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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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妆-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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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蒙蒙亮的天空,竟萌生出一种等等苏偃的冲动。
  一月的早晨,着实冷的紧。
  平日里早朝的地方,名曰太和殿。四周及顶部由上好的琉璃瓦与青玉石堆砌而成,殿顶正中央,俨然立着一座金龙,金龙旁边同位处,还有一座凤凰。远处观去,凤凰形若展翅欲飞一般,栩栩如生;而龙则是威严之相,足有一副震慑四方的气质包涵其中。
  这里乃是皇宫中最高的地方,距离地面有九十五层,阶梯一一摊排开来,将太和殿正殿前方牢牢围住。说太奢华也不为过,毕竟这里象征着苏朝的繁华富饶;说太繁琐,更是不错,这台阶虽不厚实,连每一层的厚度都是经过严格规定、测量,整整九十五层,又是每早必经,实在太累人。
  柳断笛站在最顶层向下望,雾霾使最末端显得有些不甚清楚。许多人都在向下走,只有柳断笛一人站在那里,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望着不知是哪处偏宫园子里袅袅而起的炊烟,氤氲般在空中吞云吐雾,柳断笛却是想起第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眼下一片大好山河,而他却是在想,若是从这里跌下去,会死么?
  那个时候,是苏麟带他进来的。
  在卖官鬻爵的年头,坐上户部尚书一职也并非难事。尤其是对于苏麟这种官宦子弟而言,区区一个官职,简直形同易如反掌。科举考试公榜那日,苏麟着实为之震惊。他没花一两银子,没动用丝毫关系,甚至连往来甚密的同僚都不曾说过有柳断笛一人的存在,可是白纸黑字,确凿地写着“一甲,柳断笛”。
  他下意识地看看柳断笛,心中更是敲定了注意。
  这场夺嫡之争,柳断笛必定逃不过去。
  而也是在那天,柳断笛终于知晓了自己唯一的朋友,或算亲人,竟是未来的敌人与对手。
  那个人,名叫苏偃。
  所以,百般惆怅,间杂着万分悲痛的柳断笛,站在如此神圣的地方,脑中不符时宜的一遍又一遍想着,从这里跌下去,会死么?
  会死么?
  无法背叛的苏麟,与无法伤害的苏偃。
  他们二人,都是十分重要的……吧?
  “阿笛?”
  背后熟悉的声音将他唤醒,柳断笛忙回过头去,见是苏偃向他走来,不由笑了。
  “你站在这儿,是在等我吗?”苏偃来到他面前,停下。身着朝服,里面贴身的衣物更是不能像往常一样随随便便,自然不是怎样暖和。苏偃身体底子一向很好,却也冷的钻心,他实在不敢兀自评估柳断笛身上的感受。
  “四殿下。”柳断笛终是叫了他,尔后微微一笑,道:“我们回去罢。”
  苏偃楞了一下,随即便如同大梦初醒,压下心中欣喜若狂的感觉,追上前方柳断笛的步子。
  “四殿下,快到除夕了。”柳断笛突然开口。
  “是。阿笛想怎样置办?”苏偃想起来,柳断笛母亲因为难产而过世,又自幼丧父,家中自是没有任何内亲外戚,去年除夕,还是自己早早打点了宫中琐事,偷跑出来,跟柳断笛喝了一夜酒。第二日,柳断笛胃疾发作,苏偃又痛又悔,暗自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准柳断笛碰酒。
  “还能怎样置办,和往常一样罢了。”柳断笛道。他本想纠正苏偃的称呼,却又无从下口,便只得作罢。
  “阿笛……”苏偃凑到他耳前,小声道:“不必担心,我会去陪你。”
  柳断笛虽然隐隐觉得此行不妥,但内心竟有一丝喜悦的意味。他低下头,不知在想甚么,半晌,抬起头面向苏偃,轻声说:“四殿下,谢谢你。”
  拂晓的天际使苏偃看不清柳断笛的面容,可苏偃却知道柳断笛笑了。
  是发自内心的,幸福的微笑。
  柳断笛或许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般幸福的感觉,虽然常常面上挂着如沐春风地笑容,但那不过是假面示人而已。
  苏偃和苏麟的差别是否就于此分明?一个可劲儿的哄自己开心,另一个全然不顾自己的感受。柳断笛闭了眼,若是,哪日非要做出选择的话,就选苏偃罢……
  回到府中后,柳断笛隐隐想起来甚么,却总是抓不住似的。捱到了傍晚,苏偃借着“蹭饭”的借口挤进柳府,柳断笛瞅着苏偃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忽地恍然大悟——一直耿耿于怀的,便是朝堂上苏偃小声说的那句“回去收拾你”。
  至于回去收拾甚么,柳断笛实在是不明所以。而见苏偃也没有再提此事的意思,便也不去冥思苦想了。到了傍晚,苏偃如何都不肯走,柳断笛问起缘由,苏偃竟还本末倒置地夸夸其谈一番。
  柳断笛并不恼他,这段时间来来去去,使得他对苏偃的好感有增不减。原来柳断笛不想同他走得太近,怕自己把持不稳,而今却也有些想要放纵一回,索性任了苏偃的意。
  也许一段时间以后,苏偃呆腻了,就会自己离去。
  却哪里料到苏偃这一赖,便赖了好一段时日。
  柳断笛不太希望是自己撵苏偃走,却又担心这事儿传出去,外界的舆论对苏偃不利,便暗示着苏偃回四爷府去,而每每这般,苏偃总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尔后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
  有一日,苏偃从外头回来,竟还另外带来了几人。
  其中便有柳断笛认识的顾太医与周太医。
  柳断笛登时反映过来——那日咳血叫苏偃发现,苏偃便例行每年的惯例,约来太医看诊。
  当日苏偃的那句“回去收拾你”,含义也随之迎刃而解。
  柳断笛苦笑一下,咳血意味着什么,饶是自己这般不通医理的人都知道。
  苏偃,又何必费这些心思。
  柳断笛随着几人走到房中,坐下。伸出右胳膊,将袖口向上拢了拢,顾太医忙上来诊脉。柳断笛瞧他频频皱眉,脸色不善,过了一会儿,便又换了周太医上前。
  柳断笛四下瞅了瞅,却不见房中有斛杯或是凉壶,突然露出一丝难堪,道:“我渴了……不过现下走不开,不知可否劳烦四殿下替我端杯茶?”
