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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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妆-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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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断笛道:“大长不必自责。若是公主对大长无情,也是断然不会出手相救的。”
  阖炤抬头望他,眼中满是欣忭:“柳大人可是说,和亲有望?”
  柳断笛颔首道:“正是。”
  阖炤眉间略攀喜色:“那么……我该如何是好?”
  柳断笛垂眸,打量着床簟,缄默不语。半晌,才轻声道:“待大长与公主伤势稳定……便回京罢。那时,大长向陛下上书禀,想要迎娶公主为妻。”
  阖炤挑眉望他:“倘若陛下不允呢?”
  柳断笛同他相视,道:“大长只需言明,和亲一事有利两朝安好。而此番公主舍身相救,此情久念于心,加之公主又无斥于你,陛下应是不会回绝。”
  阖炤颔首。
  柳断笛苦楚已尽。
  该做的、该说的,他均已正行出口,若是此刻再作夷由之举,徘徊不定,当可算是功亏一篑。
  当他瞧见苏桥手腕处的伤痕,及碎在衣衫内的杯皿时,他便明白了苏桥究竟如何挣扎九曲。——苏桥心意天地可鉴,仅因自己一句劝慰,便能拿了性命相抵。
  而自己依要将她推至芜江,推至阖炤身旁。伤她匪浅,也令苏偃心生痛苦。
  ——他虽不舍苏偃,却更不舍天下。
  柳断笛心知苏偃无心朝政,但若谈及苍生群灵……他愿孤注一掷。
  他不能将这万万民众交予昏聩之人。苏偃性情冷峻,而有爱民之心,何般境地都不会铤而走险,以辜命换己欲。
  阖炤许是乏了,柳断笛便也不再叨扰,起身告退。
  五日后,一行人如期返京。公主大义之行已差人告知皇帝,当日皇帝御临皇城朱门,亲迎苏桥入宫。
  祝宴之上,阖炤依言呈交文书,皇帝微微打量,只偏了头问苏桥道:“大长想要迎娶桥儿,一同回去芜江。桥儿可愿?”
  苏桥稍愣。她知总有今日,却未能料到如此之快,教人措手不及。
  她低首抿唇,终是定了心一般,抬眼在大殿内找寻柳断笛的身迹。
  寻到时,他也正在瞧着苏桥。
  苏桥眼中泛雾,心头落空,无法言语。其实直到如今,她仍抱有念想——哪怕柳断笛故作挽留,轻言嘱喟也好,但柳断笛只默声瞧着她,唇角挂了一丝微笑。
  苏桥心下默念着——十个数……就计十个数。倘若数完,柳断笛淡漠依旧,那便遂了阖炤的心愿。
  其实她明白。一切不过遵于柳断笛策划安排。她也明白柳断笛断然不会起身求禀。
  但她仍在心中暗数。
  一……二……
  柳断笛仿佛知晓她的心思一般,淡笑不改,正目专视。
  三……四……
  苏桥应他,固然深感悲哀,但却不悔。
  ——“因为……我喜爱之人,不愿看这天下颓圮四裂。”
  柳断笛当日所言在她耳旁回响不觉。她微微苦笑。
  阿笛,你可真是自私极了。而我竟沉溺其中,迷途不返。只是……此生怕是再也无法等到你。
  七……八……
  阿笛,我将要数完了。
  十。
  柳断笛,你果然不会为我顾首。
  苏桥仰起头来,似是打量大殿房梁之处悬挂的龙凤雕瓦一般,将眼中的泪水生生逼回。
  尔后平息,瞧向皇帝淡笑着答道:“父皇,儿臣愿意。”
  皇帝偶有诧异:“为何?”
  苏桥道:“儿臣对于大长,深感一见如故。况且两朝联姻,万益良民。桥儿……由此为幸。”
  说罢,朝阖炤那处微微一笑。
  阖炤凝望她,眼眸深邃。
  皇帝应许般地颔首,只道:“既然你二人都无异议,今日毕宴后便着钦天监去择日子罢。”
  苏桥闻言,笑说:“今后桥儿不在父皇身边,父皇还要好生照料自己才是。”
  皇帝挑眉,言语中稍有欣慰:“桥儿有心了。你四哥这几日也向朕参禀,道是有意迎娶治洲知府之女霍氏,此女已有老四骨血,身世不菲,如今允了他们,正巧儿双喜临门。”
  苏桥一惊,忙又小声搭问:“此话当真……?那霍氏女子当真有了苏家子嗣?”
  皇帝道:“治洲密探禀上来的信子,断不会有假。”
  苏桥仍是疑惑不堪:“只是……四哥怎会……?”
