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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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妆-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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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阖炤蹙眉,后便站起身来,声音中暗含些许激悦:“告诉我……王禧现身何处?!”
  柳断笛微微思量,似是明了他口中‘王禧’所谓何人。
  “王禧……便是大长的夫人罢。”
  “告诉我!”
  柳断笛摇头淡声说:“画中之人,并非王禧。”
  阖炤闻言苦笑一声,便跌回椅中,呢喃道:“我早该想到的……哪有死人复生之理……可我还是不甘……”
  柳断笛上前抚慰:“大长节哀。”
  阖炤抬首,眼中通红:“你引我前来……究竟有何目的……不是她,却另我误以为她。”
  柳断笛道:“那么……大长几次暗入苏朝,又有何目的?”
  阖炤冷笑道:“你如此说法可是不对。我芜江并未异动,‘暗入’一词从何而来?”
  柳断笛在他身旁安坐,轻声答道:“大长或是受人指点,这才误入歧途。……大长以为,两朝安好,百姓欢愉,不好么?”
  阖炤不语。片刻后,却是说:“芜江此刻兵力稍弱,有人趁机而入……道是苏朝不满芜江,想要将它吞并腹中,若我依据安排行事,便可庇佑我族。”
  柳断笛冷笑一声,道:“当真是无中生有!苏朝百年安和,从未挑起战端,使得无辜之人送命。大长一族之王,岂能轻相这等胡话!”
  “我原本也是不信,后来他们便说苏朝同睿和不和,后便开战。种种所言均属实事,我才半信半疑。”
  柳断笛道:“睿和亦是受人挑拨,犯我大苏,苏朝起兵护国罢了。”
  阖炤瞧他一眼,心下辨别真伪。
  柳断笛又道:“大长可知那是何人?”
  阖炤摇头:“不知,并无落款。”
  柳断笛微微颔首:“我本也没能想到……大长竟会对我知无不言。”
  阖炤苦笑道:“我一时冲动来至苏朝,如今层围皆是御林军,倘若不直说,怕是无命回去了。”
  柳断笛淡笑道:“大长不必担忧,苏朝天子一向正直行事,若您等有意交好,又岂无待客之道。……其实大长最为在意的,是那画中人罢。”
  阖炤抬首,几近颤声答道:“不错……那是何人?”
  柳断笛道:“那是我朝公主,确与王夫人容貌相似。”
  “像极了……简直如同一人。即便是我,也将她们误作同一人。”
  柳断笛心中一笑。
  “此次邀大长前来,并无他意。只是想问问您……可愿与我朝公主和亲。”
  阖炤一愣,问道:“怕是有甚么条件罢。”
  “以芜江作为我朝附属。我朝将永保其安,并不剥夺‘芜江’之名。”
  阖炤良久不语。
  柳断笛复道:“希望大长仔细斟酌,莫失良机。”
  说罢,起身欲走,方至门处,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我同意……”
  我同意。
  不是于芜江不起,而是我太过想你了……王禧。
  柳断笛唇角微扬:“大长果为明智之人。”
  话毕,他并未回身,而是直径出了正门。
  离开兆府,便与公主苏桥在城东瀚花亭约见。
  合欢花随风而漾,很快便衰落在泥地里。柳断笛坐在亭中,望尽了那妖艳一瞬的姿态。瀚花亭中合欢常盛,久不凋零,微香更甚,百年不绝。
  如今,竟是连这瀚亭几周的合欢,都将要枯萎了。
  佣仆沏茶呈上,柳断笛执起茶碗轻嗅,茶叶苦香与那合欢淡甜之气混为一息。
  稍刻后有人来禀:“大人,您候的那位姑娘到了。”
  柳断笛微微颔首,搁下茶碗吩咐道:“请。”
  佣仆受意,忙将苏桥请至亭中。
  “你退下罢。”
  屏退左右,柳断笛这才起身道:“请公主安。”
  苏桥莞尔入座:“大人不必多礼。”
  柳断笛随她坐下,便听苏桥道:“柳大人前些日子特地为我作画,我心中感激不尽。”
  声音中却是不尽的欢悦之意。
  柳断笛一时不忍。
  自己如此做法,便是生生葬送于她。今日坦诚昭曰,以后怕是再也无法见到此刻这般伶俐隽永的公主了。
  亦如苏偃。自起初细微至今日淡然,归根到底,也是自己罪孽不容饶恕。
  ——合该承罚。
  他勉强笑道:“公主为人宽宏,臣下只是做了该做之事。”
  苏桥应说:“柳大人太过客气。我邀你游市,却怕碍了大局,所以便再未找过你。”
  柳断笛道:“是臣僭越了。”
  苏桥闻言忙道:“柳大人不必这般,苏桥女子之身,本也不干朝政。柳大人心怀大业,苏桥当为父皇欣慰才是。”
  见柳断笛不语,苏桥便问道:“此处水秀景美,不知柳大人特意相邀,是为何事?”