  苏偃一听,立马便应了下来,到隔壁去倒茶。柳断笛平时从不假手他人,于是苏偃更加不想放弃这般能够大献殷勤的机会。待他出去后,柳断笛示意旁边的几名太医也出去候着,并且将门带上。
  尔后冲二位太医道:“若是有甚么不妥,不必遮遮掩掩,更不必瞒我。”
  顾、周两人一听这话,便霎时明白开来。只见顾太医沉吟一下,说:“柳大人心思通透,怕是已经猜到了七八分罢。”
  周太医看了他一眼,不由收住了将要出口责备的话,只对柳断笛道:“柳大人,上次您也是如此,您自己都知此事拖不得、瞒不得,又为何总是要将四殿下瞒得死死的?”
  柳断笛低头半晌,才道:“我自有我的想法,你们不许多嘴。”
  周太医嗤笑一声,道:“想法?您有想法?!年少咯血,乃是气血亏空,非能久命之相……若是您真有些甚么‘想法’,那还要我们这些医生做甚么?”
  柳断笛听到那句‘非能久命’不免神色一滞。虽然自己早就料到了如此结果,但字字句句摆在面前的时候,竟是也有一些不敢置信。他缄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道:“总之,这次再依我一回罢。”
  周太医见他如此鉴定,不得不后退一步,听见外头的脚步声,他便知道是苏偃回来了,只得压低了声音说:“好,我不多嘴,若是四殿下不问起来,我便不说。”
  话音刚落,就听“吱呀——”一声,柳断笛见来人是苏偃,不由装模作样地道:“周太医,当真用药就能缓解的么?”
  苏偃忙凑过来问:“怎么了?”
  周太医答道:“四殿下不必担心,只是近来一番劳累,柳大人晚上不得安眠,又加之从前就浅眠成习,故而感到疲乏。不过不要紧,臣等今日回去后,配上几副安神的草药送过来,柳大人便自会痊愈。”
  苏偃点点头,却又问向顾太医:“柳大人的痼疾如何?”
  顾太医忙回道:“从脉象上看,的确有恶化之兆。”
  柳断笛眉眼一挑,轻轻蹙了顾太医一眼,顾太医便一转话锋:“但也并非多么可怖,只要用心调理,方可复原。”
  苏偃虽是将信将疑,但听闻顾太医如此说道,心中窃喜一阵,于是也就放宽了心思。他将手中的茶水递给柳断笛,只瞧着柳断笛将那茶水饮下,殊不知柳断笛却暗自透了口气。
  略喝了几口,柳断笛将手中的玉杯搁在桌上,说道:“二位太医忙中偷空为我诊脉,在下着实感激不尽。”
  周太医闻言,眼梢微微抽搐一下,似是很不屑这话一般。心道你既知如此,却还不尽心配合,岂不是将这片好意白白辜负。面上却为了帮助柳断笛而敷衍塞责,摆出一副十分勤勉的样子:“柳大人言重了,您平日操劳,又与我等同朝为官,这些小事怕是我们惟一能做的。”
  柳断笛正要搭话,偏被苏偃打住,笑说:“也亏你们如此觉得。无愧是蓬生麻中,不扶自直。”
  周太医却不知怎地,总觉这句赞扬的话听起来别扭无比。复又听苏偃道:“既是瞧完了,你们便回去罢。我让顺子跟着你们回去,配好了药支呼他一声就成。”
  听出话中送客之意,周太医与顾太医也不再逗留,起身请辞。正要出门口的时候,周太医却忽地止住脚步,转身说:“月晕而风,础润而雨。还望柳大人好生保重。”
  柳断笛用余光瞥了苏偃一眼,见苏偃并未起疑,便也回道:“多谢周太医提点。”
  心下却在回味周太医的一席话。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方指一些细微的征兆,便可看出日后将会发生的事。
  不知是出于自我安慰,还是本意,柳断笛竟在暗想,自己这个情况,应该撑个十年没有大碍不成问题罢……?周太医此话,实在言之过甚。
  十年,十年够用了。
  柳断笛如是想。
  终于捱过了这次看诊。将苏偃瞒下后的日子,倒也过的安生。无非就是每日去上早朝,不厌其烦地经过那条有九十五层台阶的路,然后站在太和殿内听着众人谈笑风生,自己仍是波澜不惊。再然后,结束早朝,回到府中,被苏偃抓在饭桌旁边,吃着那些足够寻常人家一年开支的药膳。
  柳断笛食量甚少,这些药膳的味道更将他的食欲泯灭地烟消云散。但是瞧见苏偃下了血本,费尽功夫,也不由地多吃几口,哪怕背着苏偃尽数吐出来也好,反正不让苏偃撞见,不叫苏偃担心就是了。
