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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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妆-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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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他仅是一脸淡漠地目送公主苏桥与阖炤并肩前去。
  腹胃中的荆棘与胸腔内的酸楚一同涌上,柳断笛苦笑一声,将他们尽数忽视。作孽太多……注定是连上苍也不能容许的。
  饭后归了宿地,房外宁和无声。柳断笛却深明,如此安定之态绝非如己之人能够享有。现下阖炤心慕苏桥不假,任谁都可瞧出。但区区薄情并不足够为她舍去家国天下,还需一个契机,将他的情钟推至不复之地。那时才算一诺亘古,不得更改。
  “……公主可回房了?”
  柳断笛唤来人,轻声探问。
  “回柳大人,公主适才同大长用了膳,已经回来榻处了。”
  柳断笛闻言微颔首,向他道:“你现在去禀告公主,就说在下稍候有事求见。若是不便,也可择日。”
  那人行礼后退下。柳断笛依在木椅中,燃了灯,焚尽桌上几篇草书,半晌才听门外回禀:“柳大人,公主殿下并无不便,请您来厢一叙。”
  柳断笛听罢,扬声道:“知道了。”
  略微整装,起身时忽感头目眩晕,方想起此行仓促,竟是将药物落在柳府。若是青衣瞧见……定又要责备了。柳断笛轻叹一声,自己究竟是畏惧青衣的絮念,还是畏惧死亡呢……或是说,真正忌惮惋惜的,仅是不能瞧见苏偃荣登大宝,号令四方?
  他摇头,将这些糅杂在一起的念头统统打散,尔后来至公主房前。
  “微臣柳断笛,拜见公主殿下。”
  房内应声道:“柳大人免礼罢。”
  柳断笛起身,推门入内。苏桥已然启声:“你们下去,我与柳大人有事要谈。”
  几名婢女忙应声退下,苏桥见室内只两人,这才道:“柳大人不用拘礼,请坐。”
  柳断笛颔首道:“谢公主。”
  入座之后,一时不知如何启齿,房中冷气凝聚。稍刻,仍是苏桥打破宁寂。
  她叹息一声,直言相诉:“柳大人来寻我……应是已寻好法子了?”
  柳断笛道:“公主果然冰雪聪明,下官惭愧。”
  苏桥替他端茶,柳断笛并未如何推辞,只瞧她自顾自地执起玉杯微润一口,如是自嘲般地笑道:“柳大人如此迫不及待地见我……除过所言之事相系家国之外,还有甚么呢?”
  你总是不愿与我淡叙余事的。向来不肯。
  苏桥心中默道。
  柳断笛闻出她话中苦涩,却又不能出言相劝,只答道:“难为公主殿下了。”
  苏桥微微摇头,不置可否。
  “柳大人请坦言罢。”
  柳断笛道:“公主才情兼备,已取阖炤爱慕。但……若想得他钟情于你,尚还欠些火候。”
  苏桥一愣,问道:“那么……依你所言,我该如何是好?”
  柳断笛道:“阖炤原妻王氏,虽貌美无比,可能够使阖炤数年心系不改,大抵还是她与阖炤二人,存有初遇之恩,长世之情。”
  苏桥心底微动,茫然复道:“初遇之恩……长世之情……?”
  柳断笛颔首:“不错。”
  苏桥苦涩一笑:“赢他爱慕最是简单不过,但想要换他这般长情,乃是不易之行。我该……怎么做呢?”
  ——正如我心仪你如此之久,你却丝毫不肯动心。
  柳断笛并未听出她话外之音,只道:“公主不必担扰……下官已拟好对策,现下交予公主殿下过目,想必定可一劳永逸。”
  苏桥接过他递上前来的信笺。
  微微打量后,心底逐渐冰冷。
  甚连苦涩也不复存在。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容,轻声答道:
  “……我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下)

  
  苏桥尚还记得初次与柳断笛相遇。那时满座惊哗,在场者无不叫好尚书柳氏才能双具,而苏桥却久溺于他温润的目光之中不能自拔。
  于是她轻点玉指,令柳断笛拟写诗章供自己曼舞一曲。
  届又瞧他低眉侧目略勾唇角,如此淡声一笑,却倾九天。苏桥未能想到——甚至至今依旧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将一生喜乐授他而受,自此缘怨相牵。
  后来啊……她的眼中心中,再也放不下任何人了。
  只要柳断笛所喜爱的,她便竭力达成。尽管不曾兑现太多,但她心中真真切切是这般想法。
  ——正如大哥离世后,自己去邀柳断笛一同入宫参宴,其实并不是想要讨得四哥欢心,而是瞧出那人与四哥之间略有隔阂,想趁机弥补一番。……倘若四哥不肯如从前那般待他,他心里大约也是不好受的罢。
  ——正如自己起初并不想收下赵侍郎所赠的暖玉,但偶一抬眼,却瞧见柳断笛满目期意。他……是多么盼望自己收下啊——于是不曾多待,只口中稍作应付,便就手收了回来。
  ——也正如……他求自己下嫁芜江王阖炤。怎能不怨呢……?但是转念一想——这可是柳断笛唯一一次主动相求啊……虽然过分刺人,但……却逼得他亲口承认命不久矣一事。……如此无助的阿笛,自己又怎能忍心不遂他意?