  柳断笛来前心中便有万千言语,不知怎地,现下见了苏桥本人却是难诉只字。
  听苏桥开口,柳断笛突觉心中酸痛。
  侧眼仔细打量她,苏桥依如初次相遇那般惊鸿引人。
  苏桥似是有觉,问道:“柳大人?”
  柳断笛回神道:“微臣失礼了。”
  ——只想再瞧瞧你,然后,便将容貌与色神牢记心中。
  ——今后再难一见。
  半晌,柳断笛道:“臣有一求,望公主赐罪。”
  苏桥心下紧了紧,却仍笑道:“无妨,柳大人请说。”
  柳断笛闻言,竟是起身,来至苏桥身前。
  撩袍。
  正跪。
  叩首。
  “微臣——求公主,远嫁芜江和亲。”
  一瞬,苏桥耳边嗡蝇作响,不闻其他。
  求公主,远嫁芜江和亲……
  苏桥仿佛陷入困境一般,挣扎半晌才能醒然。待回了神,这才察觉自己面庞之上布满泪痕。
  “为……为甚么……”
  苏桥只觉心中痛楚万分,如同失了重要之物,却无头绪。
  她不知为何那人好容易的一次相邀,却是给自己上了枷锁。而自己竟欣然往赴。
  “为了苏朝盛世。”
  柳断笛并未抬首。他心中明了,自己一旦决定如此,那便注定辜负于她。
  “哈哈哈——!柳断笛,为了苏朝盛世!好一个为了苏朝盛世……你宁可牺牲我……”
  苏桥笑声中,泪如决堤。她也终于明白开来——自己痛楚,名唤绝望。
  “请公主治罪。”
  柳断笛俯了一俯,便听苏桥又道:“治罪?治甚么罪?柳断笛!柳大人……那日东宫中,赵大人将那刻有‘之子于归’字样的玉石送予我,我便知晓他心中所想……你和他同僚一场,又是难得知己……这般行径,便是对他不起!”
  柳断笛淡声答复:“可公主并不喜欢他……不是吗?”
  苏桥闻言,腹中翻覆,更是笑的凄厉:“不错,不错……我不喜欢他,可你又知我心中,究竟喜欢的是谁?”
  柳断笛默声不语。
  他知道。自打同苏桥初次相遇,他便知晓苏桥的心意。
  但,他不能认。
  苏桥接道:“呵……你眼中无我,又岂会知道!我今日便告诉你,从头至尾,我苏桥也仅仅心仪一人……我喜欢的便是……!”
  “我快死了。”
  柳断笛打断道。
  只此一声,却另苏桥静了下来。
  “你……”苏桥低首瞧他,神色中尽是难以置信:“你说甚么……”
  柳断笛喉头微动,闭眼道:“年前我便知晓,几位医者具是如此说法。……臣下一个将死之人……”
  “不!你住口!……究竟是甚么病症如此棘手,连太医院的人都无从下手吗……”苏桥忙上前扶他起身,柳断笛却执意不肯。
  柳断笛摇头道:“他们能够治病,却医不得命。臣下命该如此,公主……不必费心了。”
  苏桥心中焦急,带了哭腔唤道:“你先起来说话……”
  “公主不应,臣便长跪于此。”
  苏桥决绝一笑,泪珠顺着面庞滴落在柳断笛手背上。触肤冰冷。
  二人不语。届时秋风横扫,合欢便又败落一片,香气反倒更加浓郁。
  好半晌,苏桥终是打破沉寂,轻声问他:“没有其他法子了么……”
  柳断笛微愣,决心道:“是。”
  苏桥闭眼,笑容中渗了些许死寂。
  泣如雨下间,启唇呢喃:“好。我应你……”
  柳断笛心中煎熬万分,听她应承,竟不知作何滋味。
  ——他不该喜,亦不该忧。
  “谢公主成全。”
  苏桥悉力抹尽泪痕,双手微颤,俯下身去搀扶那人:“柳大人起来罢。”
  “起风了。当心受凉。”
  柳断笛闻言,万千心绪终是一涌而上。他仿佛能够感同身受,一时竟明白了苏桥所处的境地。并未进退维谷,而是真真切切的痛入骨心,另她连拒却都忘记了……
  他心中苦然,终究还是损人害己。苏桥自始至终……分明是最为辜善之人……
  自己却亲手将她推向万劫不复之遇。
  ——柳断笛,你果然狠心。
  既然择了此路,便永无回头之日。他使自己屏绝私情,面庞上遂又恢复淡然之色。
  “关于此事,我有几项计策想同公主说。待我回后便以信笺方式交予公主,可行?”
  苏桥苦笑:“既然柳大人早已计划好,又何必再来询问我的意思……?”
