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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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妆-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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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比起旁人要辛劳的多。如今也只能好生调养,再无他法。”
  “大人……信命么?”苏偃心中隐痛,却只能悄自喟叹,好人长命,柳断笛是否好人世人皆知,所以也必能长命罢?
  “命?”周太医笑了一声,仿佛察觉到苏偃内心所想,他道:“臣从不信。但自古便传‘慧极必伤’,四殿下听过这一说吗?太聪明善良的人,伤身损神啊。”
  周太医隐晦地回答终是没有明说,而苏偃又何尝不明白其中蕴含之意?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情深不寿……苏偃细细品着这个措词。恍惚间却是燃起一丝二十余年来都不曾想过,甚至杜绝的想法:是不是,是不是只有登基做了皇帝,才能真正地护着柳断笛一世周全?
  他将这个法子印在脑中。
  或许是该考虑考虑了,他在心底小声对自己说。
  不一会儿,青衣端着托子进来,乘着的那碗千树参汤透着些许特属的苦涩,老远便能闻到。周太医接手,舀了一勺送进柳断笛口中,还没全部咽下竟就被他掺着血一并呕出。周太医不由急了,若是如此水米不进,甚至连汤药都喂不进去,实则性命堪忧。
  青衣红了眼睛,朝苏偃俯身拜下去,声音中带了几分哭腔,连声道:“四殿下,求您,求求您救救柳大人……您和他打小儿就在一起,我们劝不住柳大人也只有您能劝住……真的,青衣求您,再劝劝柳大人罢……”
  苏偃听着青衣的乞求,眼底尽是榻上毫无生气的柳断笛,他将最后一点顾虑完全赶出心中。之后不顾青衣与周太医诧异的眼神,一把抢过药碗,含了一大口在嘴中,对上柳断笛的唇,一点一点的渡过去。
  不少药汁顺着他们二人的嘴角淌下,淌在衣襟上、被褥上。
  参药的苦涩在那一刻他便尝尽,苏偃狠狠吻着柳断笛的唇,半晌才抽开身道:“不准吐。阿笛不是一直说么,我在你面前连个纨绔子弟都不像。我今天就纨绔一回,命令你不准把药吐出来。”
  鲜红的血水顺着他的唇角缓缓淌出,苏偃只拿袖子替他拭了拭,便自顾自地又含了一口渡过去,尔后柔声道:“要是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收来的那条狗儿给你顿成汤喝。纯黑皮毛的犬类,最是去煞气,补身子。”
  “快些好起来。不然就罚你一辈子都见不到它,也一辈子……不,也罚你在十日内都见不到我。”
  不知是柳断笛感应到了还是怎的,只瞧他轻轻呛咳了几声,倒还真没将那药呕出来。苏偃心下大喜,忙把最后一点参药喂进他口中。
  转身去叫周太医,却发觉那周太医如同失了魂儿似得站在原地缄默不语。苏偃厉斥了声“周太医”,才将他唤醒。苏偃见他手脚不如方才利索,心下便知晓自己与柳断笛这事儿恐怕遮掩不住了。
  但是,爱慕柳断笛是他苏偃一个人的事儿,又与柳断笛何干?
  他不担心自己,只是担心柳断笛罢了。瞅着周太医好一会儿,他索性紧了紧神色道:“周太医看到了,也听到了。事实便是如此,无论怎么折腾也不会改变。我相信周太医是个聪敏人,不是么?”
  周太医手下稍稍一抖,立即明白了来。他是从朝外招进太医院的,在江湖之中游走这些年,自然见过不少世面。方才楞了会子神,现下当刻清明了形势。
  周太医头也不抬地答道:“臣只有一张嘴。柳大人身子有了好转便是万幸,臣又岂会胡诌些别的。”
  苏偃凝视着他,还是道了声“多谢”。侧目望去,却见青衣低头不语,苏偃并未打搅他——青衣不是外人,苏偃最信柳断笛,而青衣偏又值得柳断笛信任。所以,他不愿同青衣做更多明示,只希望他能自行想明白。
  后来,周太医脸色肃然地,指着床榻上面无生气的柳断笛告诫苏偃,万不可在教他劳神,即使等到他有起色之后也是如此。他留下些药物交给苏偃便离去了。虽然周太医再无多话,可苏偃总是觉得在周太医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心中带着深沉地叹息。
  却是为何……有些人,总是太过于对自己苛刻,不知是因为不爱自己,还是太爱别人。总想着一个人担下世上万般苦楚,化甘甜雨露赠与众人。譬如柳断笛,譬如……他苏偃的柳断笛。
  苏偃看着青衣将门闭上,便重新坐回床前。他似是出神儿一般静静地望着柳断笛,打量着柳断笛因为汗水而异常无力的搭在鬓角的发,打量着柳断笛苍白的脸庞,打量着柳断笛偶尔轻皱的眉头。苏偃觉得不仅柳断笛病得厉害,他自己该是比柳断笛还病得厉害——不知何时,他便似有若无地中了一种无解的,名唤柳断笛的毒。
  他紧握着柳断笛的手,却是不敢使力。
  “阿笛……你方才跟我说对不起,无论你做了甚么,我都原谅你,所以现在你也一定要原谅我。”
  语毕,他终是按耐不住,起身在柳断笛唇上深深印下一吻。苏偃感受着他脸颊上的温度,但还是不由地心慌。就仿佛是留不住那简单的温存一般,他索取着,努力贪恋着柳断笛唇上的余温。
  这是苏偃这一生到现在,唯一做过的违心的事。
  他爱着柳断笛,同时他又不确信柳断笛爱他。可即使如此,还是吻了他。因为无论柳断笛是否爱苏偃,苏偃都一定深爱着柳断笛。从前爱,现在爱,将来爱。
  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爱柳断笛。
  苏偃坐在柳断笛床榻旁边,静静地守着他。竟仿佛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一样,使苏偃急的烧心。傍晚过了,青衣一次又一次送膳食进来,但苏偃却是任由它们晾在一边,不管不顾。青衣也不言语,只是端了凉透的吃食退了出去,只不过他望着柳断笛的眼神,满满是道不尽的幽柔。
  从四皇子府上跟来的那名顾氏将人,一直在前厅候着,倒是没有丝毫等不住的意思。但是瞧见天都快黑了,不由扯了青衣问道:“管家哥儿,我们爷那边还没有处理妥当么?”