  她止了言语,皇帝却明白她这话中所指,长叹道:“他往日并非这般,定是一时迷了心窍。不过对方身家清白,又为我苏氏平添一嗣,娶来为妻倒也无不益之处。”
  苏桥明了:“贺喜皇父了。此事公诸于世之前,桥儿定不会告知于旁人。”
  皇帝面容欣慰:“果真不枉朕疼你一场。”
  柳断笛心下骤然一痛。
  与平时不同,并不剧烈,只如蝼蚁啃噬一般,使人无法忍视。他微微抬眼,便能瞧见苏桥面庞之上缭笼的喜悦之色。他并不能听清苏桥与皇帝的密语之言,但却能够从二人的颜色中得知一二。
  他不确定自己心中所疑,究竟与实事相符几何,但总是抛不开苏偃。
  苏偃……要成婚了。
  他一时恍惚,直至腹胃及胸腔内的痛楚愈演愈烈,这才醒神。
  他慌忙地请辞,尔后去寻苏偃。
  本也是自己教他迎娶霍九歌,与她共饮合卺,可现下却觉难以割舍。
  柳断笛心中冷笑,将自己讽刺的一无是处。
  ——你不是最狠心么?不是为了天下甘舍千万吗?为何到了此刻却又退缩不忍?你不是口口声声不言爱恨,自命清高?不是宁肯孤注一掷,全然不顾及他人之感?原来也不过如此……。
  ——柳断笛,你爱上苏偃了。
  他用力擦了擦眼角,引得那处微红。
  有人拦了他的去路,先行禀告。柳断笛立在原处,脑中空白不已。他不记得为何这般慌乱,只想立即见到苏偃,同他问问清楚。
  他只感到有人在前方引路,而自己盲目地跟随着他来至后园。
  “阿笛,怎么了?”
  直到听见苏偃的声音,柳断笛才兀然冷静下来。
  “……殿下。”
  他微喘息几声,开口唤道。
  苏偃走上前来,替他安抚胸背:“甚么事?劳你急成这样。”
  柳断笛费力平稳了气息,才问他道:“殿下……要大婚了?”
  苏偃挑眉望他:“消息传得这般快?我也只是略微请示了父皇,如今还尚未拍板。”
  柳断笛忽觉体内如同刀剜,愣了片刻,才勉强笑道:“……殿下大喜,真是……恭喜殿下了。”
  苏偃一手撑着他的后背,只觉这人的琵琶骨突兀的厉害。
  他狠心收了手。
  “怎么……阿笛这般慌张,就是来证实此事?”
  柳断笛忙应了他:“不……不是。”
  苏偃猛地扳起他的下颌,冷笑道:“怂恿我娶她的是你,如今不知所措的还是你!……阿笛,我当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柳断笛吃痛,拧眉轻吟一声。
  苏偃所言皆实。如今苦果,不过咎由自取,这般矫作又是扮给谁看?
  柳断笛无法应答,只闭了声。待苏偃松手,指下竟已生生烙下印记。
  好半晌,柳断笛才低声道:“是微臣草率了……”
  苏偃冷了目光正视这人,仅因一句草率?便愚得自己任凭开落,堂堂太子,却侘傺不堪!
  他背过身去,淡声道:“是你……将我与霍氏女子之事告知父皇的?”
  柳断笛闻言稍愣,随后反问他道:“殿下心目中,微臣该是如此龌龊之人?”
  苏偃冷笑:“不该!是不该!但——当日可是只有你瞧见了!霍氏女再如何妄想攀权附势,也断然不会拿自身清誉一赌荣华!阿笛,我也想信你,可是你教我……如何信你?”
  柳断笛只觉万念俱灰。出行睿和之前——苏偃也曾这般询问,询问他是否行此下作之举。那时却是满目不舍与疑虑,而今则是千般断言决绝。
  苏偃又道:“你也曾说,终有一日我会明白。自你挂帅睿和再至陪同公主前往九鸾山,真真可谓一波三折,我想了这些许时日终也未能明白!我爱慕你,你却是如此待我的?往日种种,朝中数人早有察觉,他们一早便知我苏偃于你偏袒有加,护爱又何曾少了去!如今,瞧着自己一腔浓情遭你作践,……阿笛你告诉我,我如何能够不寒心!”
  柳断笛闭目。
  苏偃的一字一句,均如利刃,一下一下地刺入胸腔,几近窒息。
  他不能同苏偃直言,替自己分辨一二。他不能告知苏偃……其实他并不曾私禀皇帝,诬他于竖子之地。
  “是阿笛……有负殿下……”
  他言语微弱,一是受苏偃所激,二是脑中眩晕卷袭,他实在没有力气再道其他。
  “有负?有负二字,又能如何!”
  静默半晌,苏偃又道:“大哥之死,究竟与你有无干系?”
  柳断笛一瞬哑然。
  “殿下为何觉得……臣会……”
  苏偃道:“我曾与你同住,你身上那股子安神草药之息,也同在大哥房内残存。大哥往日,从来不屑那种东西。”
  柳断笛苦笑:“就是因为……此事?殿下便心存芥蒂?”
  原来——这便是因由。
  柳断笛一直有觉,他与苏偃之间隔阂渐深,却是不曾料到苏偃事事相疑。苏安逝后,苏偃与自己愈加疏离,他只当是苏偃心中苦楚无法言语,却从未想过苏偃竟将此等株连九族之罪念至自己身上……
  苏偃转了身去,怒然斥道:“为何连你也这般……轻人性命?”
  柳断笛苦笑:“倘若臣说,此事与臣,毫无干系呢?”
