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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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烬-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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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到了这里,两个人都已经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了。
  所谓的绑架犯语焉不详,报警的风险太大,路家大宅那边必须先瞒住,否则又是一场大风波。路衔一筹莫展,明知南方出去找也没什么希望,还是无奈地放他去了。不出一个小时,从助理那儿得知丈夫身在何处的梁意也赶来了,进了房子四下一看,立刻就急了:“路衔你怎么能让南方一个人出去?!”
  “那你说怎么办!他自己要出去找,我能堵着门不让他去?”
  结婚至今几乎从无争执的夫妇也彼此责怪起来,期间南方打过电话回来,结果却听见听筒里兄嫂的相互数落,心烦意乱之下也就匆匆挂断。家里现放着两部车在车库里,路程竟然就这么走出去了,这是近几年来从来没有过的事。南方知道自己心思乱极了,街上车不多也不敢怎么踩油门,只是下意识地转动方向盘,先从这座城市里路程还算喜欢的地方开始找起。
  那通电话固然令人心慌,但毕竟是欺诈的可能性更大。他宁可相信路程只是弄丢了手机,人还是安全的。
  长期的深居简出,路程像是一株养在暖房里的植物,总是恹恹的,很少有在阳光下伸展枝叶的时候。南方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转着,满脑子乱糟糟的念头,心里一时酸涩一时悲怆,真的是到了失魂落魄的程度了。
  盛名在外,家世富庶,把这些都剥除之后,里面那个真实的路程其实是那么可怜。他甚至都想不出几个路程常去的地方,除了剧院酒吧画廊这种半封闭或全封闭的场所,路程极少有在户外长时间逗留的机会。
  难道真的有人是不爱出门的么。归根结底,无非是写作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身为公众人物又不便白日出行,这才导致他渐渐变成如今的样子。
  南方怔怔地思前想后,很快就觉得眼睛发酸了。是的,路程的今日,他自己难辞其咎。
  在那些数不尽的、功成名就的时刻,也许路程心里只有五分喜悦,也许正是他南方的喜不自胜才迫使路程一路这样走下来。很不幸,这条路越走越窄,几乎熬干了路程作为一个人的生命力,也险些葬送了他们的感情。
  或者……是已经葬送了。
  转过一个熟悉的街口,前面就是唯一一个自己和路程一起散过步的街心公园。那时候自己刚刚跟随路程来到这里,路程兴冲冲带着自己夜游小城,曾在这个小公园里完整地向他讲述他心里的第一个长篇故事。
  彼时的神采飞扬,慷慨激昂,谁又能预料从那以后的起起伏伏,还有如今的心力交瘁。
  那公园锈迹斑斑的铁门掩映在缠枝蔷薇的深处,人工湖的波光远远地闪耀着,望之如梦。南方一动不动地看了一会儿,突然痛苦地捂住了脸。他不敢再看,更不敢起身去找。万一他的爱人不在这里,万一电话里的威胁是真的……
  或许是上天垂怜,车窗外轻敲玻璃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南方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车外的路程,后者见他转过头来便拿下了墨镜,有些疑惑地与他对视。
  被人慌乱地拉进怀里,死死抱住的路程,完全不知道这几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
  他想好了从今往后要以南方为优先,先把所有的事情都放一放,两个人去欧洲重温当年的毕业旅行。这是个大计划,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酝酿言辞,谁知道散散心也会丢了手机。而这个手机后来去了什么人手里,那人又用它打了什么电话,他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路程……”失而复得的心情难以言喻,南方狼狈地深呼吸,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路程……我以为你……”
  路程张口想解释,但肩上迅速蔓延的湿热让他什么也说不出了,只能环紧南方的身体,忍受那些液体带给自己的心疼。
  已经准备好要放弃一切的路程,在这一刻才猛地意识到,其实南方早就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他爱的南方曾经是那样温淡翩然的人,可眼下,他连完整地说出事情的始末都做不到了。
