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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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妆-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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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断笛……!”苏偃双目猩红。
  苏麟一言,霎然证实自己万般猜忌。
  柳断笛当真属他,而大哥七弟,可否也是柳断笛替苏麟而杀?
  ——你不是曾说天下晏清,篇词纵逸?当下你亲手将这城池葬于不复之地,往日所言,果真假的漂亮……
  苏麟颇有趣味地瞧着苏偃。他明知并未柳断笛所为,却偏想看苏偃痛怒无措的模样。
  “四弟是不是痛苦极了?”苏麟挑眉问他,“那便……乖乖地让我送你上路罢。”
  苏偃心中万分挣扎,一时竟忘记驳持。
  明明早有念想,但知晓之后,仍是无法释怀。
  阿笛同他,从最初开始,便注定陌路。
  苏麟逐步逼近,正要送剑,却听殿外来人高唤一声:“太子殿下当心!”
  苏偃闻声醒神,侧身一避,这才从苏麟剑下躲过。
  “甚么人!”
  苏麟大怒,转目望及,却见来者一副稚气,手中持剑。
  苏偃逃过一劫,同苏麟一并望去,亦是一愣。
  褚桑,怎会来……?
  “大胆!擅闯陛下寝宫,杀无赦!”
  苏麟心中暗骂,连忙操剑回身,向褚桑那处刺去!
  褚桑与他争搏几招,他便逐渐败下阵来,加之身后仍有苏偃攻袭,无疑腹背受敌。
  苏麟心中微微衡量,城外受困不假,倘若囚于此处才是愚者之行!他掌中发力,全然攻向褚桑,褚桑心惊,自知接不下,只得跃身一旁借物躲避。哪知苏麟本意不在攻,竟借褚桑余出来的空子溜出殿去!
  待褚桑追出时,夜色萧条中,早已人影空无。
  “让他跑了……”褚桑折回殿中,面露愧意地道:“卑职来迟,请太子殿下责罚。”
  苏偃摆首,心内仍不安定,只问道:“你怎么来了?”
  褚桑答说:“是柳大人命我今夜前来,他给了我天子令,所以我才……”
  苏偃闻及柳断笛,不等他说完便慨怒地打断:“你是如何同他见面的!”
  褚桑不语,明白自己竟是说错了话,支吾间却听龙榻上传来几声咳嗽。
  苏偃有觉,不及再质问,忙去查看。
  “父皇……”
  皇帝缓缓睁眼,略环视几周,心下便明白开来。
  “朕无碍,不必叫太医。”
  苏偃听他声中带了底音,不像原前那般虚弱,终是压抑不住心头疑惑,问道:“这是……?”
  皇帝瞧他片刻,也不再遮掩,直当地说:“朕今日诈死,乃是与柳尚书合谋之计。其目的便是引出逆臣贼子,使其抛心露面。”
  苏偃闻言,颇有些惊疑:“柳断笛?”
  “正是他。”皇帝稍顿,遂道:“你在牢中所为,着实令他蒙冤。”
  苏偃心中更加不解,忙道:“父皇怎知?如今三哥反了,柳断笛替他藏瞒实情,或酿大乱,为何父皇却为他说话?”
  皇帝长叹一声,摆首道:“朕还不能同你说。但有一点你需铭记,柳尚书一生,从未不起天下,从未愧对大苏……”
  苏偃明了。父皇既已发话,那便是说柳断笛未曾听命于苏麟?
  ……大哥七弟之死,究竟与他有无干系?
  自己竟在牢狱中对他施刑,那般痛苦使苏偃至今想起都觉颤栗,如是冤枉了他又该怎般……
  半晌,苏偃止了心下疑虑,只道:“……既然这般,儿臣这便命御林军枕戈待旦。待三哥出兵,方可应战。”
  皇帝不应,开口另唤道:“褚桑。”
  褚桑来至皇帝身前,跪身叩首:“臣褚桑,叩见陛下万岁。”
  皇帝道:“平身罢。柳尚书……可曾还交代了些甚么?”