  柳断笛道:“公主隆恩,臣下永生难忘。”
  苏桥摇头,直视他道:“客套之言,多说无益。”
  柳断笛闻后不语,半晌,才听苏桥又道:“事到如今……我只想听柳大人向我说一句真话。”
  柳断笛应曰:“请公主明示。”
  苏桥略微低首:“你说……是为了苏朝盛世,我却不信。”
  柳断笛静默听罢,只接道:“臣下所言,句句属实。”
  苏桥摇头:“我只是觉得……柳大人不该会以牺牲我为代价,来换苏朝盛世。”
  柳断笛心中微颤。
  自己……究竟为何这般……
  苏桥说,并非为了江山天下,并非为了百姓安和。
  他思索半晌,终是明白开来。
  呵,自己果然存了私心……
  他抬首,与苏桥对视,勾唇微笑,字字铿锵——
  “因为……我喜爱之人,不愿看这天下颓圮四裂。”
  苏桥忽觉那抹笑容无比惊艳。
  是……这也便是自己答应委身和亲的缘由。
  因为啊……
  我喜欢你……能为你做一点点事,也都是真心乐意。
  苏桥止了哭泣,反而笑的愈加明媚。
  如此这般,仿佛便不会再感到失落与心痛了。
  “柳大人居心良苦……你心生爱慕那人,是何幸甚……”苏桥拭尽泪水,犹有羡煞般轻声喟叹。
  柳断笛苦笑不言。倘若以此深爱,复以千古且不能缓平之痛呢?
  此等深爱,终不过是强加于他罢了。诸如粪土,何谈幸甚二字。
  “失陪。季尚微凉,柳大人也莫要停留久了。”
  苏桥起身,弹去衣前衣后的土尘。柳断笛跪身叩首:“微臣恭送公主殿下。”
  苏桥只额首,拖着绀青色的素锦裙摆尾,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柳断笛低着头,并不能瞧见公主远去的模样。这一次,她并未唤他起身了。她与柳断笛,本就凤霞臣子,不容相配。抑或是……在他二人落定之时,便早已拟好前景。苏桥昂首,细细打量着远边霓虹,半晌抬手遮眼,熟知是掩藏余泪,还是挡屏霞光?
  柳断笛深深纳气。
  他这一生所欠,怕是再也无法偿还。
  ……
  七月初,公主苏桥请命,愿替皇父款待邻国贵客,观赏苏朝都城方圆风光。帝赞其淑惠德贤,恩准,又令柳断笛陪侍。
  都城南面,有九鸾山落座。因其崎岖九转,山端顶处立有凤鸾阁,故名“九鸾”。
  柳断笛驾马走在前方,阖炤与公主分乘安车。
  凤鸾阁中存书万卷,常聚高僧在此坐禅诵经。传闻凤鸾阁乃是神庙之一,若来此供香,神灵便可佑其永世安好。
  山路多崎岖,一行人登上山峰已至傍晚。柳断笛回首示意,身后驭马者便立即将安车停了下来。
  少顷,庙门微敞,走出一位驼脊老者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有礼了。”
  柳断笛稍稍倾身,道:“我等造访,还望主持担待。”
  老者笑道:“那是自然。施主大驾至我佛门,哪有不善之理?”
  话毕,便唤来小僧一左一右打开门扉。轻躬身,道:“施主请。”
  柳断笛同他一并入寺,身后仍跟两架安车与随侍。
  入了厢院,老者道:“房间早已备好,几位施主可在此处歇息,斋事稍候方会呈上。……天色不早,待到了明日,贫僧再向几位施主逐一引见,可好?”
  柳断笛颔首道:“有劳主持了。”
  老者闻言向他行礼,随后便转身退下。
  柳断笛来至安车前,躬身道:“迎公主殿下、大长。”
  苏桥应声道:“柳大人不必多礼,起罢。”
  语毕,便掀了帷幔,由人搀下马车。她来至阖炤所乘的安车之前,替他揭开帐子,抿唇轻笑:“大长请。”
  霎时,竟另阖炤挪不开眼。——此刻微风轻拂,花雨如至,公主立在花下,娉婷如柳,颜容玉秀。
  堪甚当年与王禧相遇。一颦一笑,美不胜收。
  好半晌,他才回神道:“是,是……公主请。”
  阖炤跟随在苏桥身侧,心下悸动。他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动情了。
  他加快了脚步,来至公主身旁恭敬劝道:“此刻夏风凉爽,片刻便有繁星高挂空中。早闻苏朝景色秀美,不如寻一处凉亭稍作闲话?”
  苏桥将眼中酸涩压下,勉强回身莞尔道:“大长与我……倒是颇为有缘。就依大长罢。”
  苏桥望着他眼中丝毫不曾遮挡的欣喜,苦衷不断。
  柳断笛——你要他阖炤爱上我,我做到了……。
  倘若这般,便能承你所愿,守你口中、心中那人所言,安定芜江,为苏朝盛世铺路践行,是不是我在你心里将可一存芳名?倘若真是这般……柳断笛,你将永远不会慨悟,我是多么心甘情愿。
  柳断笛似是触到她的目光,竟是不知此刻该当以笑温存,还是闭目不视。
  片刻,他仅是一脸淡漠地目送公主苏桥与阖炤并肩前去。
  腹胃中的荆棘与胸腔内的酸楚一同涌上,柳断笛苦笑一声,将他们尽数忽视。作孽太多……注定是连上苍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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