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斯予走上前,拍了拍红儿的肩膀,道:“我们是从外地来的,当然不知道瑞城的事了。”
“不是……是这位客官我好像在哪儿见过的,他怎么不知?”红儿咬着手指喃喃道。
秦烾瞟了战星取一眼:「让你回城时那么招摇。」
战星取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不是你说的『一人一骑,速归』的吗?」
秦烾冷哼一声:「你看我那个时候有可能跟你有书信来往吗?」
战星取转过身,再也不去看秦烾,心中暗骂:该死的莫紊!
海斯予摸摸红儿的头顶,笑道:“小妹妹就说说是什么让我们这些外地人不知道的……”
红儿挑开海斯予的手,退到一边,兴奋地说道:“红儿说不出来啦,我领你们去看。”
“嗯,走吧。”海斯予点点头,向秦烾和战星取示意道。
三人进入聚龙轩。
一副仕女图就映入眼帘,原来是房中屏风上的仕女绣图。图上仕女跪坐在溪边,美目低垂,似在打量水中自己的倒影,一旁的山石边却有一只白狐露出头,似在窥视女子。
战星取用手指虚点了一下屏风,道:“把这个放在屋中央干嘛,真是碍手碍脚。”说着,从屏风左侧钻进里面去了。
秦烾捏着下巴,看了一眼屏风上的画,道:“这只狐狸在这里真是碍眼,还不如在原位置放株花草。”然后,跟着战星取进了里面。
海斯予、红儿:“……”
海斯予摸了摸红儿的发顶,安慰道:“其实很漂亮,只是他们两位不懂欣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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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儿领着海斯予穿过屏风,进入里面,却见战星取和秦烾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海斯予问道:“红儿,你说的那个在哪儿?”
红儿又是那样从旁边风风火火地蹦跶了过来,口中还在欢喜的唤着:“在这里!在这里!”
红儿跑到墙边,打开了窗户。
“你说的到底是……”战星取站起身就要问红儿,但是却似惊呆了,话语凝在喉咙处,“……什、么?”
原来聚龙轩建在秀河边,可以在楼上俯瞰秀河全景。
此时的秀河河岸万家灯火明灭,楼船云集于河面。在河岸上有人闲玩,甚至还有人在何种放置河灯。河灯飘荡在河面上,氲出点点烛光,随着荡漾的河水一起一伏。河灯成千上万,映衬河面的波光粼粼。
夜风吹散了瑞城中残败的梨花瓣儿,将它们带到秀河处。残破的花瓣在秀河周围飘散,在月光的掩映下愈发的凄美。
河岸的亭台楼阁轻纱鼓动,红绡荡漾,点点的光氲点亮了秀河四周。秀河似是笼罩了千万颗星光,如梦似幻。
红儿踱步到了窗边,让出了位置,声音低低的,深情地述说着,手臂还随着语调在挥舞:“客官们,这就是万阁楼最豪华的聚龙轩里所能看见的最美的风景……你们看到了吗?那些灯火就是星星从天上掉落到凡间,最后聚集到秀河里;你们听到了吗?那些欢歌就是天神赐予我们大炎的赞歌……大炎永立,刚强不凌!”
秦烾有些无语地看了看红儿陶醉在自我世界的表情,道:“小丫头,上菜就是了,说这么多做什么?”
“呃?客官。”红儿睁开眼睛,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们每一个来聚龙轩的人不都是会这样描述刚才看到的美景吗?”
海斯予对着红儿笑道:“那是因为他们是来看景的,而我们是来吃饭的。”
红儿咬着手指尖,颇为失望的走了,三人似乎还能听道她的嘀咕声:“最讨厌外地人了,外地人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吃吃吃!……”
留下三人相对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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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烾捏着酒杯走到窗前,斜倚在窗边,似在自言自语:“真美,是不是……”
战星取回过神来,看着秦烾微醺的模样,道:“这些都是陛……毕公子的,当然美了。”
秦烾转过头对他微笑,然后又摇了摇头,声音颇显无奈:“现在虽说可以称作是我的,但以后就说不定了。”
战星取叹气,他明白秦烾心中所想。
红儿这是带着几个侍女返了回来,只不过她带来的则不只是几个仕女,还有那些侍女手中端着的玉盘珍馐。
侍女将食物依次放在三个单独的木案上,然后将酒具摆在案上,将清亮的酒液满上。
红儿站在一旁,一挥手,又是几个乐师模样的人从门外走入,隐入房中的另一座镂空木雕屏风后。
丝弦铮铮,泠泠悠扬。
海斯予笑着夹起一片色泽金黄的菜肴,送入口中,迅速地咀嚼咽下后,道:“还是没有‘蒋婆婆面馆’的味道好。”
战星取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眯着眼笑道:“早知道就该去毕夫人所说的那家‘蒋婆婆面馆’了,你说是不是啊?毕公子……”
秦烾本是闭着眼,品尝着酒中的滋味,听到战星取的问话之后睁开一只眼,哼了一声,随即道:“战将……战公子此言稍差,若是去了那家面馆,我们岂不是享受不到聚龙轩的秀河美景和百年佳酿了?”