  纵使都成了残烬,他们还是会紧紧地拥在一起,等待火焰灭去后的开始。
  路程一下一下地拍抚着怀里的人,耐心地遮住他流过泪后畏光的眼睛,揽着他一起坐回车里去,尽量温柔地细细亲吻他。
  “你说过想再去一次欧洲,我一直都记得。”
  为了说话而稍稍分离的嘴唇都会令南方不安,路程只能贴近他的耳朵,一字一句说得极慢。
  “我们不要等了,明天就走吧。”
  南方带着颤抖的呼吸声顿了一下,然后应着路程满是关切的眼神,他抬手压低了对方的脖颈,自己仰起脸迎了上去。

  2

  凡牵扯到路程或南方的一切商业活动全部取消,即日起开始清算与相关机构之间发生的违约金支付事宜。一句话放出去就立刻发展成一场轩然大波,很快连沈洛也受了波及,不得不关机避祸。
  所有人都把他当局外人,空有记者疯狂打来的电话,他却什么内情都不知道。既然如此,沈洛本可以置身事外的,但这世上唯有咳嗽与爱情无法掩饰,再被排斥他也忍不住要凑上前去。
  只因为那是路程。
  独栋别墅最大的好处就是清净,沈洛打了辆车赶过去,在山道上远远望见那白色的小尖顶,心里却恨透了那份处变不惊的清净。一颗心每一秒都在加速下坠,司机问他刷卡还是付现金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喉头干涩,差点话都说不出来。日日在他身边的时候就心怀恐惧,始终觉得他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终有一日会永远离开。谁知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快得沈洛都来不及藏起自己的惊惶。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其中八个小时是南方的工作时间,也是路程和沈洛在这栋房子里单独相处的时间。于路程,这三分之一是最枯燥乏味的,无非是把自己放逐在另一个世界里而已。于沈洛,这三分之一恐怕就是他毕生的爱情了。
  没人能理解他的悲伤,连他自己都不能。得不到回应已经很惨痛,可事实却来得更残酷,路程根本懒得多看他一眼。
  他们静静相处的时候,路程从来意识不到他的存在。现在路程打算离开,也完全想不到要告诉他一声。
  他不是他的爱人,不是他的朋友,甚至不是他能记得起来的人。
  稍微多想一些就更觉得窒息,沈洛拿钥匙开了门,谁知迎面就是一屋子忙乱的工作人员,倒让他愣在了原地。路程和南方站在纷繁人影的中央,俱是西装革履,连头发都细细打理过,看上去格外郑重。
  摄影师是熟面孔,回身瞥见沈洛还略点一点头打了招呼。前几日报纸上还在热议这位仁兄的出场费抵得上二线小明星,眼下他倒是一脸任劳任怨的平静神色,在路程这私宅的客厅里调整花瓶和摆件的位置。
  不止是他……沈洛放眼四顾,发觉今天受邀而来的记者无一不是一笔定乾坤的角色,而且每一位都严阵以待,像是等待一次石破惊天。
  一贯全权委托南方代言一切的路程,这次是亲自提高声音,在拍摄开始之前说了几句话。他说请诸位配合一下,拍摄过程中不要发出不必要的声音,任何议论请在结束后离开这里自行讨论。他说今天只是请大家见证,不回答任何提问,不接受任何专访。
  那一根无形的弦,已经被他轻描淡写地拉到最紧。
  南方像是全不在意路程的一反常态,悄悄走到一边叫住沈洛:“我们打算去欧洲一段时间,之前一直有计划,只是现在临时决定要提早行程。”
  “嗯,我已经听说了。”除了点头应是,沈洛不知道自己还能作何反应。他永远是外人。
  “我和路程都不在国内,总有些出版事务需要有人把关。所以我们想支付你作为私人助理薪资的双倍,请你与公司合作代为处理一些事情,公司也会酌情跟你再议薪……琐事都有南洲在做,她来问你的时候你就给点建议,实在决定不了可以发邮件给我。”
  沈洛手足无措,低头沉默的样子落在南方眼里,再次让他产生了某种带着怜悯的善意,索性接着自己的话继续说下去:“这不是一笔小钱,至少你可以丰衣足食,除此之外不必再工作。路程的意思是,你既然想写点东西也愿意写,那就认真地尝试一下。”
  “……多谢你们。”
  身穿妥帖正装的男人与他握了握手,转身回到正在找他的路程旁边,然后抬手示意摄影师可以开始了。弥漫着嗡嗡议论声的客厅瞬间恢复成一片安静,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还有人们因含义过于复杂而显得灼热胶着的视线。
  就像之前放出去的消息一样,南方面对镜头,语调沉着地解释了路程决定暂停所有工作,因私人原因赴欧旅行,希望读者耐心等待等等。待他说完,路程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扣住了他平放在膝盖上的手,自然而然地十指交握。
  其实早已猜到,其实早有预感,但这一幕真的发生了,沈洛还是觉得满心冰冷。
  “借这个机会,我要感谢南方长久以来为我所做的一切。他是我的代言人,也是我的爱人。”
  宽敞的厅堂在此刻是如此压抑,寂静沉重得不可思议,甚至让人没有气力发出任何表达惊讶的声音。
