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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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妆-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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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风瞧见苏偃出来,忙追上前随在他身后,口中问道:“殿下,御林军均已待命,家臣亦也准备妥当,又差人向朝中大人们的府邸上递了免朝文书,上明原由,廉王已然身败名裂。现下,可还有何需得准备的?”
  “很好。”苏偃勾唇道:“当下随我,一并去会会三哥!”
  辰时三刻,锣鼓震天,响彻云端。
  苏麟提先发号,战马高嘶,军列便向玄武门涌去。
  城桥之下烽烟顿起,交战在即。
  “将士们!杀!拿下反贼,誓守吾皇!”褚桑高喝一声,剑出慷锵,朝天一指,千万御林军便御马疾驰,向对方争锋而涌。
  苏麟手中握汗,在后方漠视不言,眼中火光相肆,捏紧弓弩。
  苏偃并未瞧见他,只抵抗来人刀剑,忽见远处一抹身影驭马临近,定睛一看,才发觉那人竟是青衣!
  他脱身战海,在旁护着青衣,焦急地问道:“你怎么来了?柳大人呢?”
  青衣翻身下马,道:“不知……只是,大抵主子心中也是想要我来的。”
  苏偃犹豫半刻,终问:“他……还好么?”
  青衣笑容实在难看,并未答话。
  主子不愿苏偃有何闪失,既然他脱不开身,自己便来替他护守。
  耳旁尽是刀剑相戈之声,温热的鲜血溅在脸颊上。
  青衣从怀中取了当日牢中柳断笛吩咐他,命他交给苏偃的书信。既然主子早有算计,那这信中定然是些鼓舞士气之言,更能激发苏偃胜战之志。
  “我……”青衣正欲启声,却见苏麟立在远处,掌中早已撑开弓弩,稍一松力,箭矢便露着寒光向苏偃那处飞去!
  “殿下当心!”
  “小心!”
  那只箭,周身仿佛掩含了不尽恨意,连带着苏麟心底深处的权欲以及无餍之态,张狂地破空而来。
  苏偃闻声不及回首,只觉身子一沉,随后眼前便扬起血雨红猩。
  一滴,两滴。
  苏偃怔愣,瞧着掌中的鲜血滴落在地面上,同泥尘混在一起。
  “青衣!——”
  顾风双目充怒,声震人惊。掌下出剑更加猛疾,反手一挥,便又多几人亡命于剑锋下。
  “青衣……”
  苏偃届才恍然醒神,搀扶着青衣绵软的身子一并跌下。箭入胸腔,仅余了尾羽在外,浑身上下沾满了血迹,而青衣早已涔涔冷汗,气若游丝。
  顾风迅速退敌,褚桑赶来替了他的处境。顾风得空连忙归至苏偃身旁,将青衣扶在自己胸前,叠声问道:“青衣……青衣!你怎么样?”
  青衣不答,喘息愈加费力,低声唤道:“太子殿下……”
  苏偃眉间不忍,青衣同他相识已久,如今却为救他身负重伤,此等恩德,如何得报?半晌,他哼应一声,便见青衣颤微地抬手,将那一纸书信递了来,纸上鲜血尽染,衬得卷色愈发悲沉。
  “主子……托我……交给你……”
  青衣艰难地道。
  恍惚间,再次忆起柳断笛来。
  柳断笛当日吩咐他做的事,他全部做完了。将信传至褚桑手中后,他迫不及待地回府,拿了柳断笛留给自己的那封,犹豫良久才拆开。但只望了一眼,神色便霎然僵苦,费尽力气才忍下胸口钝痛。
  尽管笔锋失力,可那清秀的蝇头小楷,的确是柳断笛的字迹。
  原以为……主子会如以往家书那般嘱他慰他,但纸上却赫然写着——
  “吾柳断笛,写与青衣绝笔。青衣不必忠吾尽职,当可点清柳府银财,纳为己用。青山傍水,天高海阔,相别寥寥,再无瓜葛。”
  他说,再无瓜葛。
  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却是——再无瓜葛。
  青衣极力地笑,笑出声来,却成哽咽。
  主子……竟想以这等方式放他出府,还他清身,不必再陷抄斩柳府之灾。
  胸口如同塞满了似的,青衣只感万般言语,堵在喉口无法道出。
  而现下,即便想说,亦是有心无力了。
  再无瓜葛,尚指在世之间,不问不见。
  可……天人永隔却是指,生死之间,永生不见。
  葬身不悔。
  他悲凄一笑,弱声唤道:“顾风大哥……”
  “我在。”顾风俯下身去,柔声答道。
  青衣略微张了张口,似乎在说些甚么。
  虽然无声,顾风却看得明白。
  青衣说,谢谢你。
  顾风含着泪,先是颔首,遂又摆首。
  他咧着嘴故作打趣,声下却是遮不住地慌乱:“不,你不要谢我……”
  见青衣缓缓闭了眼,他便登时没了笑意。
  “青衣,你醒醒……”
  “你还没有听我说完最后一句话……”
  青衣给他禁锢在怀中,再无声息。
  顾风双眼失神,唇色泛白。良久,他才低着声音,干涩地吐出一句话来:
  “为甚么不等我说完?”
