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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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妆-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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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东西取出来。”
  柳断笛茫声道:“你现在便告诉我……”
  宁楀不言,手掌鼓力,却见柳断笛仿佛觉察不到痛意一般。
  “周太医他……”
  宁楀故作不闻,用劲儿一伸,利钩便稍稍退出了些。
  “是不是……”
  宁楀端稳了他的身子,额角却渗出汗珠来。
  “再也回不来了……?”
  宁楀猛力将弯钩拽出,顿时给那伤处涌出的鲜血溅满全身。
  “对,他死了。”
  宁楀道。
  柳断笛听后竟是狠狠一顿,静声不语。
  他垂首,宁楀瞧不清他的神色,只敏促地替他止血。使了金疮药,涓涓淌出的艳红却重新将药末儿冲散,宁楀换行施针,正从袋囊中抽取出针具,却见柳断笛抬起头来,目中尽是苍凉之色。
  “宁大夫,停手罢。”
  宁楀闻言略一怔愣,又见柳断笛便费力地嗤笑几声,面容之上死寂一片。
  “是我杀了他……”
  话毕,柳断笛只觉自己陷入沉冷,不及再言便偏头失去了意识。
  “柳大人!”
  宁楀心中一阵惊惶,忙大声唤他,一边搭腕探脉,哪想这回却是连一丝脉息也摸不到了!
  “柳大人醒醒!——”
  宁楀慌神,心脏如同给人捏紧了似的。数月前也是这般,可那回远远不及当下!……如今柳断笛淌了那么多血!又呕了那么多血!怕是早该流干了……
  柳断笛合眼之前,神情中显露的决绝是宁楀平生从未见过的。
  或者——柳断笛苦苦撑到此刻,仅是为了向自己坦言是他杀了周太医?
  不。
  不是他。
  师兄可是在自己面前自缢的——宁楀当日瞧得清清楚楚。
  一定,一定另有隐情还未道出……
  宁楀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将柳断笛转至榻上。
  他一边行针,一边颤声儿吼道:“柳断笛!你不准死!”
  “……他死前说过,如是做了迫害天下之事便需偿命……”
  “……倘若我医不好你,就算是不起天下了!”
  “……你死在我手中,是想要我也偿命吗!……”
  他赌。
  赌柳断笛能够听见,也赌柳断笛一定不舍。
  这世上,无人能比柳断笛更加诚善。
  ……
  四月中旬,太子妃霍氏诞下长皇孙,遍城吉庆。苏偃得子,召宴庆贺,文武百官均在其列。
  长亭后园中开满芍药,春息浓重,只惜大理寺那等阴僻的地境儿,是丝毫也瞧不见这般景致的。
  “主子。”
  青衣俯在柳断笛身侧,替他绾发,轻声道。
  柳断笛费力地睁眼,笑语之间挡掩不住地虚弱。
  “太子殿下得子乃是喜事,你苦着脸做甚么?”
  青衣闻言心中苦涩,却又不愿忤逆他的意思,只故作顺从地颔首道:“主子说的是,不过倘若主子能够早些好起来,那便更算喜事一桩了。”
  说罢,从碗中舀了些许汤汁送入他口中。
  柳断笛咽下后微微摇首,示意他不必再喂。
  青衣搁了碗,明白他这是有话要讲。
  “吩咐你带来的东西,可都备好了?”
  “是。”青衣应道。
  柳断笛勾唇轻笑,勉力坐起身来。哪料手臂稍一用力便触及伤口,疼痛接踵而至,他不禁轻哼一声,额上浮出冷汗来。
  青衣见了不由大惊,心中亦是隐隐作痛,忙在旁扶稳了他,口中嗔怪道:“怎么不小心些……!”
  “无碍的。”
  柳断笛缓了缓,待到伤口那处不再痛的尖锐,才凝声道:“青衣,替我描眉上妆。”
  青衣只感双目酸涩不堪,忍了半晌才答道:“好。”
  “……千万不要令人看出来。”
  青衣手中一停,遂又答:“好。”
  “难为太子殿下,新嗣初诞,却要遵命前来押审。”
  青衣仔细地勾描,并不搭话,唯恐开口便是止不住地哽咽。
  ……他的主子往日最爱素洁,如今却为了能够使太子殿下稍稍心安一些,用这胭脂涂抹在面容上,想要将那一副惨白的脸色盖了去……
  青衣替他哀郁,紧咬唇齿,不愿哭出声来惹他难过。
  “青衣……”
  “我在。”
  柳断笛闭了眼,轻道:“跟随我入柳府,委屈你了。”
  青衣听罢,端身稍滞,半晌才重新伏回,道:“怎么说是委屈?我……从未如此觉得。”
  柳断笛牵起唇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柳府样似清贫,不能助你握挥千金。柳府少侍,劳你这多数年来费心打点,里外大多由你一人操持。柳府或得败落,涉罪及众,我自当先,后便是你了。如此这般……”
  青衣心中痛叹一声,安嘱地说:“少思多福,指的正是你。成日忧挂这些事,不如多想一想怎样调养身子。反正……在这牢中甚么也做不得……”
  柳断笛欲睁眼,却听青衣连声遏止:“莫动,当心伤了眼。”
  他只得软绵绵地倚回坯墙之上,更瞧不见青衣已然泛红的双目。
  “青衣,倘若一人屡次三番地负你至深,你可还会谅他?”