  况且那日顺子拿回来的草药似乎的确能够辅助睡眠,盗汗及浅眠的症状均得到改善,致使柳断笛的脸色不再像原前一般惨白。
  不过……虽说这些零零散散的药材自身本无味,可混合在一起,却能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香味,但并不刺鼻。
  同是因此,柳断笛才勉勉强强将这些药材留下。
  苏偃平日里与柳断笛走的最近,所以对于这种味道便也渐渐习惯了。固然不比以前柳断笛身上淡淡的药香,可依然闻起来能够安神,十分舒坦。
  愈近年关,朝中动向开始稳当起来。上奏的内容,从开始偶尔的边关军情慢慢演变为年会操办。
  柳断笛喜静,于是不想搀和进其中。除夕之日,皇宫办酒宴,自己便可以在家里与星辰做伴,倒也落得逍遥自在。
  星辰,便是当日从筹南牵回来的狗儿,名字取自“星辰花”。
  本来酝酿将成,却不想有人在皇帝面前指了他的名,叫他参加皇家国宴。柳断笛的一番幻想便立即化为泡影。
  而那个指名之人,竟是苏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上)

  
  转眼间,便至又一年新春。
  历昌二十六年二月二十日。家家户户灯笼高挂,整个京城都洋溢着喜气的味道。前两日是节气“雨水”,老天十分争气,大雨下过两日后便停了。因此在除夕这日,虽然阳光普照,却还能够闻到一股雨露的新鲜气息。
  早朝自然免却,然而皇宫中竟也格外地不甚热闹。
  由于每年除夕至年初五这段时间,各位皇子都要回宫暂住,苏偃便从柳府搬了出来。
  那日苏麟在皇帝面前提起柳断笛,并且要求柳断笛务必出席除夕当晚的国宴之后,苏偃明显地感觉到柳断笛似是又回到了过去,清言寡语,处处躲着自己。
  苏偃不知道为何会如此,但却总是无端地觉得这与自己三哥脱不开干系,不知不觉中也开始防着苏麟。
  ——哪怕是为了柳断笛。
  苏偃打心眼儿里抵触苏麟与柳断笛接触,不想让柳断笛受到伤害是一点,更多的,则是柳断笛对于苏麟实在是有些不同寻常。
  柳断笛这人隐忍惯了,非但不是对于重要的人,断断不会气的呕血。苏偃心疼不假,甚至在知道导致柳断笛大病一场的主谋是苏麟后,想要亲自惩处苏麟,但是心里却还是膈应。
  因为柳断笛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发过脾气,却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那么重视一个外人!
  苏偃不甘心。
  这天一大早,苏偃就到柳府去寻柳断笛。当日苏麟定是没安好心,所以苏偃更加不愿柳断笛脱开自己视线。
  一进门,便看见柳断笛环抱着星辰,星辰在柳断笛怀中拱来拱去,喉咙里还哼哼唧唧地撒娇。
  柳断笛见来人是苏偃,竟毫无任何诧异,似乎已经习惯了似的。兀自从旁边的果盘中抽开一把小刀,一下一下地削着苹果,之后将苹果切开,喂给星辰吃。
  星辰这才满意,伸出舌头舔了舔柳断笛的手背,从他身上蹦下来,跑到苏偃身边嗅来嗅去。
  苏偃摸了摸星辰绒乎乎的脑袋。
  ……说起来,苏偃还应该好好感激它才是。
  当日若不是它,自己断然察觉不了柳断笛发病,更就不会有现在这样飞速的发展。
  “星辰儿,这才几日不见,又长大了。”苏偃柔声哄着身边这只小家伙。
  柳断笛放下手中的刀,说道:“它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体格变化快了些倒也不是怪事。”
  苏偃点点头,走到柳断笛身旁,将桌上的刀包裹好,原放回果盘里,道:“我不阻碍你宠它,可是这种事还是交给下人做罢?”
  星辰如同听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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