  褚桑面色一豫,答道:“他只留了几个方子,教臣逐一对抗。”话毕,又鉴定地说:“但陛下请安心,微臣定守京城无恙。”
  皇帝略一笑:“朕还活着,那逆子断不可能将这天下从朕手中夺了去。”
  褚桑凛然道:“宁当战死鬼,不做弃城奴!”
  “好!”皇帝赞道,拿了塌方之下的锦盒递予他,“朕如今将虎符全权交给你们,不要令朕失望。”
  “遵旨!”
  褚桑接了来,不及端详,便向皇帝一叩首:“臣告退。”
  皇帝颔首意准,褚桑便退出殿去。
  此刻无暇耽搁,柳断笛信中指他去寻纪韶云,道是苏麟软肋,惟有此人。
  正如皇帝醒然之后,苏偃并未质疑过多,询问为何皇帝知晓一切,反是一腔思绪全给柳断笛勾去——心下一边释怀他并非负国之人,一边忧心自己可曾冤待了他。
  褚桑不由一怔。
  柳断笛……尚还算是苏偃之软肋么?苏偃待他如何,自己亦有耳闻。虽未见他,却仍能从书信行字间瞧出他羸软无力之态。
  褚桑并不明白此般局状究竟何等繁杂,仅能听守柳断笛留下来的只言片语,循序而行。
  春时五月,夜寂清幽,花枝儿沉溺在月色之下妩媚楚楚,不远处黑瓦朱墙,内烧明火,辉笼满堂。
  褚桑敛了气息,匐在窗檐旁,拿手指点开纸窗,微微向里张探。屋内只有一人,那人瞧上去模样不大,腰背单薄,身着蓝纹绫罗绸,双摆霓云袖低垂,腰系羊脂玉,稍偏首,得见弯眉如墨,眸星漆亮。
  褚桑连忙闪身,心说这苏麟道貌岸然,面上正人君子,背地里却喜爱这等妖美胚子。
  他恶狠狠地将苏麟骂了万遍,来至门前,轻轻扣下。
  倘若苏麟不在,那倒也无需藏掩,柳断笛信中明说不可利语对峙,只取说服之法。
  “谁?”纪韶云眉角轻蹙,抬头警觉地问。
  “纪公子自然是不认得我的。”褚桑迈步入内,找了处木椅随意倚坐,慵懒一笑:“我叫褚桑。”
  纪韶云打量他,夷犹道:“你……是麟哥哥教你来的?”
  “不是。”
  纪韶云听罢忙要唤人,褚桑却不理会,任凭他叫。这外头的禁士早已被自己打昏,怎会有人前来?
  见他逐渐低了音儿,褚桑又道:“纪公子若是叫累了,那便歇歇罢,正好也听我讲几句。”
  纪韶云闻言,果真止声不再呼唤,只讥嘲道:“你既非麟哥哥遣来,又私闯府邸囚我于此,就不怕麟哥哥得知后,抄你满门吗!”
  褚桑念及义父荒殉关外,不由怒道:“住口!我家也是你们能够言论的?”
  话毕又念及柳断笛信中吩咐,这才生生抑下愤意,轻蔑道:“你那麟哥哥,或许真有能耐。待他篡谋高位,负耻为帝之时,恐怕被抄家的,就不仅我一人了。”
  纪韶云一愣神,不明他言中何意,连忙驳道:“甚么篡权负耻?……麟哥哥不是这等人!”
  “是或不是,明晨便有分晓。”褚桑唇角略勾,“只是那时,满城均布逮捕廉王的缉拿令,纪公子还会觉得,那是你心中念着敬着的麟哥哥么?”
  “你胡说!”纪韶云受他一激,竟想出府一探究竟,却给褚桑生生拦下。
  褚桑道:“我自皇宫来前,方与他交手不久。他逃了后,陛下并未教我去寻,只要我听从柳大人吩咐。”
  纪韶云狐疑地问:“柳大人……柳断笛?”