  苏偃道:“事实均至,我无法再信你。只是我并不能直证同你有关,但是……一旦另我发觉,阿笛,我绝不手软。”
  柳断笛垂眸。
  好……好一个绝不手软……
  他仿佛只将这四个字听入耳中。
  饶是这般,又何必再言其他……
  苏偃道:“我不知你究竟想做甚么。但现下我成全你!也成全自己!一切随了你去!至于霍姑娘,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柳断笛,你乐意我娶,我便如你所愿,如今再这般畏畏缩缩,只怕我不能应你。”
  柳断笛无言相对,只瞧苏偃拂袖离去。
  “柳大人,请回罢。”
  苏偃的声音寒若冰霜,另他周身轻颤。
  已经……回不去了。
  柳断笛屏息,使自己镇定。
  他闭了眼,掌心微一用力,指甲便要刺入肉中一般。苏偃……他说,再也无法相信自己。
  柳断笛苦涩一笑,自己本也不该博他信任,归根到头来,终是自己不配!
  他回身转出了东宫,回至柳府。星辰闻声赶上前来,在他腿旁嗅了嗅,尔后不停擦蹭着他的身子。柳断笛蹲身,抚摸星辰额顶的茸毛,星辰吼中便发出舒适的低吟。
  这只狗儿……还是从筹南一路抱回来的。
  记得那时苏偃仍能满面笑意的调侃他——知我莫若阿笛,我的确是嫉妒,不知阿笛你,有法子可解么?
  那时啊,只恨自己识人不精,一度受三皇子苏麟的劝惑,险些陷苏偃于不义。而今再念,已是人非物亦非,却偏不能怨天尤人。自己酿下的苦果,自是由自己如饴吞咽,别无他法了……
  “主子……宁大夫求见。”青衣在门口禀道。
  柳断笛起身,脑中一阵眩晕,只得撑着书案勉强熬过,这才应道:“告诉他,就说我有事不便,请他去瞧瞧小四罢。”
  青衣闻言急忙道:“宁大夫本也是来给您瞧身子的!您这般讳疾忌医,又如何能够好起来?”
  柳断笛听尽他的话,心中苦笑。本也是……医不好的。
  青衣见里头不做声,这才惶恐自己言语过重,诺诺地唤了声:“主子……”
  话音未落,柳断笛已开了房门,向他轻笑道:“无碍。我近日好多了,没有往常发作的频繁。大约……大约该是快要好了罢。”
  青衣惊喜道:“当真?”
  柳断笛颔首,笑道:“只是,不久之后……太子殿下便要大婚了。青衣啊,我说说,我送些甚么以表祝意呢?”
  青衣闻言惊诧,一时间浸在‘大婚’二字中无法自拔。
  太子殿下……大婚?!
  他忙直视柳断笛,话语中带了些许不可置信:“太子殿下要大婚了……?!不……不会的!主子您莫要这么说……太子殿下,他……!”
  “青衣。”柳断笛温声打断他,“我只是想知道……究竟送些甚么好?”
  青衣只觉胸口如同受人剜了一刀似的,痛苦而不解。
  他仍记得当初——当初自己同太子殿下的话语——
  ——四殿下,我家大人是好人……请您万要好好待他。
  ——青衣,你听好了,我苏偃对于柳断笛,不至死,不言弃。
  太子殿下那日应的如此诚恳,怎会……负了他呢。
  青衣忍下痛苦,只静默地瞧着柳断笛。他并不知自家主子为何此刻如此平静,他只觉得不安,若是主子能够有些生气,或是面露苦意,他倒也不至于如此忧心。
  但柳断笛只是温和地望着他,仿佛真心询问似的。没有镂骨情深,亦无半分苦楚。
  半晌,瞧青衣不做声,柳断笛这自顾自地才掩了房门,遂又绕过青衣向前行去。
  越过青衣身旁时,青衣只听闻他口中一声轻叹:
  “我倒是想……将自己的心剜出来,端给他瞧瞧呢……”
  青衣稍愣,待他回神追出府去,柳断笛早已不见踪迹,徒留风尘扬摇。
  柳断笛夹紧马肚,一路驾出城际,他并无目的,只念想着离开柳府,愈远愈好。直至日头渐凉才勒马止步,昂首打量,这才发觉自己竟是入了山。
  他牵马缓行,脑中暇然。
  原本……也并未料到自己竟会如此哀衷,而现下却是何等悲戚。
  柳断笛苦笑一声,还是想一想……究竟如何应承。
  倘若自己送予华丽贵物,苏偃是否亦会生疑,觉之此物由来不耻?
  他轻叹一声,侧首打量这翠竹峦锋,目光戛止。此季正值七月中旬,旭日高升,惟苦山茶性属凉,解暑祛乏。柳断笛忆及苏偃满目疲惫,心中不忍。
  书经有载,道是苦山茶凝根竹林深处,需以鲜血灌溉唤其结出茶叶。
  他环视周身竹林,道是竟连上苍都眷顾苏偃。
  将马匹寻了处壮枝拴铐妥当,柳断笛便孤身前去,沿着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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