  苏桥啊,阿笛他一直、一直都是个温柔的人。
  明明是你自己选择将心许给了他……
  可……还是委屈的紧。
  ……不能怪谁,只能怪自己今生不配引他爱慕……
  苏桥伏在桌案上,将脸深深埋入双臂,肩膀颤抖的厉害。
  低似嗡嘤般的泣诉声从唇齿之间倾泻而出,温热打湿了针线密绣的丝绸罗兰。
  阿笛……。很快,我就再也不能这般唤你了。
  这是最后一次。我今后……再也不会为你哭了。
  阿笛,这是最后一次。
  ……
  待她拭尽眼泪,唤来婢女净面梳妆。精妙地打扮一番,向着铜镜内扬唇一笑。
  苏桥只觉自己相较从前清爽了许多。大约是因为卸下了原本便不属于自己的期盼。
  她吩咐婢女去请大长前来。
  待阖炤心涌悸动地登门,苏桥并未客套多言,仅同他说了一句话。
  “大长,在这阁中停留的久了,不免惹人烦闷。……一同出去走走罢。”
  ——这是柳断笛教给她的。
  阖炤更是欢喜地应了,忙要唤人侍候,苏桥又道:“随意散心罢了,人多了反而繁琐。就你我二人,岂不轻便?”
  阖炤一时惊诧,后感快哉。遂令人向柳断笛转复,道是自己与公主殿下出阁赏景,以解乏闷。
  之后便出了凤鸾阁,随她沿着乡林狭道缓步而行。
  “柳色入江来,枯散还乡归。大长,今至七月,山河秀美,着实教人心旷神怡。”苏桥抬手,轻抚垂倚额梢的细柳尖叶,呢喃着道。
  “是啊……美人作陪,加之无限风光,我确实从未构绘过这般姿霞。”
  阖炤伴在她身侧,踱步缓言。
  “……倘若能够落生此处,人生再无其他幸甚。”
  “怎么?公主喜欢?”
  苏桥颔首道:“宫廷之内处处红砖青瓦,御花园内的花开得再艳,也是人为之,与此处天然之色分毫不能媲美。”
  阖炤闻言笑道:“苏朝公主,想要甚么而求之不得?怕是没有罢。”
  苏桥心下刺痛,轻道:“有的。”
  ——我爱慕一个人,但却施尽万分也无法得到。
  阖炤听罢,心中大奇,继问:“哦?可否说来听听?”
  苏桥沉气,摆了摆头道:“无甚。”说罢又侧目望他,轻笑复说:“不谈这些了,实在扫兴的紧。”
  阖炤瞧她不愿相告,也不再追问,便续了她适才的话,道:“公主可听闻,我芜江景色大好。”
  苏桥颔首:“略有耳闻。”
  阖炤面容攀上一丝自豪之意:“这并非传闻。芜江柳林千亩,梨园纵横,任谁都是无法不喜爱的。”
  苏桥心生羡煞,吞吐地道:“……倘若有缘,我定要去瞧一瞧。”
  阖炤一笑:“我也正有此意。特意提及,便是想问公主,是否愿意前来芜江赏这遍城梨柳。”
  苏桥望他,却募地发觉此时已然离了林荫之处,四壁突兀,惟存巍峨。
  她轻声一叹:“我愿意。……大长您瞧,这处已经不似方才了。”
  阖炤只颔首,未言其他。
  苏桥又道:“芜江梨柳,可也会残谢呢?”
  “花树草物,凡有生命者,便逃不开死亡。但若是公主喜欢,我定然不会教它凋零了去。”
  苏桥闻言轻笑:“大长如此有心,苏桥谢过了。……前方无路,你我换行别处罢?”
  阖炤道:“就依公主。”
  二人方转身,忽感四周呜呼不止。阖炤忙警觉,将公主护在身后,便见几旁山峰如同瓦解般倾倒,一时间天崩地裂,声响四作。
  “公主……!”
  阖炤将她环尽臂弯内,便觉背脊一阵剧痛,如同五脏颠倒一般,而后眼前漆黑,只在意识散尽之前将公主苏桥紧紧护在身下。
  “大长……大长……?”
  片刻,隆声停歇,苏桥轻触身上这人,却久久不见他醒转。
  “阖炤……你醒醒……!”
  苏桥慌了神,却觉身侧湿润无比,她吃力地挪开了些,只见阖炤身后血迹狼藉,几乎瞧不清模样。
  她伸手去探,见阖炤鼻息微弱,自己心下难过无比。
  阖炤是为了护着自己,才会伤重至此。
  但是……他却被自己算计了。
  ——这亦是柳断笛教给她的。
  邀阖炤出行,埋伏于此,引自己与他被困此处。……柳断笛早便拟好阖炤的伤势,更早备好了血浆,让自己故作割腕供血,相救阖炤,补那‘初遇之恩,长世之情’。
  苏桥不及苦笑,忙去翻找盛置血浆的器皿,探手寻来,心下一片冰冷。
  皿内艳红早已洒满袖襟,如何能够救人呢……
  她蜷起身子,绝望地闭目。
  一闭眼,便能瞧见柳断笛那日满面悲容地道:“我快死了。”
  她打量着身旁的阖炤,这人早已昏迷不醒,缘由却是因为自己欺蒙了他。
  心下涌起几分愧疚之意。
  她又想起柳断笛来——苏桥,你既然真如自翊那般的忠爱他,又有甚么不能下手?
