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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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妆-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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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略笑一声,称赞道:“廉王考虑的果然周到。”话毕,遂又问众人:“廉王所言,你们可都听清楚了?可有异议?”
  只听朝中隐隐起了商讨声,片刻丞相禀道:“回陛下,臣等均附议。”
  皇帝眼中含了合意之色:“即使这般,那便速去请七皇子入朝罢。”
  说罢,只见内侍应了声,便从偏屏处退下了。
  柳断笛目睹此般,恍觉不安之感愈演愈烈,竟无暇去听皇帝言语,一心注视偏屏那处。等了好半晌,内侍却迟迟没能归返,柳断笛不由心生焦惶。又过片刻,终见内侍小跑着上前,在皇帝耳旁小声说了些甚么,便见皇帝颜色大变,忙起身拂袖道:“散朝!”
  起身时,甚至略一趔趄。
  苏偃与苏麟二人不知出了何事,忙随着皇帝一并离去。
  柳断笛内心紧然,却只得候在原处。
  方才,那公公虽是拿拂尘挡了口,自己这处却仍是能瞧清楚——
  七皇子,殁了。
  ……
  待苏偃赶至清予殿时,只觉心中不是滋味。这处寝宫落居偏僻,房瓦破旧,一路上不见仆从侍候,清冷无比。而他的七弟,则躺在木榻粗布之上紧闭双目,嘴唇泛紫。
  皇帝坐在一旁,抬手抚摸着他的脸庞。这便是他最小的儿子,虽然并无宠爱,却也还是他苏朝的七皇子。
  平时无感,如今却觉心痛难抑。
  触手冰冷,皇帝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竟是第一次这般温和地待他,只可惜他无法感受。
  常言十指连心。丧子之痛,又如何能够亚于穿指之刑呢……
  苏偃或许更为痛苦一些。自从受禁东宫之后,便一直是他陪着自己。
  ——枉自己居然想要护他安好,却令他早早地离了人世……真真讽刺!
  不多时,太医便匆匆前来。
  苏偃只觉为首之人极为面熟,定睛一瞧才看出这人竟是给柳断笛诊治痼疾的周太医。
  周太医行礼参拜了皇帝几人,跪行至苏奕身旁,见皇帝不肯撒手,便劝道:“陛下……请让微臣瞧瞧七殿下……”
  皇帝这才醒神,趁皇帝松手之际,周太医忙上前望切。
  稍刻,皇帝问道:“究竟……是甚么时候的事?”
  周太医止了动作答道:“回陛下,大约是昨日夜里,七殿下往日体格较好,按理说实是不该忽然间……暴毙。”
  皇帝厉声追问:“不该?你是说,七皇子是受了他人迫害才会至此?”
  周太医嗫嚅道:“是……但,抑或可能是不小心误食了带有毒性的东西……”
  “查!”
  周太医得令,细查了苏奕的瞳仁儿,最后在他口中取出疑为植叶般的物什,忙向皇帝禀道:“陛下!七殿下或许正是误食了此物,才……”
  皇帝打断道:“这是甚么?”
  周太医详验几番,才道:“仿佛是一种茶叶。名唤,苦山茶……”
  苏偃听闻,霎时抬起头来狠狠地盯着他。
  他不信——他不信七弟竟会因为服食苦山茶而亡!他的七弟,打小便生长在昏漆之中,母妃早逝遗他一人在这世上,父皇却唯独对他冷目相对——形容孤苦,为何终究还是难逃中殇之命!
  周太医不由一颤,低头避开他的目光,道:“微臣定会查仔细,究竟是七殿下体质与其冲突……还是另有其他……”
  苏偃冷笑一声:“不必了。”
  那苦山茶是柳断笛在喜宴上亲手交给自己的,若不是七弟讨了去,今日这‘无故暴毙’之人便是自己了罢。
  ——柳断笛,你当真如此恨我?
  “太子殿下……?”
  苏偃打断道:“这茶叶乃是户部尚书柳断笛相赠,周转几番才到了七弟手中。七弟一直安好无恙,却在收了茶叶浸水之后毒发身亡,定与那柳断笛脱不开关系!”
  话毕,遂又转向皇帝,躬身道:“求父皇明鉴,为七弟讨回公道。”
  苏麟亦同:“求父皇明鉴!”
  皇帝良久不语,静默片刻,终是开口:“若是奕儿还活着……你们几人也能够这般孝悌友爱,或许便不会出这档子事了。”
  话毕轻叹一生,复又道:“奕儿生前……同太子最为亲密,如今就交给太子细查严惩,处置后事罢……”
  苏偃应是,见皇帝起身,面色疲惫,便上前扶了他。
  皇帝推开他,只道:“朕累了,摆驾回宫。”
  瞧他逐渐离远了,苏偃这才敛了神色,厉声道:“来人……!捉拿户部尚书柳断笛,本宫要见他!”