  青衣望了他一眼,没嗅出这人身上有着平常官宦的酒肉气息,便也和气地笑说:“大人稍安勿躁,若是晚了,四殿下就歇在寒舍,不必担心。”
  那人一听,没作何反映。青衣还当他信不过,又补道:“殿下跟我家大人的交情,您还信不过么?”
  这等直白的话终是将顾氏吸引了来,定睛打量了面前的青衣,见他也是一个精巧的人儿,只是愈加不明白为何堂堂一品尚书的家中,竟会有如此不通政事的管家。不过正也因青衣纯净,使得他不断想要搭话。他忙赔笑道:“怎么会,管家哥儿你啊是误会了。我们爷来这柳宅的次数怕是要比回自己家还要勤快,哪来不信呢。”他见青衣面上怒意稍稍褪去,又道:“哎,我叫顾风,是个粗人,不知管家哥儿怎么称呼?总是管家哥儿管家哥儿的叫,我自己都嫌寒碜。”
  青衣说道:“大人唤我青衣就是。”
  “青衣?哈,京城中央有座戏园子,里头的正旦也叫青衣。”顾风笑道,半晌见青衣不说话,便怕青衣是曲解了他的调侃。顾风接道:“不过你可比那戏子好看多了。”
  青衣并不理会他,只说:“那是,顾大人也比那些真正的‘粗人’显得有趣得多。”
  顾风闻言,正想回句“没瞧出来,你居然是个嘴甜的主儿”,便瞧见苏偃从偏门进来,顾风紧不得别的,忙收敛了吊儿郎当的痞子样,叫了声:“爷。”
  苏偃望了一眼连忙站起身的顾风,安抚一般地道:“顾风,你先回府去,我有事要同青衣谈。”
  顾风不由多瞧了青衣几眼。有事?和青衣谈?顾风是跟着苏偃出生入死的,虽然苏偃明显的避讳让顾风十分过意不去,但想之又想,还是觉得苏偃本意无错,的确是自己逾越了——主子们的事儿,哪里轮得到做下属的指手画脚。
  顾风犹豫地说:“可是,您……”
  “没听到么?不必担心我,快些回去。”
  顾风住了口,应了一句“是”,便拖着步子离开。
  苏偃落座,又见顾风掩了房门,便道:“青衣,也坐罢。”
  青衣并无扭捏之态或是推辞,只是顺了苏偃的意思,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青衣,你家大人与三皇子关系怎样?”这话倒是直接了当,因都是自家人,苏偃也不想打哑谜。况且留了阿笛一人在房中总有些不放心,但不问问清楚,他更不得安生。
  “大人与三皇子已经有好些时日不曾来往了。”
  “好些时日?此话怎讲?”