  “……我喜欢你啊,青衣。”
  顾风心中大恸,面上却如似僵死,下颌稍挨着青衣的发顶摩挲。他或许合该大哭一场,奈何却连一滴泪也挤不出来。
  “顾风。”
  苏偃动容,言语中颇有些恻隐。
  青衣为他而死,他不知如何向柳断笛交代;如今顾风这般,他亦不知如何同顾风交代。
  半晌,才仅轻唤了顾风的名字。
  “厚葬青衣。”
  苏偃声虽轻,但极为毅定。
  四个字,相较顾风青衣相拥形影而言,着实微不足道。生人已逝,万般再叹也无计反复。可苏偃这一声儿吩咐,却好似予了顾风天大的慰藉——天地之大,归身良多,青衣终是能够堂正地葬在他顾家。
  不能同生,那便待我同椁。
  “卑职,谢殿下。”
  顾风端重地答,手中环着青衣,将他平置,遂抬袖擦抹青衣面庞上余残的血迹,在他耳旁小声道:“青衣等着我,很快……我便能够带你回家了。”
  话毕,出剑闪厉。届时正有雷雨交加,闪电轰鸣,雨水倾盆洒下,渲染一地艳红。
  “狗贼!纳命来!”
  顾风怒喝一声,持剑向苏麟那处跃去。苏麟退身,便有兵士前来挡下顾风,对恒之间,招招见血。怎料顾风仿佛抛了性命似的猛攻,全然不防,眼里早已星火涌溅,瞧得苏麟心下又惶又懑,连声斥道:“顾风!你不要命了!……记得你此刻说下的话,本王今后当政,定要将你抽筋断骨好生折磨,再诛你顾家上下,以报今日羞辱之仇!”
  “哈哈哈——!”顾风仰笑道,“狗贼,你杀青衣,便算是杀我顾家上下了!即便是做了鬼,我也……永生永世不放过你!”
  他十五岁那年,举目无亲来至京城,得苏偃相助,一路拔升。除却忠于苏偃,青衣方为他这心尖儿上,惟一念着的人。
  如今却毁在苏麟手中。
  他,怎能不恨?
  话语间,剑色凛冽,寒意刺骨,上点血痕,怵目无比。
  “本王人马稍刻可至,且看你还能够嚣张几时!”苏麟讽笑道。
  褚桑闻言回身张望,瞧是敌方已然占了上风,连忙探了苏偃的神色,只见苏偃略颔首,他便斩剑劈开一人,向苏麟大声道:“廉王逆上,可是丝毫也不担心纪公子的安危啊?”
  苏麟神色兀然一紧。
  褚桑又道:“也好,廉王拿了天下,将有不尽纪公子投入膝下,又怎会在意那纪韶云的性命?”
  苏麟掌心冒汗,良久才咬牙颤声,锐利地质问道:“你们……将他怎么了!”
  他总觉自己将纪韶云掩藏的太好,不会令人察觉,可如今却还是教人窥探的一丝不剩。
  “京外水园……”褚桑嘿笑一声,道:“我看他着实无趣的紧,将他吊在水车之上,每一个时辰便浸水一次,廉王你说说,他的命究竟能有多大?”
  苏麟浑身颤抖,瞳孔张大,痛苦无比。
  他握拳用力,指尖便刺入肉里去。
  天下,他即将拿捏在手,但他……不能失去纪韶云。
  纪韶云每日都会绕在他身旁,唤他麟哥哥。
  这世上无人如此称他。
  麟哥哥,麟哥哥。
  苏麟只觉耳中杂响,如同蚊蝇叮闹,吵得他心烦意乱。
  ——那是纪韶云,你可要想仔细了,那是纪韶云……
  ——倘若失了他,你还有甚么可图?……
  “哈……!好……你们好……”
  苏麟终是失声大笑,驭马前行。每一步,均似足顶刀锋。
  半晌,他停在苏偃身前不远,脸上笑意逐渐垮了下来。
  “既然如此,我也告诉太子殿下一个秘密罢。”
  苏麟目露诡秘,斜唇轻笑道:“柳断笛,他没有几日可活了。”
  他要令苏偃痛苦——即便输了天下,他也绝不肯输在苏偃手中!
  “……周太医尽忠于本王……本王早便知晓柳断笛病骨不愈命不久矣,此时果亲王企图归忠,但天下终一主,知他需要为你夺权拿符,本王便任由他去,借他一个将死之人除去心头患,何乐而不为?”
  苏麟止声,望着苏偃的脸颊微微震颤,心下受用极了。
  “苏安是本王所杀……而苏奕,他彻头彻尾都是本王的人!生死均为本王,不过棋子!可恨你就是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闪电打下,他已然有些怔魔,笑意愈发明显,几乎背过气去。
  “……即便本王今日错失良机,与高位失之交臂,但还有邵云相伴,后生作乐饮酒吟诗……而你,终究是……”苏麟略停,遂便更加凄厉,一字一顿地道:“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
  褚桑与顾风具为失色,忙去打望苏偃的神情,只见他面容上无悲无喜,血色尽失。
  苏偃极力平复,苏麟的一字一语均如利刃一般刺在胸膛,痛得他竟连怒遏也忘记了。
  原来……原来是这般!