  内卫得令,苏偃便回至东宫等候。
  只是他不曾想到,柳断笛并未离宫,亦无逃逆之心,只静待原地。
  苏偃很快便见了他,是由内卫抵着双肩来至他面前,但却不曾反抗。
  “臣柳断笛……叩见太子殿下。”
  不及内卫动手,他便主动跪身行礼。他不想在苏偃面前,露出丝毫的狼狈。
  苏偃冷眼瞧着柳断笛跪在自己身前,既不准他起身,也不做声。
  好半晌,苏偃才吐出一句话来:“柳断笛,我早便说过了……再有下一次,我绝不手软。”
  柳断笛闻言,轻声道:“殿下的确说过。……但,可否请殿下明示,臣究竟做下了甚么事,才引得殿下这般动怒?”
  苏偃冷笑道:“你不知道,当然不知道!你将苦山茶送给我,便是想要置我于死地,若不是我阴差阳错地转赠给七弟,今日死的是我才对罢!”
  柳断笛忙抬首道:“苦山茶是臣所赠不假,可这般弑储反谋的罪名……又是从何说起?……”
  宁楀验了茶叶,分明是善补之上品,并无毒性。如今怎会到了七皇子哪儿……便成了害人性命的药物?
  ……如此陷害,苏偃当真瞧不出么?
  苏偃质问道:“是不是本宫以前待你太好了?竟想着与你携手一生,甚么家国伦理都不在乎了,每日睁眼闭眼都是你柳断笛!暂且不论你究竟有无私报父皇,告发我与霍九歌之事,但你劝我同她结为夫妻总是事实!我一心念着你,惦记你,你却三番五次,只要寻了机会便将我推开!一早有人劝我,道是你与廉王往来甚密,劝我离你远一些,可我却不愿信你竟是这种人!如今看来……是本宫错了……”
  他一句‘错了’出口,柳断笛只觉心脏麻木,面上却是没有泪水。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啊……
  苏偃的话,太过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好半晌,他才勉强直起身子,道:“臣……无话可说。”
  他的确曾受苏麟胁迫,为他卖命出谋划策;他也的确一次又一次地将苏偃越推越远。
  苏偃所言,具是实事。
  只是这纵局之人太过高明,若是自己不认,毒害七皇子的罪名便会落在苏偃头上,毕竟苦山茶是苏偃交给他的。纵局者,亦是算计到了。……自己断不会忍心令苏偃身陷囹圄。
  苏偃问他:“你这是认了么?”
  见柳断笛不语,苏偃这才狠声笑了笑:“……是老天责罚我爱上你。我本就不该与你有任何瓜葛,若不是木匣之上那‘囍’字刻在不吉之处,只要我一打开,这囍便生生裂开了。……但却也因祸得福是不是?正因如此,我才没能中了你的诡计。本想要在国宴之上当面儿还给你,却给七弟抢了先,遭他惨死。果然,我不该再与你有半分瓜葛……”
  柳断笛只觉了然。原来那日……苏偃竟是要将木匣还给自己的。如今一想,倒是明了开来。
  咽下喉口的苦涩,轻声道:“是臣害了殿下。”
  “你没有害我……偏偏你害的,都是些最无辜的人。”
  柳断笛未能再说些甚么,便听苏偃厉声道:“将他带下去,押入天牢待审!”
  他终是吞了言语,不再辩解,兀自忍了身心痛楚,甚至还自嘲地想——或者入了天牢,便能阻碍苏偃探访,他自然不会瞧见自己日夜咯血了。
  ……倒也算是好事一桩啊。
  柳断笛微叹,遂起身,由着两人箝制双手,直径将他送入大理寺。
  上一回来这潮阴之处,尚还是治洲祭天之时。因于心中顾及小四,念不得伤势严险,便唤了苏偃一同入了刑牢——那时的柳断笛,亦也未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困身于此。
  他盘坐在草席之上,闭目倚在墙坯角落处,只听铁环铐拴相互碰撞,叮当作响,应是狱史锁了牢门罢……。待脚步声远去,柳断笛这才挣了眼,略微打量四周。
  好半晌,他竟轻笑一声。
  幸然,苏偃命人将自己押至大理寺天牢而并非刑部,也算是顾足颜面了。……只是这天牢,自古便鲜少有人能够幸免于难,不知自己可否有命,再见日耀月清呢。
  即便他心明如镜,却也从未做出杀戮之事。苏偃几次过问,他都在心中一一否认了。
  苏安急逝,他正焦于睿和纷扰,并无时机下手;苏奕之死更是莫名其妙,他心知苏偃爱极七弟,又怎会刻意触他心头之痛,令他友悌不复;至于那霍九歌,则是他深知治洲府身后权势颇大,操控天坛故里,借此有旁人检举苏偃苟且之机,劝得他二人互结连理,一是为保苏偃声誉不辱,无愧当得一朝太子储君,一是为了稳固治洲权势,防患于未然。
  ——虽然确曾料测一二,他也确实未曾抑止这过往丧悲,但哪一件,都同他没有任何牵连。
  即便如此,他又如何不想出手搭救?可若是救了,便是打草惊蛇,使得苏朝后路不顺!若是救了苏安苏奕,便是害了天下苍生啊……
  ……别无他法。
  柳断笛苦笑着垂首,只觉呼吸不畅,忙取了药来服下,这才稍好一些。
  ……只盼事态落幕,与衷愿并行才是。
  不然这般作为,当真不可饶恕了。
  隔日。
  苏麟命人开启牢门时,柳断笛仍有些恍惚。
  他本觉得自己尚还能够在行审之前过几天安稳日子,如今苏麟造访,怕也是安生不得了。
  “罪臣拜见廉王。”
  苏麟寻了处泥阶将手中食盒搁放好,遂转过身来道:“柳大人起身罢。”
  柳断笛应声,心中暗揣苏麟的来意。
  苏麟唤人在泥阶旁置了石凳,兀自坐下,后便伸手打开竹盖,将酒饭一一摆出后,届时才偏头瞧了柳断笛一眼,道:“呦,柳大人还站着呢。去,给柳大人也拿盏来,既是同我用膳,便不必太拘谨了。”
  柳断笛忙道:“……臣乃戴罪之身,再与王亲同坐,岂不是罪加一等了?”