  “一来,大人出去办差无暇,二来,三皇子常年驻扎关外,一年似乎不回京几次。三来,大人曾也说过不喜三殿下的性子,自这以后,我便没听大人再与三皇子有何交集。”
  “柳大人说过这样的话?”苏偃心下诧异,柳断笛素来平和,心思又藏的极深,喜欢谁或是讨厌谁,从不外说。这样的人,却肯将话告诉青衣,可见对青衣信任到极致。
  青衣道:“倒也不曾明说,只是说过意思相近的一些话,但我知道大人一定是不喜欢。”
  苏偃了然,自己对于那三哥的态度向来是礼尚往来,若那边不热,苏偃同样不会去献殷勤,如今又闹出这档子事,即便当初有些感情,恐怕也随之殆尽了。
  “四殿下……我家大人今日的事儿,是不是与三殿下有关……?”青衣忽然问道。
  “没有的事。”苏偃虽然已经打定主意彻查一番,但依旧不想他搀和进来。
  “可是今天周太医说……”
  “我说了,没有的事。”苏偃打断他的话,“别多想,你只要尽好本分便是了。”
  青衣应了他的话。苏偃便回内阁去,刚要出门,便又听青衣叫道:“四殿下。”
  他停了脚步,望着青衣。
  不想青衣却忽地跪了下去,声音中有一些不明的情愫,他说:“四殿下,我家大人是好人……请您万要好好待他。”
  苏偃听后,会心的笑了。
  “青衣,你听好了,我苏偃对于柳断笛,不至死,不言弃。”
  寻得巫山停云处,不至终途不回头。
  赶回到柳断笛房中,苏偃盯着柳断笛安静的容颜,稍稍喘了口气。当下形势,便是青衣已然接受了他与柳断笛之间的事,简直再好不过。
  他不住伸手抚摸柳断笛的脸颊,心中万般叹息地说,阿笛阿笛,遇见你,真是苏偃平生最幸运的事。
  两日后。
  苏偃还是在朝堂上看见柳断笛,肚子里当即便燃起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怒意。他无法想像,两天前还躺在床上面容惨白的人,是怎样现在站在这里谈笑风生的。
  “——回陛下,筹南一代现下骤雨已然稳定,不出多时,便可改水为陆。五个月后,又是一片生机葳蕤,万古长春。”
  “柳爱卿此番前去,朕便知道定能满载而归。”皇帝笑道,“依此看来,柳爱卿果真没叫朕失望。”
  柳断笛闻言,心下莞尔:“这是臣份内之事,本就该与当职如出一辙,不敢有半分懈怠。”
  不过说句真心实意的话,柳断笛本是对于今日的朝堂有惶恐之态,但现下却见龙颜大悦,不由放下心来。
  皇帝满意地点头,又问道:“那么,太子对于此事,又有何看法?”
  苏偃原前借着柳断笛归京卸任的空档,让柳断笛在家中修养了两日。所以柳断笛便自然而然地耽误了关于苏偃‘暂代’太子一职的召封。
  当柳断笛听见‘太子’二字时,恍惚了片刻。在朝的皇子只有两位,一是三皇子苏麟,不过……显然毫无可能;二则是四皇子苏偃。那,便只可能是苏偃。
  苏偃?柳断笛心中狠狠一痛。眼睁睁看着苏偃出列向前,迈步至自己身旁,躬身行礼。
  苏偃平了心思,回道:“回陛下,儿臣认为,柳臣的确乃是我大苏不可多得的人才,必当器重才是。”
  “这个自然。依你看来,如是柳卿此番这般居功至伟,又该如何封赏?”
  “柳臣功不可没,犒劳显得过于小气,不若求陛下,赏柳臣一次信任。”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竟是议论纷纷,层出不穷。而苏偃并不在意,依旧一副毫无别意之态。
  皇帝深深地望着苏偃,苏偃本人,甚至连柳断笛都能明显感知。
  半晌,皇帝说道:“你说说,这所谓个‘信任’,却是何意?”
  苏偃道:“回陛下,先人有云曰是‘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又有‘忠言逆耳利于行’之说,纵是如柳臣一样聪颖之人,也总会有拿捏不当之处。所以儿臣想讨一次‘信’与‘礼’,不仅柳臣安命,所有拥有真才实干之人的一纸谏言,或许都能使得大苏朝一路物阜民丰。”
  柳断笛听了苏偃这番话,心底有些动摇。
  他不敢去看一边的苏麟,并不是胆怯,而是更深的怕,怕看到从苏麟眼中冒出的那种,想要将苏偃碎尸万段的神色。
  究竟苏麟与苏偃,哪个更重要些?
  或许与重要不重要无关,对与苏偃,是一种亲近,无形地亲切,而对于苏麟……却是一种不知是该执着还是不该执着的赤骨丹心。
  皇帝将苏偃这番话仔细思量了一番,品出点正道的内意,更是对苏偃无比满意。不由笑道:“哈哈哈,不愧是太子。无时不刻都在提醒朕关怀国家政事,都说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当真不错。”
  苏偃道:“陛下意之如何?”
  皇帝朗声说:“太子所言并无谬意,又句句在理,当然准了。”
  苏偃怅然,忙行礼谢恩:“多谢陛下体恤。”
  皇帝挥手说,“你二人下去罢。”
  之后又召了王尚书等人上前问话。柳断笛不经意对上苏偃的双眸,正想说句“谢谢”,却被苏偃的眼神吓了一跳。苏偃瞪着他片刻,终于用唇语说了些什么。
  旁人不懂,也没察觉,但柳断笛却是懂得一清二楚。
  方才苏偃分明是在说:“回去收拾你。”
  柳断笛心中偏偏一暖,甚至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待到早朝结束,皇帝独将苏偃留下,余人都自行散去了。柳断笛先他一会子出了殿门,望着外头蒙蒙亮的天空,竟萌生出一种等等苏偃的冲动。
  一月的早晨,着实冷的紧。
  平日里早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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