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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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妆-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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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桥摇头,踱步走下廊台:“大哥逝后,四哥哥便一直喜怒不言于色,我特地前来请教大人……如何能够使他开心些?”
  柳断笛随在她身后,触见‘苏偃’二字时,竟是微微一怔,随后道:“此事……下官怕也力所不及。”
  苏桥侧目瞧他:“我也只见你与四哥哥亲近,倘若你都没了法子,可当真是无人当行了。”
  见柳断笛不语,苏桥则驻足原地,募地握住他冰凉的双手,哀劝道:“柳大人……阿笛……你帮帮我,也帮帮四哥。于我而言,四哥才是最为重要之人。”
  柳断笛一愣。
  苏桥心中默声复道,你也是。
  柳断笛未能言语,苏桥便已然放开手,他反倒平复下来。
  半晌,才向苏桥道:“四殿下心绪不开,多半是碍于未在时机之处,与众手足家亲温存片刻,故才愧悔不已。公主心中念着他……便多去陪陪他罢……”
  苏桥道:“我明白。”
  柳断笛又道:“如今陪他伴他的,只有你与七殿下。不若寻个空,会在一处用膳品茶,他大抵也该释怀些。”
  苏桥眼中一亮:“经你一提,我这才略有眉目……到时柳大人也来,可好?”
  柳断笛稍作游移,苏桥便替他捏定主意,颇为欣喜道:“如此说定了,柳大人千万不可食言。”
  柳断笛终是颔首:“还望那时,公主差人告知。”
  苏桥应他:“这个自然。”
  柳断笛心中苦笑,只怕苏偃不愿相见。
  三日后,前太子苏安出殡。皇帝并非以太子礼将其安葬,而是择了陵园中一块较为幽静的位置,仅以皇子之尊葬入黄土,此后惟存青冢。
  当天晌午,果亲王终是守着日子踏入京城——岂若不是苏安急逝、皇室内族人必要观礼,果亲王尚还不可归朝。
  柳断笛暗地留意。果王回京,定然引得殿下内臣甚嚣尘上。但比之于此,柳断笛更为担忧苏安离世与苏麟有关。苏麟本性阴恶,为求大位手段歹毒,即便是暗杀苏安,借此机会引果王返京,尔后结为朋党,共同谋事也不足为奇。
  不过……
  待到那时,内忧外患接踵而至,苏偃又如何得以应付?倘使苏麟真真有所动作,怕也不逾一时半刻。
  柳断笛阒然算计,默声中,已替苏偃铺好前路。
  “柳大人,公主殿下请您礼毕后前往东宫,说是与您一早儿有约。”
  那宦官躬身上前来,扯断柳断笛脑中的思绪。
  柳断笛心下一转,倒是不曾料测公主竟会选在今日。片刻,却也儒礼地回他:“知道了,还望公公转告公主,本官定不会逾时。”
  公公忙应:“奴才自当转禀。只是……敢问大人,可有瞧见户部侍郎,赵淙恩赵大人?”
  柳断笛回忆片刻,只道:“不曾。国丧朝礼,现下人散得紧。”
  “奴才明白了。”
  柳断笛一时好奇,又问:“你找他作甚?”
  公公答道:“公主唤他一同前往,奴才寻了大半晌也没能瞧见人,怕耽搁要事,这才思量着……或许柳大人知晓?”话毕,想了想又道:“是奴才僭越了,还请柳大人莫要见怪。”
  柳断笛听后,轻声笑道:“无妨。你回罢,我替你将话带到。”
  那公公容色欢喜,迭声道:“那便多谢柳大人。”
  见柳断笛颔首,便一躬身退下。
  柳断笛早已察觉苏桥待自己不比寻常,原前还生怕自己前去难堪,现下苏桥又点了赵淙恩同行,不免稍许宽心。公主能将私情摈之脑后,倒也难能可贵。
  再者,赵淙恩似是倾慕苏桥公主已久,若是就此缠绵,佳人才子,自是一桩美事。
  一路寻了去,终是瞧见赵淙恩。将此事说与他听,他霎时欣忭不已。好容易礼毕,赵淙恩更是迫不及待地赶至东宫。
  待人通报后,苏桥亲自前来接应。见了二人,温声道:“两位果真守时,御膳房正在备膳,四哥与七弟还未从陵园回来。二位大人入殿就坐,稍待片刻。”
  两人便随她入殿。
  待坐定,赵淙恩道:“劳动公主,下官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苏桥转眸望他,笑吟吟地道:“不知赵大人可还记得,当日国宴之上欠下本公主一个惩罚尚未兑现?”
  赵淙恩忙道:“铭记在心,不敢轻忘。公主此刻提及,可是想好了?”
  “没,依旧欠着罢。”苏桥笑说,“赵大人未忘便好。”
  赵淙恩心下彷徨,终是取出怀中暖玉,递给苏桥:“下官薄意,还望公主笑纳。”
  苏桥接过端详,却见那暖玉之上刻有‘之子于归’四字,不由一笑,逐字念道:“之子于归……”
  “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赵淙恩接道,“只可惜,铸玉之人只雕出这枚,便收了心性,转攻其他。”
  柳断笛一旁听闻,唇边竟是带了笑意。
  苏桥终是笑说:“此玉精致,再配以诗经美句,赵大人怕是废了不少功夫。收下了。”
  赵淙恩心底一松:“多谢公主。”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公主……你懂了么?