  “没有南方,也就没有大家看到的路程。我所有的作品都是献给他的小礼物,微不足道,幸好他都愿意笑纳。”
  站在沈洛身前的女记者大约是太过震惊,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尖锐的高跟鞋跟狠狠踏在他脚上。那种连趾甲都要碎裂的剧痛,沈洛却只觉得痛快。走到今日,始知何谓心灰。
  “他照料我的事业与生活,十年如一日,我们一直相爱。以前我认为这是私事,不必拿出来广而告之。但我们两个人水到渠成,总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
  路程自始至终微笑着,说完这些,伸手揽了南方的腰,在额头上落一个轻吻。一触即收,却珍而重之,简直是佳偶天成的典范。
  简短至极的小小记者会就这样结束,摄影师承诺将尽快把影像交付媒体,而路程一眨眼的工夫就牵着南方的手慢慢上了楼,把楼下的残局丢给了公司里来的几个经理人。
  既然答应了今后多少要参与一些出版公司的决策,那么在场的这几位就是同事了。同事忙得焦头烂额,沈洛总不好袖手旁观。不过是三五秒的犹豫,他没有抓紧时间与路程攀谈——
  某种程度上,这就是沈洛与路程的最后一次相见。
  发布会和随后公布的视频引发了意料之中的轩然大波,但路家这次一改低调的行事风格,由路衔出面直接干预,硬是保住了路程与南方出发前这几日的安宁。
  路氏根深叶茂,军政亦有旁支在内,终于还是为幼子遮风庇雨,纵容了这难得的任性。
  就在他们走的前一天,默默了几日的谭亦辰突然宣布与顾薇订婚。这两人同在一个朋友圈里多年,一向是不咸不淡的关系,据说是机缘巧合,某天一夜倾谈就定了婚事,也算是姻缘一线牵。
  路衔生怕弟弟有闪失,派出一辆密不透风的加长车接他们去婚礼现场。南方一路上少言寡语,流露出为自家妹妹惋惜的意思,这回倒是路程温言劝慰他。
  年轻的时候看不清自己的心,总难免朝三暮四,摇摆不定。但别人却未必有恒心等下去,另有佳人也是美事一桩。说到底,不过是缘分浅了。
  那一天的花团锦簇里,果然缺了南洲的倩影。哪怕她心里对谭亦辰只有三分情意,他的婚讯这样突然送到,恐怕也会成了十分不舍。
  谭家也是世家,订婚只是为了多半年准备婚礼而已。只有亲朋挚友到场的小型订婚礼,新人穿着正式敬告家长,然后照例是一颗宝石奉上,羡煞在场女士,个个恨不能掩面叹息。
  南方看了也是心动,忍不住去亲吻路程无名指上戴了多年的白金素戒。
  路程笑得极温柔,偏头去含了南方的耳垂低声私语:“我们去找几颗钻镶一镶,然后再进一次教堂……”
  顾修齐正坐在他们身后,字字句句听得分明,立刻夸张地扯着自己西装的领口说好冷。罗祈衡灌给他一口威士忌,也替他遮住了路程凶气十足扫过来的眼神。
  阳光这样暖,洒在每一个人身上都像是祝福。路程多喝了几杯蜂蜜酒,干脆懒洋洋地躺在南方腿上晒着太阳。可能是南方怕他晒伤了,脱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来给他盖,路程的视野骤然暗下来,他也就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
  当年在布朗的校园里,他也是这样读书读累了就抱着南方睡。这两时两地的阳光,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过去的十年,仿佛只是一瞬。

  3

  为了在晚餐时间前赶到租住的古堡,南方已经连着开了三个小时的车了。车内空间很舒适,车况也无可挑剔,只是副驾驶座上那个早该跟他轮流驾车的人还在浅眠,而他舍不得叫醒他。
  明明睡眠时间很充裕,路程的眼底却总是青的。那是积年累月的疲惫,一旦松懈,便变本加厉反扑上来。
  他不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这些年来却被自己和别人推得那么远。他不是个兢兢业业的人,这些年来却被虚幻和现实逼得疲于奔命。怪不得他会有那么多坏脾气,忍不了几日就要出口伤人。其实他只是很累,并且无处栖息。
  离那段聚光灯下的忙乱混沌越远,南方眼中的路程就越清晰。除了难掩倦怠的神情,路程真的没有多少改变。他还是那么懒洋洋的,喜欢温暖的衣物、地毯和被褥,一双眼睛总跟着自己转,有时会漫不经心地靠近自己,然后长时间地拥抱。
  人还在身边,幸好彼此相依的时光也不算虚掷。思绪在脑海里缓缓流动的时候,南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安然宁静。路程身上盖着自己和南方的羊绒大衣,肩章上的银扣子不巧压在下颌,南方转头看了好几眼,小心翼翼腾出右手给他重新挪了挪。
  隧道很长,壁上昏黄的灯光打进车内,映得路程的肤色一片柔和,入眼皆是暖意。感情归根结底都是盲目的,他爱这个人的身体发肤,言谈举止,并不是因为他的家世或是才华。过眼云烟散去之后,路程只是他的爱人。会陪着他旅行,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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