识背景,进退得宜,能在踩到陈海天底线前的五公分处停住,而且极具感染力,能让陈海天不知不觉的跟着低俗。
    「有潜力才能被激发,这叫教学香肠,喔不,是教学相长,甲的咻咻导致乙的咻咻。」没有事说。咻咻是没有事最喜欢的状声词,意思是很厉害。
    「比记忆土司更咻咻吗?」陈海天对自己一起咻下去,表示很无力。
    「不确定,你把记忆土司拿出来我再告诉你。」
    陈海天原本以为关于低俗的讨论到此为止,隔天却受到没有事寄来的站内信,这是他们认识半年以来,第一次的信件往返。
    「补充说明:其实我拿捏过情况,我们的ID和昵称很接近,表示我们的逻辑和想法应该相通或勉强相容,加上聊久了,知道你能接受我的浮烂庸俗,我才敢把皮脱掉。我也有认识很久的人,却完全没发现我披了两层羊皮,真是快热昏了。注:黑桥牌香肠比教学香肠好吃。」
    陈海天有些啼笑皆非。没有事用低俗闪避太过认真的话题,时候却用不带情绪又小心翼翼的文字来面对话题。柔软、细心,还有一些压抑。
    他们的逻辑的确相通,他们不正面迎击。
    可是,网路上谁又能真的认识谁,他并不想知道羊皮下掩盖了什么,没有事替他过于乏味的网路世界确是带来乐趣,这样就可以了。
    于是他回信:「我烧两盒黑桥牌给你,保证很咻咻。」
    在那之后,他们把彼此的信箱当成树洞,投递一两句不求回复的话。超过一星期没在站上遇到时,没有事会寄来短短的招呼信,有时则是寄一两句没头没尾、不痛不痒的句子,像是:「刚游到家雨就停了。」「脖子吃饭时扭到不能转动。」
    陈海天有时回信,有时不回,有时主动写信,说一些更莫名其妙的句子。「馄饨肉跟馄饨皮分手了。」「正看第一百六十三遍的清圣祖实录。」
    偶尔没有事会寄来认认真真的信,内容大多是最近看的书、听到的故事、在路上遇到的狗,陈海天也会以相等的字数认认真真回复自己的看法,或冗长地说着一点也不特别的日常生活。
    但是他们从不谈切身之事,陈海天绝口不提台北、家庭、工作、外表或任何涉及隐私的事,他也从来不问没有事;而没有事也一样,不提,不问。他们之间最接近现实的,就是彼此的ID。
    没有人和没有事,有一样的想法。他们不担心在对方面前暴露自己的另一面,因为网路上的一切都会留在网路,丝毫不沾手。
    
    第五章
    
    「让二十七岁前的人生死去」是一种浪漫的说法,说穿了就是转行。但要转到哪行,陈海天并没有明白的想法。
    他列出将近二十个感兴趣的、想尝试的事情,一个一个考虑各自的发展性。
    书,红豆饼,摇滚乐,咖啡,意大利面,刻印章,杂货……
    他很想加上电影,但电影不是可以自足的事情。他可以开间小书店,卖自选的书;可以开间小唱片行,代理国外的小厂牌;或是开间小咖啡馆兼卖手工甜点、专卖各种新口味的小红豆饼摊、只有两张桌子的小意大利面馆……但他不能自己一个人拍部小电影,再小的电影都需要团体,会无可避免的被困在人群里。
    人群会带给他压力,太多的波长会把他打乱,他很容易感觉到别人的情绪。有些人的情绪俐落,不求别人安慰或拍拍,像是梁美莉,雷阵雨哗啦哗啦下完就算了;克数有些人的情绪像是阴雨连绵,拖着别人往下沉。
    「那种人本身就是个命案现场,自己血肉模糊了,还让别人吐的半死,」他曾经这样跟梁美莉描述,「让人这辈子都不想再吃肉的那种感觉。」
    「因为你没有兄弟姐妹,」这是梁美莉的说法,「我小时候就吐完了。」
    「跟兄弟姐妹无关。」他摇了摇头,「是基因的问题。」
    他也曾经认为这是单亲家庭独生子在成长过程中形成的缺陷,后来才理解是基因决定一切,它能够产生不怎么聪明而社交手腕高明的人,也能制造高智商而缺乏社交手腕的人,这表示社交智慧是一种个别的智慧。就算他有十个兄弟姐妹,身处人群还是会让他感到烦躁和厌恶。
    为了不让自己在人群中看来笨拙迟缓,陈海天发展出「以减少回应为回应」的技能,并在最低限度的范围内和他人交际,但他知道,他永远无法过着某些类型的生活,无关他想不想要,他就是不行。
    他不是为了追求梦想而不顾一切的人,那种人是浪漫的。他不浪漫。
    至于小书店、小红豆饼摊、小唱片行、小咖啡馆、小意大利面馆……能不能提供他足够的盈余好支付日常生活开销这种事,他暂时不去考虑。他二十七岁前都在象牙塔里生活,习惯不去考虑现实里太细节的事。