  柳断笛微冁然。
  天外边渐渐昏暗,有禾雀低落瓦檐。苏偃这才领着苏奕入了殿来。细细打量柳断笛一眼,便教苏奕去公主身旁落座,自己则是坐在柳断笛身旁。
  赵淙恩与柳断笛二人起身行礼,苏偃摆摆手,道:“当是家宴,都坐罢。”
  柳断笛闻言,只瞧他一眼,便收了视线。苏偃似是有觉,心下万分挣扎。这人……疑是戕害自己亲兄长,而自己却并非企望讨要情由,只是在说服自己,如何接受。
  苏偃爱慕柳断笛,或许从第一眼起,那爱意便已深藏入骨。苏偃不甘、不愿,柳断笛在他心目中,一直都是最为善良之人。
  他不知是信自己,还是仍信柳断笛。
  怎么该……?怎么该……!不该!
  苏偃面容上一敛神色,苏桥便已搭声道:“今日呢……请几位来,无非仅是小聚。柳大人平北齐、退睿和,操劳征战,功劳颇甚,回朝便赶上我大哥之事,又是悲戚一番。……既为小聚,到者均是能够交心之人,我也不瞒两位大人。两位知晓,如今皇叔归京,定不免几方动荡。我身为女子,不得干政,却又放心不下四哥,如今儿将话挑明了说,便是想请两位在朝中多帮衬帮衬,倘若两位不弃,苏桥自当感激不尽。”
  柳断笛听她提及‘皇叔’,一瞬明白开来。原来不仅自己有所鉴戒,甚至连苏桥都暗做打算。柳断笛微微一笑,道:“公主不必多虑,下官心中,从未背弃四殿下。”
  苏偃闻言一愣,霎时紧握手中那玉杯,简直似要将它捏碎一般。
  赵淙恩道:“下官明白,既是公主一片心意,哪怕下官豁了命去,也定会办到。”
  苏桥笑意晏晏,提壶给诸坐斟酒,首自端杯道:“先干为敬。还请两位勿忘今言。”说罢,昂头饮下。
  柳断笛伸手执杯,却被苏偃扣住手腕。
  他转脸看去,只听苏偃淡淡地道:“别喝。”
  柳断笛夷犹道:“公主之命,如何能违……?”
  苏偃只手夺去搁在桌上的玉杯,将那琼浆一饮而尽:“我替你喝了。”
  松开柳断笛,又倒了些茶水,递去他面前:“你喝这个。”
  柳断笛颇有无奈,答:“好。”
  苏偃向众人道:“用膳罢。”语毕,又转向柳断笛:“用完后,你留一下,本宫有话同你说。”
  柳断笛微俯首:“是……。”
  苏桥闻言有些吃味,打趣道:“甚么事儿不能当面说,非要与柳大人单独谈?”
  苏偃又添了酒,执起玉杯轻抿一口,悠然道:“无非是些朝堂正事,你既已说此为小聚,又怎能扫了众人兴致。”
  苏桥颔首,心下几分坦然:“无妨……,是桥儿多言了。”
  苏偃笑道:“何时你在四哥面前也这般拘谨?”
  苏桥抿了抿唇,依言答附:“四哥终日总是忧心忡忡的模样,我自然不敢太过僭越。”
  苏偃听后一时失神,却也忙醒然安抚道:“大哥之事感触颇多罢了。”
  说罢,不自禁地打量一旁的柳断笛,只见他悄声不语,正侧头望着自己,目光中含了些许担忧。但触见自己的视线后,便又扭过头去。
  苏偃注目他的侧颜,心中一叹。
  这便是自己爱慕已久的人,清异秀出,只是……仿佛又消瘦了。
  苏安之事,并未尘埃落定,自是不能盲然定罪于他。苏偃知他远赴睿和,短短几日便另北齐告捷,此行已是不易。而他万里劳苦回至京城后,自己竟是那般淡然待他……当初怎能忍心?
  苏偃收回目光,动了木筷夹菜,其他人这才开始用膳。趁着赵淙恩与苏桥搭话的空儿,苏偃夹了些菜放入柳断笛碗中,轻声道:“多吃些。”
  柳断笛一惊,心中分不清是喜是哀,只得将那吃食默默咽下肚去。
  不知赵淙恩对苏桥低语些甚么,便见苏桥颇为得意地道:“我们向来规矩,第一杯酒均是敬予至亲者。今日邀你来,自是将你看做重要之人。”
  赵淙恩心下稍喜,却不表露,仍道:“公主厚爱,下官愧不敢当。”
  苏桥笑说:“赵大人言重了,相比之下倒是亏待了七弟,七弟年幼,碰不得酒。”
  苏奕闻言,眨了眨眼睛,抬起头来道:“六姐你多虑啦……”
  苏桥替他添菜,道:“你这才多大?还是多学些正经才是。”
  苏奕说:“我也想……可是,倘若不是你与四哥,父皇怕是连我的面都不愿见,何谈正经功课呢。……我,只见过他三回,一次是在我母妃去世时,一次是筵席之上,最后一次,便是前几天了……”
  众人顿时心生怜悯,苏偃与苏桥二人更是酸楚不堪。
  苏桥抬手轻捏他的脸颊,抑下那股子心酸,勉强笑道:“不会了,今后都不会了。父皇定是不知晓七弟这般聪颖,待到日后相处多了,自会弥补你。”
  苏奕听后忙摇头道:“不必弥补,现下哥哥姐姐都待我这么好,我已然知足。”
  柳断笛瞧他,心中五味杂全。
  这副容貌,与苏偃少时五分相像。
  只是……苏偃让他伴在身旁,便当真能够护他安好么……?
