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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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妆-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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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断笛,你对自己狠,可是……你对他们,怎言公平?”
  柳断笛听了,心中稍有些苦涩。
  是他。是他愧对每一个人。
  “太子殿下……”
  柳断笛启声又止,终是将未出口的后半句话吞回肚里。随后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这几日,劳诸位费心了。”
  他知道……苏偃不曾来过,不然宁楀怎会不提?
  他并不想令宁楀无法作答,只将话收了回来。抑或是……更怕自己亲耳听到宁楀向自己坦言。
  罢了罢了。他心下苦笑,无论如何……苏偃他已经寒心了。
  宁楀不答,兀自默声,全然不理会他的答谢之言。
  倘若柳断笛执意要问,自己还真真无法同他明说。柳断笛此刻……倘若再受了刺激,引得情绪不稳,怕是自己也无法救他。
  只有宁楀一人明白……三日前他私闯柳府,来至柳断笛房中,竟瞧见他伏在桌上失了气息时,自己何般慌乱。他甚至不敢告知任何人……就仿佛无人知晓,便能隐匿此事一般。
  宁楀终是轻叹一声。
  “你老实告诉我,你手臂上的伤口究竟是怎么来的?”
  柳断笛面色一豫,显是未曾想到教他给发现了。
  “宁大夫知道……苦山茶么?”
  宁楀听后皱眉,微微颔首。
  “太子殿下大婚……我不知道该以何物相赠……”
  宁楀这才明白开来。怒色之下,却觉滑稽。
  “是谁当日对我说‘明主忠臣,再无其他’?呵,忠君啊……怎会这般放纵臣子,以放血之行换取一次衷祝,更何况……”
  他瞧了柳断笛的面色,生生止了话。
  ……更何况,那人丝毫不在意呢。
  宁楀起身端了药来喂他,一边儿轻声道:“柳大人……长些心罢,不要再令你周身的人为你忧心伤神了。多留意留意自己,很难做到?”
  柳断笛稍有些愧疚,闭口咽了药汁,忍下一股子反胃之意勉力回道:“是我疏忽了。”
  宁楀喂了不到一半,见他面上难抑之态,不得不撂了碗。
  “柳大人,我从来不将一句话重复两次。但今日,我只好再说一回。……奉劝你尽早歇了朝务卧床静养,如若不然,你教……亲近之人,何般懊悔?”
  柳断笛轻应,宁楀便起身替他理好被角,又伸手探了他的额头,确保高热已退,这才道:“我回去取些药具来,你且安心躺着,我教青衣来看着你。”
  说罢,似是嘲谑般地轻笑一声,又补道:“我真是给你吓疯魔了……。做甚么要嘱咐你,反正现下除却能够呆在府中,你怕是哪儿也去不了罢。”
  柳断笛面色一红:“宁大夫说笑了……快些回去罢。莫忘代我道声谢,就说已经无碍了,劳他们忧心一场,真真惭愧。”
  宁楀不言,只略一颔首,遂便径自出房去唤青衣。
  青衣听闻柳断笛醒转,忙搁下手头事务奔来瞧他,哪想责慰的话尚未出口,柳断笛便已轻唤了他:“青衣。”
  “主子我在……”青衣闻声匐在榻前,只觉柳断笛面上毫无颜色,心中揪痛不已。
  “扶我起来。”
  柳断笛轻笑着,不及青衣抬手相扶便要起身,惊的青衣赶忙伸手搀住他,音色中全然一副心疼之态:“主子您这是做甚么……病还没好利索呢……”
  短短几日,柳断笛竟向他道了两次服软之言。
  一次是柳府门口儿,唤青衣扶他回房。
  一次是在病榻之上,唤青衣扶他起身。
  柳断笛向来不会将脆弱暴露在外,任旁人一睹懦容。青衣着实不忍窥念,柳断笛此刻该是何等狼狈虚弱。
  “公主……走了么?”
  青衣不敢瞒他,只答:“公主殿下一行人定在申时出赴,现下未时近半,主子即便去了……怕也是赶不上了。”
  柳断笛闻言,略怔片刻,随即便决绝道:“更衣。”
  说罢,不再听进青衣的丝毫劝慰。青衣瞧是拦不住,这才替柳断笛着衣。
  柳断笛起身时只觉浑身乏力,倘若没有青衣在旁相扶,定是要重新栽回榻上。他自嘲地笑叹一声,心道果如宁楀所言,自己这般情形,怕是当真连这府邸都出不去了。
  青衣深感提心吊胆。手下搀稳了他,将他塞入马车中。
  碍于柳断笛大病未愈,青衣起初并不敢提速快行。……直至瞧见他眼中仿若哀求一般的神色,青衣这才隐隐察觉,柳断笛若是不前此行,必将终生悔恨。
  青衣挥鞭,清亮之音遂便划破天际。
  彼刻,正值绯花洒下时。
  霓裳舞霞,迎亲人替公主苏桥掩上盖头,苏桥打探着边阔原境迟迟不言,终是苦笑一声由着喜帕遮了眼,渐渐地,循着原野丛生远去了。
  ——柳断笛,我终是没能盼到你。但,我不怨。
  只是……待我省亲归家那日,你可千万要来接我。
  ……
  待柳断笛与青衣赶至城郊时,申时已过。
  柳断笛并未见到公主苏桥,倒是瞧见御林军列位未归,亦有苏偃在首。
  他下轿,不着迹地屏去青衣撑扶的双手,尔后独身来至苏偃身旁——他并不想令苏偃瞧出分毫。
  “殿下,公主她……”
  苏偃回身打量他,目色冷冽。
  柳断笛前些日子告假,自己还颇为惦念他……如今看来,倒是一派安然。
  呵,还真是多虑啊。
  苏偃讥讽道:“柳大人不愿来便罢了,偏却做出这般模样来。怎么?柳大人是觉得自己位权高重,连公主都不配你放在眼中了?”