  “正是。”褚桑颔首。
  纪韶云听罢不再挣持,心下略平复,只向他道:“既然如此……你说罢,我听便是。”
  虽不是麟哥哥所遣,但这人却受命于柳断笛,想必定也并无恶意了。
  “廉王存心逆反夺位,借陛下病重之机杀内侍与太子殿下,我奉命救驾,却得知廉王兵马霸领京外,他一发令,便有无数兵士闯入,柳大人早有先见,故此命我前来,同纪公子一叙。”
  纪韶云听了端觉心头压抑,喃喃道:“不可能……麟哥哥怎会这般……”
  “事已至此,纪公子……可否愿协柳大人,助这京城众人,免去杀戮之灾呢?”
  纪韶云抬起头来,褚桑便瞧出他双目隐隐泛红。
  “你们如何认为,我能为这一语私言,便背弃了同我感情深重的麟哥哥?”
  褚桑道:“柳大人说,并无把握。”
  话毕一顿,又续道:“但,他教我前来,仅是想试一试。就当为这众人性命,再搏一回。”
  纪韶云身形稍震,皓齿轻咬,踌躇半晌才说:“依你所言,倘若我帮了你们,便再也无颜面见麟哥哥。篡权固然不道,可他依旧还是我的麟哥哥……”
  褚桑闻言心中略急,千般辗转。
  此事既为柳大人所谋,此棋既为柳大人所掷,那便定有算计,着实不该无疾而终。
  褚桑费劲脑筋也未能想出,终将话柄落回柳断笛身上。
  “纪公子,当下有求于你的……是柳大人。即便退一万步,不为苍生,也总该想想他才是。”
  纪韶云听罢,竟不再言语,兀自埋首。
  ——他幼丧双亲,仅有叔叔一人在旁。国舅叔叔封拜将军,虽行军严谨,待自己却是极好的。少时叔叔心欲过继,他便一直将叔叔当做父亲。奈何却无人承可,百般见介都道他是国舅之侄,惟有柳断笛,当日正叙之时,轻声言笑道‘令尊那处,在下亦是久闻大名。’。
  令尊两字,暖了他的心。
  如同一抹未曾享过的温阳,骄洒在心间。
  他当时并未言引激色,只在最后,许了柳断笛一事之求。柳断笛却不念金银,不欲加官,仅要他严守相见之事,不得说于任何人。
  现下想来,许是不想教麟哥哥知道罢。
  ——而今一方,是珍庇自己如同掌珠的麟哥哥,一方又是全了自己十数年来不敢多言之梦的柳断笛。
  实在,难以抉择。
  “……麟哥哥做事一向狠绝果断,我去劝,就能碍得了他吗?”
  见纪韶云终是松口,褚桑只觉眼前微亮,忙道:“危急时刻,他会救你,还是弃你?”
  纪韶云望他,颇有些茫然:“此言何意?”
  褚桑道:“纪公子觉得,廉王待你一往情深,饶是这般……不如趁此一试,他究竟是虚情还是假意,稍试便知。”
  纪韶云心下思量,苦涩地说:“你是指……战乱时刻,将我有难的消息传之于他,倘若他肯来救我,那则军心大乱,必败无疑。”
  褚桑颔首道:“正是如此。”
  纪韶云胸口酸困,又问他道:“若麟哥哥不来……又该怎样?”
  褚桑哼笑一声,正声道:“弃你者,你弃他又有何不可?”
  纪韶云听罢,全然明了。
  借机探他心意,又可助柳断笛成事,的确……乃是双全之法。
  纪韶云唇角轻颤,从未觉得如此无措。
  ……好,好一个,双全之法。
  良久,他抬首,眼波微闪,却努力稳声儿,高傲地道:“褚桑,转告柳大人,我此生可就最后帮他一回,事成与否,都与我无关!”