  青衣好容易才褪去眼中泪意,闻声不解,返问道:“……此言何意?”
  “人之将死,总该忧心身后之事。……倘若暮回首,却发觉那负你之人已不在世上,无法再任你责詈惩罚,亦无法重解心头之恨……”柳断笛稍一停歇,又颇似喃喃自语地道:“如是能够赦谅,他该不会有所困苦了罢。”
  “主子!”青衣急忙唤道,方才止下的心痛逐言而攀。
  不知何时起,柳断笛心中除却天下众生,便惟有苏偃。——苏偃押审,他不愿苏偃见自己气色濒亡毫无生气而心存愧歉,这便上了胭脂遮盖面容。如今这等境遇,竟还存着不愿苏偃忧忡难过的心思!
  他吞咽下喉头徘转的苦涩,只说:“好端端的……怎又言死了呢?陛下不是不通事理之人,他断不会再伤你!而太子殿下那处……也会念您伤重……网开一面。”
  柳断笛闻言微愣,问青衣道:“……他还能够瞧出我的脸色?”
  “瞧不出了。”
  “那便好……”柳断笛安下心来。
  即使如青衣所料,陛下不降罪,太子徇私情,自己也大抵是时日无多了。
  柳断笛心下看的透彻,他不同人讲,自己却明白。
  那日浴血之相,他早已记不全,然却始终记得临至终了,将肺中最后一丝气息送出时,那般酣畅如归。
  宁楀终是救回了他,他亦愈发察觉自己精神不济,双肩无法使力,甚至无法蜷缩身体,抵住痛楚。
  一日复一日无不艰辛,不过全凭熬着。
  等哪一天熬到头儿了,便可再也不用忍受这疼痛与疲惫。
  “青衣……”
  柳断笛启声。
  青衣却急忙执碗打断道:“主子再喝一口罢,我煮了许久,一人在膳房,好不心惊……”
  曾前有星辰伴着,倒不觉可怖。如今星辰没了,青衣既自责没能守住它,又怕提及此事,引柳断笛伤神,只略了去。
  “不急,先听我说。”
  柳断笛侧头皱眉,如今嗅到这股子汤药味儿,便抑不住地胸闷欲呕。
  “我喂你……”
  青衣舀起些许,送入他口中。
  他着实怕了,生怕柳断笛开口再说些教人心疼的话来。只得拦着挡着,不许他再言。
  “青衣,我使不上力,躲不开你的。”
  柳断笛微微一笑,青衣便当即缴械。他怕是不假,但亦也不愿再伤了他。
  见青衣搁了碗,柳断笛淡声道:“牢塌下两尺半,绢绒布衣里,镶着三封书信。一封呈褚桑,一封呈你,还有一封,交给太子殿下……”
  话毕呛咳几声,青衣替他抚背,问道:“这回,还有给我的?”
  柳断笛颔首,微弱地道:“是。但,太子殿下那封……可以不必太早给他……”
  青衣连连应下,口上劝道:“我知道了……你且歇一阵儿,省些力气,等下还要面见他……”
  柳断笛闻言不再勉强,闭眼小憩。
  青衣背过身去,死命地掐紧掌心。
  他听出来了。
  柳断笛这是,在同他交代后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下)

  
  诚如青衣之料,陛下念长孙初诞,只再审,暂不问罪,仅将柳断笛囚于大理寺内。
  行出有因——原是长孙并非怀胎十月而产,而竟滞胎两月,太医曾言长孙难脱早殇之命,今却母子平安。非祸即福,陛下亦是因此,才稍恕柳断笛。
  五月中,长孙满月,举宴祝庆,哪想皇帝病况却是急转直下。
  “陛下醒了!”刘公公瞧皇帝睁眼,险些落下泪来,他赶忙捏了帕子替皇帝净汗,欣慰地道:“您可算是醒了。奴才这些日子,真是……”
  “刘喜。”皇帝唤道,一手屏开冷帕,一边问道:“廉王与太子,现下身在何处?”
  刘公公将手收了回,答道:“两位殿下正在外殿歇着,对外已宣了免朝,如今日夜在这处守着,您若不醒,他二人是谁也不愿离去的……”
  “唤他们进来。”
  见皇帝几欲坐起,刘公公托他后背助力,劝道:“陛下身子还未大好,有甚么值得当下便劳费心神的?”
  皇帝摆首不答,只说:“去传。”
  刘公公无法,退身出殿,前去宣召二人。
  不多时,苏偃与苏麟便赶至,跪身称:“请父皇盛安。”
  皇帝微打量两人,道:“都平身罢。”
  苏偃起身,伏在皇帝榻前道:“父皇感觉如何?朝事不必担忧,儿臣同三哥能够理好。如今,只管静心养病才是。”
  皇帝面上略起笑意,声音却是极为无力。
  “这般,朕便安心了。”
  “父皇……”
  皇帝打断道:“偃儿子嗣可安好?”