  柳断笛闻言,心中先却安慰了些。
  至少……苏偃还不知,自己这三日是何般狼狈。
  他只道:“微臣并非不愿……而是因事耽搁了时辰。”
  苏偃冷笑:“是,柳大人忙,本宫自是耽搁不起的。现下公主既已离去,本宫也该回朝参禀。柳大人,还请自便罢。”
  柳断笛不知故何挽留,硬是瞧着苏偃携御林军离去,也未能将那声“太子殿下”唤出口来。他望着苏偃的背影,只感相较从前,愈发显得英气。……这才是万里社稷后世之帝理当具备的风姿。
  青衣见是柳断笛目中逐渐失了神色,这才赶忙上前,在一旁搀住了他。
  柳断笛起初不愿,青衣遂又劝道:“太子殿下已经走了……他瞧不见的。”
  话毕,青衣亦有些踟蹰。他并不知现下究竟该替柳断笛出口恶气,还是该劝一劝他。半晌,青衣终是决定不言此事,只半哄半劝地说:“主子,起风了,我们回府去……再迟些,宁大夫怕是要发火儿了……”
  柳断笛闻言,略一怔愣,遂便转首望向青衣,似问非问地轻叹一声:“……我是否,该将这权位归还于他?”
  苏偃眼中,竟已将自己与那纨绔官宦划为一等……?
  也罢,那便统统还给他。孑然一身,却能落得清白名声,倒也不错了。
  柳断笛闭眼苦笑,耳旁却听青衣茫然而焦虑地问询:“主人,您说甚么呢!……”
  他并不多言,只淡淡摆首:“没甚么。……回罢。”
  青衣见他不愿详说,便也打消了一探究竟的念头。手下扶着柳断笛入了马车,一路上不停地同他说话,生怕他再晕一次。好容易回至柳府,果真瞧见宁楀黑着一张面孔站在府门口儿。
  入了房,青衣低首听着宁楀的训斥,口中连连应是,终还是柳断笛看不过眼,上前制止宁楀的行径。
  “执意出去的人是我,青衣劝不住我的。宁大夫又何苦与他置气……”
  宁楀抬眉看他,只觉他笑容中匿含的情感极为复杂,使人捉摸不透。
  “你向来不肯听我的话。”
  宁楀摇头,言下已是有些无奈。
  “之前是我未能放在心上,让宁大夫费心了。……待隔日早朝,我会同陛下讲清,求他准假。”
  宁楀闻言讶然,竟觉不可思议,满面狐疑道:“……当真?你真会这般闲散下心思,置朝务于脑后?”
  柳断笛微微一笑:“此刻几方均安,朝中也不乏人才。想必,我也没有甚么非留不可的理由。”
  宁楀听他解释,心下了然,音色中略带些欣慰:“好,好……早该如此了。”
  柳断笛面上笑意不去,心底却明白的很。
  如今,苏偃已是这般厌恶自己,还是不要相见太勤了罢。不如趁此机会好生歇息……怕是往后再也没有这般偷闲的机会了。
  ……
  翌日,户部尚书柳断笛以归家踏青为由向皇帝请辞,帝重其往昔功绩斐然,年纪尚轻,不予审批辞官之呈,只准假四月,时至返朝,又提大理寺少卿兆文琦为户部侍郎,同赵淙恩二人一左一右暂代尚书参政。柳断笛叩谢皇帝隆恩。
  尔后,他便淡出朝野。将公事交予左右侍郎,暂且不问世事,静居柳府,由着宁楀替他调养身子。
  只是,苏偃从未来过。柳断笛虽是吩咐了知情者,不许透露分毫,但苏偃也始终未曾过问。
  柳断笛由衷释然。苏偃大约当真觉得自己踏青去了罢……呵,念起他来,只觉苦诉难畅。纵使情深不减,却也不再似起初那般期盼了。
  历昌二十七年二月二十日。
  新春又至。正值柳断笛归朝。
  相别四月,首次再见苏偃,便是在国宴之上。
  比之去年,少了公主苏桥,却迎来太子新妃霍九歌。
  柳断笛并未前去问安,只坐在角落暗观明堂。公主和亲离苏之后,不会再有第二人唤自己登台赋诗,亦也不必忧心露面于众。他自嘲般地勾了唇角,自叹安生。
  微微抬首打探苏偃,却觉他身前矮几上搁置的物什眼熟极了。仔细瞧去,才辨出此物乃是自己当初所赠予他的苦山茶。木匣似乎并未开启过,虽然相隔颇远,但柳断笛却看得真切。木匣之上的艳囍之字,是他亲手刻在匣身中央的,倘若开启,必有留痕,而现下却光滑无比。
  ……既然苏偃连他这般赠祝都不肯收下,如今又为何带着它?