红儿欣喜道:“这位客官看来对酒研究颇深啊!每一个进入我们聚龙轩的客人,都会品尝到万阁楼楼主珍藏的‘梨花酿’!”
“呵……梨花酿。”秦烾另一只眼睛蓦地睁开,冷笑道,“小丫头你退下,把那些乐师也叫走,这里不需要人来服侍了。”
红儿嘟着嘴不情不愿地走出了房中,身后还跟了一大串弯着腰低着头离开的侍女和乐师。
海斯予问道:“相公~这梨花酿有什么不对吗?”
战星取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也抬眼望着秦烾。
秦烾摇了摇手中的银杯,里面的酒液旋出一圈圈的波纹。他仰头,饮尽杯中的酒液,语气淡然:“战星取,你来说说这酒到底有什么不对。”
☆、楼主
战星取重新往自己的酒杯里倒满梨花酿,刚才他是像囫囵吞枣似的一口饮尽,自然没喝出什么滋味。自他喝了皇帝赐给他的碧波酒以后,他就对其它的酒不屑一顾了。这一次,他听从命令细细的品尝了这梨花酿。
海斯予在一旁咬着筷子看着他咂舌的模样,道:“究竟有什么不对?”她也拿起案上的银杯喝了一口,道,“没什么啊,不过这梨花酿倒真是百年的佳酿。”
战星取将那一整杯全部品完,皱着眉道:“的确如毕夫人所说,梨花酿却是百年佳酿。只不过,这梨花酿的味道好像是与宫中所藏的金酒——碧波同出一辙啊。”
梨花酿的色泽透明纯净,碧波酒的色泽滴翠通透。但两者皆有一股清爽醇厚的后味,其味竟是一模一样的。
战星取转头看向秦烾,然而秦烾在对面一手支撑着下巴,双眼紧闭,看样子倒像是成仙成神了。秦烾缓缓开口道:“夫人,这是你没有喝过碧波酒,所以并不知道两者的差距。就如曾喝过的战公子所言,梨花酿与碧波酒的味道同出一辙,那是因为酿造梨花酿和碧波酒的酿酒师是一人。”
“啊?”战星取惊讶地看着杯中的梨花酿,道,“那个酿酒师不应该是宫中的御用酿酒师吗?他酿的酒难道还能流通出来?”
秦烾解释道:“这就是这梨花酿不对的地方了。通常宫中御酒只有通过皇上的赏赐才能够流出宫外,然而我可没听说过皇上有将梨花酿赏给任何人的消息。”他摇摇头,又添了一句,“从来没有。”
战星取警觉地环顾四周,道:“这万阁楼,有古怪。”
“还有,这梨花酿在宫中的本名为‘画中仙’。”秦烾突然补充道,似乎没将战星取那句放在心里,“画中仙本来是那位酿酒师偶见一幅美人图,对其中美人心生恋慕之情,苦其相思难耐,故以酿酒消磨相思之感,酒成后,闻其酒香愈感相思,故此酒名曰画中仙。”
“看来这万阁楼楼主不仅将宫中藏酒盗出,还将它重新换了个名字拿来贩卖,真是猖狂至极。”战星取咬牙切齿道。
“毕夫人可知万阁楼楼主是何许人也?”战星取问道。
海斯予干笑道:“正是妾身表弟。”
秦烾、战星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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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烾敲了敲头,道:“哦,国尉的儿子,我想起来了。”
战星取瞪大眼睛,问道:“国尉是谁?”
海斯予无奈道:“亏你还是前将军,你恐怕连丞相是谁都不知道吧?国尉是顾冶,当今国舅。”
战星取声音提高道:“我怎么不知道丞相是谁?不就是郑原吗?”
海斯予眨眨眼睛,道:“那你可知道前些日子与圣上成婚的女子是谁?”言罢,对着秦烾一笑。秦烾笑着摇了摇头,眸中满是纵容和宠溺。
战星取想了想,道:“不就是你吗?”
“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战星取摇摇头:“不知。”
海斯予呆住,秦烾笑道:“好了好了,你也别和他说了,你们两个说话牛头不对马嘴的,搞得我都晕了。”
忽闻屋外有人敲门声,接着红儿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客官们,我家楼主邀请一见。”
秦烾摆摆手,道:“不见。”
然后红儿在屋外赌气似的跺脚声又传来,看来她又是被秦烾给气到了,战星取和海斯予不禁摇头低笑。
“怎么不见见那位万阁楼楼主呢?”战星取问道。
“不过是个贼而已,见他作甚?”秦烾抱臂,冷哼一声。
海斯予尴尬地打着圆场:“那个孩子还小得很,不懂事……”
“国尉家的孩子能耐大得很,才这么点点就开了这么大的一家酒楼了。”战星取开先拇指掐着小指尖,示意为小,又双臂抱圆,做出大的样子。
海斯予见战星取滑稽的动作,用衣袖掩唇闷笑。
三人说说笑笑,不觉月上中天。
战星取偶然抬头,望向窗外的秀河河景,有些慌张,对秦烾道:“毕公子,你们出来的时候没人知道吧?”