  苏安一死,足能证明皇室之内无一栖身之地,甚连静僻处都不得幸免。苏奕如今即便心思灵敏,却本明净,尔后若是陷入庙堂那等藏污纳垢的境地,怕是愈行愈险。
  而苏偃……
  柳断笛硬是掐断念头。苏偃身困东宫时,乃是苏奕一直作陪,这才不至于太过乏闷。苏偃万万不能再失去他。
  有没有甚么法子……能够另苏奕无恙?
  柳断笛思绪盘绕不断,这些天幸有宁楀秘制奇药保命,纵使痛的紧,倒也暂不至死。
  他手下动作很慢,一餐饭竟是没吃几口。
  总算熬过膳时,便跟着苏偃进至内堂。
  苏偃与柳断笛二人走后,赵淙恩这才问苏桥道:“公主适才说,自己亦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知可相告否?”
  苏桥抬眸看他,眉梢轻曲,笑道:“告诉赵大人也没甚么不可,不过定要替我保密。”
  赵淙恩忙颔首:“公主肯透露予下官,已如恩赐,下官定然守口如瓶。”
  “赵大人可闻《长命女》?”
  赵淙恩说:“略有耳闻。”
  苏桥轻笑着吟道:“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赵淙恩听后,便接道:“倒是一番梁燕双栖的好景致。”
  苏桥答:“苏朝常以首杯酒,敬以至亲之人,而诗曰至此,我便以那第三杯酒,敬予心爱之人。”
  赵淙恩半分了然,却是尚未肯定,只迟疑问:“那么,公主……”
  “不错。”苏桥颔首:“一敬至亲者,三敬至爱人。”
  赵淙恩心下一笑,一敬至亲者,三敬至爱人……我总会等你,等有朝一日,另你将那第三杯酒,敬予我。
  ……
  “你去往北齐之前,曾教我留意卢川、芜江,昨日已有探子回京告禀。”苏偃说罢,从桌侧的暗格中拿出几封密件递至柳断笛。
  柳断笛接下,只道:“四殿下费心了。”
  苏偃摇头,言中自嘲:“你已如此奔波,倘若我连这等小事都办不到,当真有损太子分内之职。”
  柳断笛不语,便又听苏偃道:“一些话,不好确凿拟书,只得口传,你可听好了。”
  柳断笛眉间一紧,却仍颔首道:“是,四殿下请说。”
  苏偃道:“卢川曾与果亲王苏瑞方往来密切,果王贬谪之时,常有卢川人以省亲之名探望他。”
  柳断笛一愣:“果亲王……”
  苏偃打断道:“正是皇叔。”
  柳断笛瞧他,见他并无太多哀怒,又问:“此事可信么?”
  苏偃颔首:“此次派出的均是亲信,如若不能信,恐怕也无法再信任何人。”
  柳断笛心中一痛。无法再信任何人……苏偃可是连自己都不信了?他原以为,苏偃不过一时沉浸于悲痛难以抽身,才会待他不似从前,况且言语行中俱是眷注,又怎会有意疏间?
  原来……竟是这般……
  其实啊,他哪里担得起苏偃言行中的关怀备至,不过仅想博得一番信任罢了。
  而如今,他亦才终于明白,究竟何处差池,使得苏偃变化如此之大。
  不是苏偃变了,而是苏偃不再信任。
  柳断笛募地呼吸一滞,喉口处涌上一股腥甜,五脏六腑如同倒置一般,他忙低下头去,佯作查看手中那几份素笺,遮住一张霎时惨白的面庞。
  苏偃自是没能察觉,只接着道:“芜江倒是安分不少,只是听闻首领阖炤近日招摇,成日穷奢极欲。”
  “……”柳断笛强忍了痛意,勉强道:“竟会……有这种事……”
  话一出口,苏偃便觉得稍有不对,但也未曾在意,又道:“说来倒是奇事,阖炤虽与人逍遥,宁愿施以千金,却也从未将任何人带回王宫。”
  柳断笛闻言,暗自顺了气,问道:“他……可有妻妾?”
  苏偃道:“他只有一位已经故去的正妻。”
  柳断笛心下有数,手中仍是一页一页地翻动。
  他手下猛然一顿,却是不经意地抬头问道:“这些密件,四殿下可有过目……?”
  苏偃摇头答:“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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