  苏偃颇怔,不明他为何发问,口中却仍答道:“回父皇,一切无碍。虽闹却也乖,很是聪敏。”
  皇帝惋叹:“自打他生下,便一直在皇子府养着,朕还未曾好好瞧过他。”
  苏偃忙宽慰说:“倘若父皇想见,儿臣这便命人将他送入宫来。”
  皇位稍摇头,又问:“朝中事宜,都还称心么?”
  苏偃附应道:“并无如何周睘,四方安好,均是大康之态。”
  皇帝明目,半晌又向苏麟道:“太子既已得悟政事,麟儿也需在外帮衬,替太子守得一方净土才是。”
  苏麟闻言皱眉,隐觉皇帝话中有意,启声答道:“这是儿臣的本分,定当不辱。”
  皇帝闭眼沉歇片刻,将刘喜传了来,教他启宣诏书。刘喜起初有惑,触目后便大惊,陛下要他念的,竟是遗诏!……
  “陛下,这可否不妥……?”刘喜小声耳语,皇帝却摆手,淡声说:“无妨,念罢。”
  陛下未薨,今儿还当着两位殿下的面,几乎是泄了天机;而这未逝先宣身后之言,实属不吉。
  刘喜心中忐怯,又不敢驳了他的意,只得僵声启读。
  一书宣毕,众人神色各异。
  苏麟面色铁青,他从不知皇帝何时立了遗诏,而这一字一句,一声一语,分明无误!——皇帝早已有念,将这帝位传予苏偃!
  ……那自己这般作为,岂不白费?
  苏麟心中气怒,只瞧皇帝疲弱地道:“朕命不久矣,今日昭告你二人,可听清了?”
  “父皇这是何意?”苏偃言中急虑,忙扶他缓缓躺下。
  “朕……将大苏……交给你……”
  皇帝愈发吐息困难,未将话道尽,便合眼止了声。
  苏偃大惊,连忙伸指探他鼻下,竟是已然没有半分气息!
  “父皇,父皇!……”苏偃惊慌地唤道,侧头要教刘喜传太医来,却见刘喜腹中没入一柄利剑,早已瘫软在旁,气绝身亡了!
  “太子殿下,刘公公知晓的太多,本王又怎能任他久存呢?”
  苏麟将剑从刘喜体内抽了出,步步逼近苏偃,目含冷意:“太子殿下,你说说,多言之人的下场,又为哪般?”
  “三哥……”苏偃眉间一紧,心下周睘几番,犹才醍醐灌顶般地悟彻开来。
  ——如今刘喜启宣遗诏,父皇方逝,倘若此刻杀刘喜与自己,再行改写,那世上便再无人知晓这遗诏的虚实!
  原来……原来三哥,一直都是存了这等大逆不道的心思……
  苏麟奸笑一声,讥讽道:“常闻太子殿下文武兼具,为何却是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看不透彻?”
  苏偃只觉胸口憋闷,千言万语欲道无话。
  他并非不曾想过,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六妹远嫁,大哥七弟均逝,这萧墙之内仅余三哥一人。
  苏偃微怔,暗暗自嘲。真将这皇宫内政当做寻常人家了……睁眼闭眼,无一不脱生死存亡,哪儿会风平浪静,一生安然?
  “父皇尚还尸骨未寒,三哥便如此这般,教父皇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苏麟利声道:“那你便下去陪他罢!”
  话毕持剑直攻上前,苏偃身形受阻略一退步,翻身将龙榻旁奉着的御剑抽出,那剑出鞘极快,几乎磨出火星,不及多念便反手运力,生生挡下苏麟手中这柄又快又狠的利器!
  两剑相交,寒光肆起。
  “三哥当真是丝毫不留情面。”
  苏偃道,提先撤回剑来。
  “哦?太子殿下是在责怪我这做哥哥的心狠了?”苏麟唇角一勾,“即便现下饶过你,恐这皇城也不出几日,便入我麾下了。”
  苏偃心中稍怪,问他道:“此言何意?”
  苏麟拿剑指了他,颜色尽是高傲之姿:“你以为我当真未曾做打算,给自己留后路么?如今城外三里,全部由我的人围困,京内已如死城,早是瓮中之鳖!”
  苏偃听后不觉一颤,遂沉声道:“那么三哥认为,御林军便形同虚设?”
  苏麟轻蔑地说:“以血肉之身搏铁盔战马,孰胜孰败呢?”
  苏偃心中发狠,咬牙道:“三哥果然早有预谋。”
  “还要多谢柳大人。”苏麟笑道,“倘若不是柳大人一直向着我,不报供银有异,我便不能用那银两招兵打铁。待我拿定天下,柳大人真可谓是一等一的功臣……”
  “柳断笛……!”苏偃双目猩红。
  苏麟一言,霎然证实自己万般猜忌。
  柳断笛当真属他,而大哥七弟,可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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