  柳断笛收回目光,如往常一样低首,在暗光之中自欺欺人地扯出一抹笑容。你不是早就料到会有今日?自作自受罢了。
  尔后,他便瞧见苏奕起身来至苏偃身旁,听他糯糯地道:“太子哥哥,那是甚么?”
  言语间,用手指了指矮几上的木匣。
  苏偃并不知柳断笛正望着自己,只带了些许笑意将苏奕拉至一侧,道:“都是些不打紧的东西。”
  柳断笛闻言一怔,遂又听苏奕说:“可是,好漂亮……能让奕儿瞧瞧么?”
  苏偃颔首,拿了木匣递给他。
  “这里面装着甚么?”
  苏偃答道:“大约是些茶叶。他人所赠,我也未曾打开细看。”
  苏奕手下翻看着木匣,听了苏偃此言,不由抬眼望他:“既然已经送给太子哥哥,那便就是太子哥哥的东西了,为何不打开呢?”
  苏偃揉了揉他的额发,道:“不相干的人罢了,就连他经手的东西,瞧见也只觉得烦心,又何必非要碍自己的眼?”
  苏奕似懂非懂地点了头,抱怨般地小声说道:“……我长这么大,除却在宴席之上,私底下还从来都没见过茶叶呢。”
  苏偃顿感心酸,伸手将苏奕揽入怀,思虑良久,终是道:“这样,反正这茶叶留在我手中也没有甚么用途,既然七弟喜欢,那便拿去吧。”
  苏奕眼中霎时闪了光彩,捧着木匣爱不释手,口中却反复问道:“太子哥哥此话当真?”
  苏偃颔首:“我甚么时候骗过你?”
  苏奕似是怕他反悔,忙说:“太子哥哥最疼奕儿了。”话毕,便将木匣藏在衣衫中归了原位。
  苏偃瞧着苏奕欢喜,自也是开心的,并无半分遮掩。只是从头至尾,目光从未停驻在柳断笛身上。
  柳断笛甚至觉得苏偃不知自己在场,而并非有意视而不见。
  他只感冰锥贴进周身,殿内火盆旺焰,却止不住内心寒苦。
  不相干的人……原来自己早已成了不相干的人。所以就连那苦心孤诣唤来的茶叶也丝毫不配他在意,瞧见便觉得烦心?
  柳断笛无法,心痛平复之余便是一阵又一阵的无力。
  算了,本也合该如此的。
  他无奈地笑了笑。仿佛从国宴开始,他便一直在笑,只可惜笑容中从来没有‘真心’二字。
  自己与他之间,恶化至此,这是一早便能算计到的。起初苏偃百般迁就,如今彻底绝情死心,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稳坐江山之后,再无人能扰他心绪,令他性情变了模样。
  成事之人啊,必无软肋相阻,必无情愫相牵……
  待国宴散席,柳断笛便随着众人一齐离宫。赵淙恩刻意不与他一道,柳断笛心中暗觉不妙。或许……赵淙恩已经或多或少知晓了些?他曾是那么喜爱公主,若是明了真相,又怎会不记恨自己呢……
  柳断笛轻叹一声,径自回了柳府。
  春假歇朝三日,第四日早上天色阴暗,几乎瞧不见云彩,只阴郁地笼罩在京城上空,欲雨却迟迟不闻雷声。
  柳断笛隐约感到天色不详,似乎有甚么事……该要发生了。
  他如常来至太和殿,天色虽未清,殿内却是明晃晃的。
  略观之下,仿佛并无异样,柳断笛勉强压下内心的不安之感,随众人行叩首礼,面见圣上。
  他并无参禀,只在下旁听,忽见苏麟迈步上前揖首。
  苏麟道:“陛下,如今又是一年新初,七弟奕闲居宫中良久,可否也该摄朝参政了?”
  此言一出,不仅皇帝颇为吃惊,甚连苏偃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如是想要趁机拉拢苏奕,岂不是痴人说梦?何人不知这七皇子苏奕与自己亲谊甚笃?此等局况竟起离间之念,怕也不得善终。
  皇帝闻言微颔首。半晌,瞧几旁并无人反驳,便道:“他年纪尚小,还不足以替朕分忧解难。一直以来也不见你如何提及他,今日为何忽然念起他来了?”
  苏麟答:“六妹远嫁,为吾朝平定芜江。然,平不同于盛。若要盛吾大苏,今后落在太子殿下身上的担子将会愈来愈重,奕虽年幼,但及早入朝历练,岂不是能为将来奠定能力,以至于处事之时,不紊不乱?”
  皇帝略笑一声,称赞道:“廉王考虑的果然周到。”话毕,遂又问众人:“廉王所言,你们可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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