  褚桑面上稍缓,心道终是将他说服。唯独不知,为何纪韶云如此安守柳大人所言?
  “京外有园,引水造渠。不如……纪公子先在那处,呆上片刻罢。”
  见他应肯,褚桑忙牵马来,教纪韶云稳坐安车之内,抬手扬鞭,夜行绝骑。
  窗景逐逝,纪韶云却并未歇下心思。
  直至抵达,亦还有些心神不宁。
  褚桑轻咳一声将他唤醒,道:“廉王攻城,若御林军不敌,我便告知于他,劫纪韶云在此,悬挂水车,每时辰一轮浸水。”
  纪韶云颔首,却见褚桑抱拳道:“天下未平之前,委屈纪公子了。我先行一步,京中仍有要事。柳大人信任你,故才不配看守,相信纪公子断然不会出尔反尔。”
  “我才不会!”纪韶云闻言哼道。
  “告辞。”
  瞧褚桑远去,纪韶云恰才回身,细细打量足下这片这水园。
  悬挂水车,每时辰一轮浸水……
  这水车造材极高,倘若当真悬挂其上,怕也无法熬过五个时辰。
  面上应承,太过轻言了。
  若是麟哥哥肯救,便算自己负了他,使他临尾失局,丧尽机会,那时又有何脸面承他之爱?而他若是不肯救,失了麟哥哥的纪韶云,又何必活于世上?……
  罢了。纪韶云在水旁蹲身,瞧着自己这张堪称绝美的容貌,不由自嘲。
  假若上天非要他与麟哥哥相负,那他宁可永远不要看到。
  人果真是不可收之太多的……。
  既得了一句承可之言,又何苦奢求爱负如念。
  麟哥哥杀戮太重,那便由自己来赎罢……
  好半晌,纪韶云站起身来,略微活络了筋骨,向水车木架下走去。
  身轻孑然,一生风雅。
  ……
  翌日五月廿二,宜祈福,忌移徙、出火。
  拂晓之际,护城河中天映渔光,自三方挺进。一个时辰后,凤台关失守。
  牛角号声轰鸣而至,京内无人不忧,梦醒惊惶。
  “——父皇,关外有报,道是三哥已率兵直入,不多时便能抵达城中来。”
  苏偃振声道,手下攥紧佩剑,并无悸栗,此时亦也容不得半分痛心慨叹,仅存愤恼。
  皇帝闻声搁下手中的折文,淡声说道:“你不将那逆子阻拦于关外,定是有你的法子。朕既已拿出虎符,那便不用再同朕详讲了,只管遂着你的意愿行事罢。”
  苏偃俯身,恭敬地道:“儿臣遵旨,绝不辜负父皇一片重信。”
  皇帝颔首稍顿,又道:“只是,朕曾召柳尚书前来……他同你的想法竟是出奇地相似。”
  苏偃颇有些惊异:“可否请父皇明示?”
  皇帝立身转向他,道:“柳尚书说,按兵束甲,安歇不战,不该是朕这泱泱皇朝应行之举!”
  苏偃微微拧眉。阿笛爱天下万物生灵,为何此次却也意战不议和?父皇又曾私召,恐是二人早有共谋,父皇不语,柳断笛亦不分辩开脱,其间到底有何难言之隐?
  他如今只想问问清楚。全心攻对苏麟,也不过仅想向他问清楚,柳断笛究竟可曾背离,有无相负。
  “儿臣,附议。”
  皇帝眼中略有些复杂,却一闪即逝。
  他凝声道:“你去将那逆子擒来!朕在宫中,待你凯旋!”
  “遵命!”
  苏偃转身离殿出宫,足下尽是沉重。战火将触,兄弟情谊便是毁尽。
  顾风瞧见苏偃出来,忙追上前随在他身后,口中问道:“殿下,御林军均已待命,家臣亦也准备妥当,又差人向朝中大人们的府邸上递了免朝文书,上明原由,廉王已然身败名裂。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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