  苏桥心中颤动,缓缓地,将握在手中的锋石移向腕脉之处。
  猛地用力,鲜血便涌了出来。苏桥忍着痛楚,将手腕挪至他的唇旁。
  阖炤虽是意识全失,脸色却仍有转良。
  待到血液渐止,苏桥再探,发觉阖炤的呼吸已然不再紊乱。
  她这才安下心来,枕在他身旁沉沉地睡去。
  此刻风沙已受遏制,柳断笛携人来时,从远处便可瞧见公主与阖炤二人困在石壁内。忙唤人除尽几周,将二人带至一旁安逸之地,后令大夫上前诊治。柳断笛随着走近,竟是瞧见苏桥腕中血迹斑斑,心下大骇。
  他抿了唇不做声,只静候大夫看脉。
  少间,大夫向他恭敬道:“回大人,飞石虽猛,却并未击中要害。这位大人平日里体魄尚算强健,伤势瞧上去颇为危急,实则不要紧。倒是这位姑娘失血过多,今后需该好生调养。另外……”
  柳断笛心中一紧,忙追问道:“另外甚么?”
  大夫嗫嚅道:“……手上这道疤痕,怕是终生不改……”
  柳断笛闻言,一时不知作何感受。
  一是愧于苏桥,二是替自己不齿。
  ——为了一己私欲,竟去煽惑苏桥至如此地步。
  柳断笛苦笑着垂眼,他知晓苏桥的心意,但却不能允她。哪怕不爱,却也……诚心感之。
  他轻叹一声,弯下腰去将苏桥抱起,起身时稍稍一颤,仍是环了双手不肯放开。旁者见了,忙伸手搀扶,遂又请命道:“大人……我来护着公主罢?”
  柳断笛摆头回绝:“不必。”
  说罢,抱着公主向一旁落轿中走去。
  有一些事……他永远都不能同公主说起。但是,哪怕只此一刻,他也万分想要偿及于她。苏桥应是惦念这偶施温怀良久了……抑或连这许温柔,在平态时候也是算作匪夷之事。
  柳断笛手下施力,尽力使苏桥不受颠簸——这是他仅能给予的。
  归至宿处,柳断笛将苏桥与阖炤分别安妥,又令人好生照料,这才得以小憩稍刻。
  其实这些天来,他也并不如何安适。自心中有了法子之后,便一直再寻一个外貌风峻,内里却较为平安之处以设埋伏。直至敲定了方位,那山石亦是由他亲自置排。
  柳断笛不知何人可信,索性只信自己。
  他不能留下任何能够加以诟病的机遇。
  合了眼,柳断笛只觉身心俱疲。如今一棋一子,均是替苏偃铺路。却在不经意间将苏偃推向孤僻之地。他甚至有些莫名地还念苏偃久违的询问及目光。
  与苏偃相识相知十数年,从未冷淡若今。柳断笛勾唇,自嘲地笑。原来自己从少时……便是受着苏偃庇护、得他爱宠,而今气数耗尽,二人便再也无法重续旧缘。
  意识模糊之时,柳断笛仍感胸腹一阵不适,但也并不如何管置,竟有几分任其堕落的意味。
  不多时,门外便有人禀告:“大人,大长醒了。”
  柳断笛从迷梦中清醒过来,抑止眩晕之感,答说:“我知道了。”
  他起身,用帕子沾了冷水净面,将胸中抑闷压下心头,这才前去面见阖炤。
  入了房内,阖炤已然坐起身,瞧见柳断笛前来,忙问道:“柳大人……公主殿下如何?山岩兀然坍塌,若是伤及公主……”
  柳断笛坐在榻前,轻声打断道:“公主并无大碍。”
  阖炤听罢,终是松下气:“那便好……那便好……”
  柳断笛又道:“只是……公主为了相救大长,竟用利器将自己刺伤,此刻仍在昏迷当中。”
  阖炤惊了一惊,几般诧异:“公主将自己刺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断笛解释道:“大长为救公主,后背受伤,血流不止,公主情急之下捡了锋石,放脉络之血令大长喝下……这才勉强维持至在下赶到。”
  阖炤皱眉,心中又忧又急:“那……大夫,大夫怎么说?”
  柳断笛微叹一声:“调养一番,将气血补回来便没事了。只是……手腕上那条疤痕,怕是终生难褪。”
  阖炤心中作痛,沉声道:“都是我……害了公主。”
  柳断笛道:“大长不必自责。若是公主对大长无情,也是断然不会出手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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