    他决定从书店开始,他应征了精英书店文学区的店员,期待着充满书香和深褐色书架的环境中展开他的二十七岁。他给予这个新生活运动一个名字:百日维新。他喜欢这四个字的口感及音律,清朗有节奏,不像靖康之耻那么考验发音。
    一百岁个很好的数字,能用来推行新法,能让士兵用来等公主,当然也能用来测试他适不适合这个产业。那是他并没有想到变法失败清朝灭亡、还有士兵在第九十九天跑掉的事。
    「我当初捡的不是这只吧?」在陈海天到书店上工的前一天,五阿哥和阿明把猫猫送了过来,他看着五阿哥递过来的猫,心中充满怀疑。
    「就这只,只是多了四公斤的肉。」五阿哥把猫往陈海天怀里一塞,「来,猫猫,还认得干爹吗?你当年的救命恩人喔。」
    「喵。」猫猫讨好似的晃了两下尾巴。
    「这是猫砂跟罐头,这一袋鼠它最爱的毯子跟玩具,这本书猫猫饲养手册,注意事项我都写在上面。」五阿哥把一堆东西往陈海天脚边一放,伸手在猫猫脸上揉两下,「爸比跟爹地出去玩几天,猫猫要乖乖听干爹的话喔。」说完两个人就一阵风似的走了。
    陈海天看看猫。猫看看陈海天。
    「喵。」猫猫身子一挣,从陈海天的怀里跳出来。
    「猫猫……你两个爹把你当猪养吗?」陈海天看着坐在地上的橘色虎斑猫有一搭没一搭的晃动尾巴,他不喜欢用叠字称呼任何东西,他也不觉得那些东西喜欢被人用叠字称呼,只是那些东西通常缺乏表达能力。
    「取个名字好不好?」陈海天看着这坨将近五公斤的橘色绒毛物体,「小橘?柑仔?麦可?小虎?蛋黄?地瓜?没有人?没有猫?」
    都不喜欢啊。陈海天想了一阵,「布丁?蛋包饭?狮子头?猪肉馅饼?培根起司洋芋?提拉米苏?南瓜蒜香面疙瘩?」
    猫猫把头枕在前爪,眯着眼趴在地板上,尾巴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晃。屋子充满夏天的暑气,极为闷热。
    「算了。」陈海天起身去冰箱拿饮料,透过窗帘的看向窗外,阳光热烈得可以轻易的晒干衣物,宜人的宁静中他全身弥漫开来,「太阳好大……」
    「喵。」
    「……太阳好大。」
    「喵。」
    「太阳?」
    「喵。」
    「好大?」
    猫猫晃了两下尾巴。
    「太阳?」
    「喵。」
    「知道了知道了。」陈海天开了一罐鸡肉口味的猫罐头,放在太阳面前,然后坐在太阳旁边喝冰凉的乌龙茶,伸出一根指头,用指节轻擦太阳的脖子,它摸起来暖烘烘的,「你爹爹前脚才走,干爹就帮你取好名字,真有效率,对吧,太阳?」
    「喵。」
    抱着太阳,看完今天的台湾龙卷风,陈海天连上彩虹梦,信箱里没有事寄来的新信件。
    「姑且不论角色本身有多白烂,就演技来讲,我觉得玩具龙演的最好,虽然他每天穿奇怪的缎面紫色西装。」
    他立刻回信写道:「刘玉英的死神黄家的人共同设计的!」
    除了这句话,他已经找不到其他文字来形容心中的悲愤。
    「太阳!黄家真是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干爹好伤心啊——」他抓着太阳摇晃。
    「喵?」
    「有只猫帮自己选了名字,我本来想叫他没有人。」稍晚他在站上遇到没有事,说起来太阳。
    「『没有人不准咬!』『没有人过来吃饭!』『没有人沙发不是磨指甲的地方!』『没有人你的大便臭死了自己过来清!』」
    「谢谢你让我完全打消念头。」他低头看着蜷在脚边地板上的太阳,太阳睁着黑黑圆圆的眼睛,一眼无辜。
    「我比较喜欢白文鸟,体积小,好养又爱干净,给它一盆温水会自己洗澡,还可以训练它叼牌算命。」
    「可是白文抓起来没有手感。」陈海天弯腰抱起太阳,搓揉起来的手感很好。
    「手——感——的确很重要!白文会跳到肩膀上给你来一沱,因为鸟类没有括约肌,属于随机投弹型,那沱的手感上很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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