  苏麟闻言,遂便挥手屏退狱丞,故作明了地颔首道:“戴罪之身?……对,若不是柳大人提及,本王都记不得,如今你柳大人还是戴罪之身啊。”
  柳断笛微微皱眉,只问他:“……不知廉王殿下屈身来此,有何贵干?”
  苏麟听罢立即变了颜色:“怎么?你也曾是本王养的一条狗!如今另外认了主人,便想要反咬我一口了?”
  见柳断笛不答,苏麟便又讥讽道:“现下大约连你自己都不甚明白……你究竟待了甚么罪罢。”
  柳断笛望着他,目色中略有不解。
  苏麟同他对视,言下坦然:“本王今日就告诉你……苏奕……是我廉王苏麟亲手杀的。”
  柳断笛闻声一惊。
  ——他并非不曾怀疑苏麟,而是他实在未能料到,苏麟竟会向他坦认的如此之快。
  苏麟阴笑片刻,又道:“……杀害自己亲弟弟的滋味,真是痛快淋漓啊……而你,不仅是替苏偃待罪!更是替本王担了一切罪过!”
  柳断笛心中气郁交加,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卑鄙!”
  苏麟闻言,冷意更甚。
  “竟然连你,也敢来对抗本王了!”
  柳断笛只道:“廉王殿下……如何觉得,臣不会将这些统统说出去?”
  苏麟敛了恶意,佯作温声:“柳大人,是想让我那太子弟弟知道,害他手足之人,同他亦是手足么?他负荷得了手足相残之事么……嗯?”
  柳断笛面色骤然惨白。
  ——他不能教苏偃知道。
  苏偃他承受不了……苏偃他,最珍爱的便是手足之情……
  “柳大人认为……究竟是本王害死七弟,还是你这区区一个外人害死七皇子,更能使他痛心?”
  柳断笛不言,苏麟便替他答了。
  “你不舍他知道真相的。”
  柳断笛闻声,心下怆然。苏麟所言不错……他不忍心……他不忍苏偃得知一切,那太过残忍了。
  终是闭目,耳旁却响起苏麟的声音:“饭菜都要凉透了。你瞧瞧,若不是你提这不相干的事,又怎会坏了本王雅兴?”
  柳断笛一叹,便见苏麟执了碗筷,从漆罐中盛了汤菜,端至自己面前。
  他略后退,苏麟便紧紧逼近,直将他抵入角落里。
  “你双手铐牢,行动不便,本王喂你……”
  苏麟夹起透着油香之气的肉块送上前,柳断笛却偏头,如何也不愿张口。
  他一早瞧见这些饭菜便有些不适,更何况……他不想吃由苏麟经手的东西。
  苏麟瞧他不从,神色大变,猛然间摔了碗,腾出一只手来狠捏住柳断笛的下颌,硬生生地逼他张口。
  “给本王吃!”
  柳断笛无法,终是妥协。
  待苏麟放开手,只见脸颊处已然留了青红色的淤痕。
  柳断笛极力抑制反胃之感,好容易才吞咽下去。
  苏麟笑道:“味道如何?”
  柳断笛垂眸不言,苏麟便兀自笑叹:“想必定是不错,这可是你亲手养大的牲畜,是叫甚么星辰罢……?呵,本王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它割宰剥皮,制成一道好菜的。”
  话毕,柳断笛便再也无法忍耐,蜷在墙角阵阵干呕。
  那是他的星辰……
  是他与苏偃的星辰……
  如今,就这样没了……甚至死前还在遭受苦楚。
  柳断笛早已分不清楚究竟是哪处作痛,耳侧却隐隐还能听见苏麟轻蔑地声音:“背叛本王,便是如此下场……哈哈哈……!”
  待人走远,柳断笛这才倚着坯墙,勉强轻笑几声。
  自己给不了任何人一处栖身之地,也护不了任何人一世安好。
  他苦涩地叹息,终是甚么都无法留下……
  就连星辰,苏麟都不肯放过。
  ……这般杀弟之人,当真残忍。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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