秦烾讶然道:“自然没人知道了。”
“完了完了完了……”战星取猛地站起身,在屋中团团打转,口中还在念念有词,“宫里肯定乱成一团了,说不定等会儿郑原就出来打着灯笼找皇帝了,找到这里了该怎么办?若是看到我还在这里,那我明天岂不是要在朝堂上被尚书台的那些人给骂死?……”
秦烾一手拍在他肩上,像是在安慰的样子,笑道:“我不是说过吗?我有办法出来,自然有办法回去。”
战星取狐疑地看了秦烾一眼,不确定地问道:“真的?”
“我家相公都说了,当然是真的咯。”海斯予将一块鱼刺被挑尽的鱼糜咽下,对着战星取笑道。
战星取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牙齿打了个冷颤,连忙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不问了。”
秦烾与海斯予相视一笑。
等到了结账的时候,秦烾就要从袖中掏出银两递到两腮还嘟起的红儿面前时,战星取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道:“这次我才是东道主,毕公子忘了吗”笑眯眯地模样让人不忍拒绝。
秦烾的右手从袖中退出,颇感意外的看着战星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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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如水,月如钩。
街上的行人已经少了,许多店家也已经关门谢客了,整个瑞城只余下数十盏灯火。
战星取还是首先走到最前面,秦烾和海斯予跟在他的身后。
秦烾将外袍脱下,披在海斯予的身上,又问道:“夫人,下次还想出来玩吗?”
海斯予面上带着满足的笑意,点点头。
“既然毕夫人还想出来游玩,那么我这个东道主可又要破费了……”战星取转过头,看着他们俩,然后阴恻恻地说道。
本来在万阁楼里的消费就够高了,然而红儿那个小丫头片子又是领他们去的是万阁楼里最贵的聚龙轩。不仅如此,皇帝的小老婆还又……那么能吃!还得他刚才在结账的时候还将自己身上一直随身佩戴着的双蛾缠火赤玉璧给当了出去。
海斯予笑道:“那下次就妾身与夫君就直接上门拜访,吃光你家。”
“哼,一对儿蝗虫!”战星取发觉自己和秦烾在一起呆久了之后就染上他的怪癖了,一说话就“哼”来“哼”去的,活像对方欠钱不还似地。
秦烾看着海斯予和战星取拌嘴的样子,只觉有趣,就静下来看戏了。
一路上,海斯予和战星取什么歪话扯皮都出来了,不时还听得到战星取那阴阳怪气的“哼”。
在可以远看到宫门的地方,战星取忽停下,问道:“就在这里吧,我先问一下,真的回得去?”
秦烾皱眉,他好歹也是个皇帝,怎么这么不值得人信任?
战星取一见秦烾皱眉,就知道他又要发作了,忙道:“那我先走了,你们好自为之啊。”
海斯予一手笼在颊边,冲着战星取隐入夜色的身影呼喊道:“战公子回家才是要好自为之啊——阁下这么晚回去小心令夫人让阁下跪棋盘!——”
远处的战星取一个趔趄,原本帅气又潇洒的退场姿势顷刻变得滑稽可笑。
☆、身孕
战星取归家,还是那样,铃铛早已经领着众侍婢守候在府门前了。一时看到铃铛疲惫的模样,不觉心疼而又懊悔。
早知道就早些回来了。
战星取走到铃铛身边,轻轻地捧起了她的脸,亲吻着她带着倦怠的双眼,他还是那样的喜爱她那双碧色的眼睛。
“抱歉,铃铛,总是让你在等我。”他安慰地对他怀中瘦弱纤细的女子说道。
铃铛有些虚弱地笑了笑,摇头。
“最近你一直很闷闷不乐,我也很担心你。”铃铛将脸埋在战星取的胸膛上,战星取抚摸着铃铛的发丝,铃铛的手渐渐地覆上他的肩膀。
战星取知道铃铛在担心什么,这位敏感的女子……心里隐约地知晓、感应到了一些,来自丈夫的烦恼。
“没什么的,一切都会很快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凝视铃铛那双似乎带有魔力的眼睛,沉浸在她给予他的平静之中。
莫紊那边,还在部署吧。自己与皇帝的关系也有些发展,海家可以肯定,海漠是会帮忙的,毕竟海家还有个女儿在皇帝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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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菡萏初开。
永昌殿外的飞鸿池内,芙蕖遍池,满殿荷香。
海斯予斜倚在永昌殿门前,等待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