  苏麟一席话,道破自己终日来的迷困。
  ——父皇早知苏安苏奕受他所害,可为顾足自己怜惜手足之情,迟迟不愿将实情道出!阿笛……亦是如此。……何况他隐忍成习,又如何向自己直言命不久矣!……反窥自己又做了些甚么?待他冷言冷语无不伤人,将他关押大理寺内,逼问动刑!
  这哪一样……不是你苏偃做的?
  苏麟说的不错,自己合该孤家寡人!
  活该!活该!
  “殿下……”顾风本欲不放苏麟,却始终担心苏偃,直至瞧苏麟驭马远去,才掂量着他的脸色提点道:“廉王离开了,可否要擒回?”
  “不。”
  好半晌,苏偃冷声道。
  面上的寒意甚连顾风也不由一颤。
  “先定京城。”
  ——他是要寻,但不是苏麟,而是柳断笛!
  顾风褚桑听命,遂发号,令几周蛰潜的御林军现身,围剿叛兵。
  半个时辰,京中杀戮声渐止。
  遍地成尸,血洒城下。
  苏偃只吩咐道:“清理此处,凡参战者,赏。”
  顾风应命,便见他翻身跨马,飞快地离去。
  ——阿笛,倘若你心中尚还念着我……那便等我。
  苏偃来至大理寺内,李瑞成已然跪身等候多时。
  “柳断笛呢?”
  李瑞成叩首道:“走了。”
  苏偃闻言,抽剑抵在他的脖颈处,怒声道:“本宫问你柳断笛人呢?你们大理寺就是这般看人的!”
  李瑞成直起身子望他,眼中却无卑亢:“柳大人留在大理寺,也是备受折磨。微臣不忍看他身体每况愈下,索性便放他离开了。”
  苏偃无法相对,双手微颤。
  “……他,去哪儿了?”
  “微臣不知。”
  苏偃弃了剑,长笑半晌,又道:“李大人这般为官,本宫这大苏怕是要不起你。”
  “请殿下发落。”
  苏偃怒道:“来人!将李瑞成压下!即刻处斩!”
  李瑞成许是并不在意,只勾唇笑道:“不过,微臣临死前,有话要讲。”
  “你还有甚么可说!”
  “……莫非殿下,就丝毫也不在意柳大人的身世?丝毫不起疑为何陛下那般信任他?就不想知道,柳大人受这些苦楚,都为哪般?”李瑞成缓缓起身,同他平视:“微臣本也是不知道的。可是,瞧见柳大人重刑之下仍愿护你瞒你,微臣这才起了打探的心思。详查之下,果然令人大为惊讶啊。”
  苏偃听他提及柳断笛,摆手让狱卒先行退下。
  “说!”
  “或许殿下都不知晓,这苏朝有个天大的秘密。”李瑞成轻笑一声,尽是松愉,“柳大人之父,曾为朝内重臣,先帝尚未皇子之时同他交好,可这一登位,却立即以他数年前私结名妓,不从陛下旨意婚娶为由,将他处死。”
  苏偃道:“倘若你仅想告知本宫,柳大人乃女妓之子,那当可不必再费口舌。”
  “并不仅此。”李瑞成又道,“不知殿下可否知道,历届陛下继位,都要处死一位忠臣。”
  苏偃冷目默声。
  他的确有闻,但却从未放在心上。
  “继续。”
  李瑞成笑说:“宫内禁忌,便是如此。……苏朝除却百官,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官职,独有陛下一人知晓他的存在。而这职责,便是潜在众皇子身边,替陛下选出最为合适做储君的人选,然后扶植他,顺利登上帝位。”
  苏偃大惊。
  此事太过惊疑,他更无从得知!
  “那么……你是说……”
  “正是。”李瑞成沉声应道:“这不为人知的柬储官,便是柳大人。”
  “柬储官……”
  父皇一直亲信柳断笛,这才是真正缘由。
  苏偃恍然。柳断笛所做之事,无一不是为了大苏天下!他曾说——自己终有一日能够明白。现下苏麟道了一半,李瑞成道了一般,可算是大彻大悟!自筹南赈灾,再至治洲祭天,远征睿和,嫁公主以安芜江,一路走来柳断笛尝了不尽委屈,却都一一咽下,佯作无事!
  果真……这柬储两字,承载太多。惟有柳断笛,亦只能是柳断笛。
  李瑞成惋叹一声,又道:“微臣本是忠于廉王殿下,可柳大人,着实教人钦佩。微臣此生从未见过这般执着之人,眉眼清丽,但却,字句泣血。……这份恩德,太子殿下你可否偿还得起?乃至于天下,又可否偿还得起?”
  苏偃拧眉不语。
  他无法偿还。
  “哈……”李瑞成厉笑声起,歇斯底里地道:“天下间只有皇帝才能知晓的秘密,竟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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