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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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妆-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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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能让赵淙恩见到柳断笛,他知道柳断笛不想让任何人瞧见他现在的样子。但是,苏偃不一样。所以青衣便顺藤摸瓜,顺着话儿试一试,或许真是四皇子呢?
  赵淙恩推辞几句,佯装镇定的从柳府出来。进了马车,他暗骂自己庸才无能,好歹也是在官场火热中打拼好几年的人,怎么遇个事就慌成这样?
  难成大器,难成大器!赵淙恩骂道。
  但是转念一想,中午在保和殿见到的那抹鲜艳夺目的身影,瞬间苦水化为甘甜,胳膊腿儿也不抖了。说不准入宫去找四皇子,还能凑巧碰见苏桥公主?那倒也值。
  他好容易说服自己,但是却止不住下一个念头往外蹦——离了宫又入宫,如何找借口?即使放自己进去了,又如何能够找到苏偃?
  赵淙恩无法,只得瘫坐在软垫上冥思苦想。
  马车摇摇晃晃,赵淙恩沿路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额头冷不防撞上车顶的木棱上,但竟然如同开了窍一般想到了法子。
  “老王,老王!快停下!不去皇宫了,咱改道去四皇子府!”
  可以去找四皇子手下的从将顾风,顾风手中有特赦令,那玩意儿可以随意出入皇宫。况且顾风是四皇子的随侍,带话更是方便。
  而自己,只用在皇宫外头等候。
  赵淙恩正美滋滋地想着,忽然又苦了脸。
  如是如此,那岂不是没机会见苏桥公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下)

  
  不过半盏茶功夫,顾风居然依言入宫寻到苏偃,苏偃听闻是青衣传话,忙扔下茶碗赶去柳府。
  一入门,便瞧见柳断笛卧在榻上双目紧闭,一旁的暖炉中烧着柴火,噼里啪啦地作响。
  苏偃内心隐隐绞痛,简直想要将苏麟碎尸万段。一手托起柳断笛的身子,一边替他绾起散落的发丝。青衣适时递了药来,苏偃接过,轻声唤了唤怀中那人的名字。青衣便退身出去。
  柳断笛闻声睁眼,苏偃已然舀了一勺汤药送至他唇边。
  此时此景,仿佛近来经常浮现啊。柳断笛暗暗自嘲。或许是真的如同周太医所说的,命不久矣。
  当今天下表态祥和,老皇帝为人端正,却太过心慈手软。大皇子身缠沉疴,久治不愈,怕是难登大堂。三皇子虽胸怀报复,但生性暴戾,并且做事不择手段,纵然最有能耐夺得天下,亦是无法安守江山。而四皇子……柳断笛静静打量着眼前的四皇子。
  四皇子文韬武略,坦诚正直,更重要的是,善良而不卑逊。
  他咽下了苏偃送至口中的汤药,竟是鬼使神差地问他:“殿下想过……那个位置吗?”
  苏偃持着药匙的手轻轻一颤,脸上紧了神色。他看了柳断笛半晌,终是为柳断笛眼神中的清澈打动,他道:“以前没有,现在,算是有一些罢。”
  柳断笛唇角轻勾,眼中含了淡淡的笑:“既然如此,我便会尽力辅佐你。”
  苏偃此刻已然平息了方才的惊慌诧异,只又舀起一勺,送了过去,道:“这话也就与我说说,若你诚心如此,便早些养好身子。”
  柳断笛一口一口地将那汤药吞入腹中。苏偃终是忍不住,又问道:“你……为何帮我?”
  柳断笛默然一阵,道:“不为你我,只为黎民。”
  苏偃心头一暖,心喜自己的确没有看错人。不过——即使不为百姓,这个皇位自己依旧会去争,仅仅为了柳断笛。柳断笛喜欢和泰民安,那么自己定会为他争取一个千秋万代。
  “你又何必想那么多?”苏偃笑一声,“先顾好你自己再言其他。”
  “四殿下。”柳断笛稳住他的手腕,一双眸子牢牢盯着苏偃:“你不害人,不代表别人不害你。有时候,表面上越是宁静的人,翻起浪来便更加汹涌。”
  不能。
  不能直白地说出,苏麟一副皮囊底下的私心。
  尤其是对苏偃——太残忍。
  苏偃并不是个如何在乎权位的人,所以他更不知道,夺嫡之中暗藏的杀机四伏。
  那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胜败,亦是赌不起的一场棋局。
  一子落错,全盘皆输。
  但于苏偃而言,孰胜孰负都无所流连,惟有相戮相残与血骨至亲才是真正的束缚。
  “为何突然跟我说这个?”苏偃似乎并不将这话放在心上,手下依旧不紧不慢地喂着榻上那人。
  “……,没甚么。”柳断笛道,复又补了一句:“没甚么。”
  无论苏麟怎样安排,自己都断然不会帮他谋人性命。
  即使拼尽全力,也会护苏偃,以及他所珍惜的一切,安好周全。
  柳断笛暗暗地失笑,喉间一瞬喑哑。
  恍然如梦中,竟是情已深。
  柳断笛永生永世都难以忘却,方还是孩提之际,便失了母亲的苏偃孤身一人坐在廊檐下哭泣。
  那时,柳府已然家道中落,就连这座并不体面的宅子,也是房东伯伯好心匀出来一间;那日,整个京城大雨滂沱。柳断笛隐隐听见门口有动静,便撑了把油纸伞去看。却见是一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男童,后背抵着门口的石墩,哭得伤心。
  柳断笛站在他身后,并未瞧见他的样貌,只看见从房檐顺流而下的水滴不断地淌在那人的衣衫上。适时大雨愈演愈烈,夹杂着冷风,柳断笛不禁寒颤一下,接着便小跑过去将伞撑在那人头顶上。
  小苏偃生长皇宫,做事都是谨慎万分。而身边突然凑过来的暖源,却仿佛将他的心也一并消融了。小苏偃止了哭泣,警觉地抬头望,就是那么一望,瞧见了自己平生见过的,最美丽干净的笑容。
  小小的柳断笛学着大人模样,冲着地上坐着的人伸手,莞尔一笑:“这里好冷,跟我进去。”
  苏偃并未迟疑,握住那只冰冷的手,摸去面容上的泪痕,与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进了破烂不堪的屋子。
  苏偃只是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安心,平日在皇宫中压抑到透不过气。母妃过世时,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等到人终于散齐了,他才一个人奔出宫去放声大哭。然后,走着走着,便走不回去了。
  然后,遇上了他挚爱着的柳断笛。
  也教柳断笛遇上了苏偃。
  一开始意识到自己这般匪夷的感情,柳断笛极度不安,但很快便释然了。
  当初对苏麟也是这种淡淡的悸动,只不过,对待苏偃更甚而已。
  柳断笛心中苦笑,自己不近美色,似乎并不完全是朝堂中琐事连连,或没有精力去管顾这些,而是因为自己爱的那个人,始终都在身边。
  而且偏巧,自己爱的人也爱自己。
  可是太医不说,柳断笛也早就明白。不久之后自己便会离于尘世,更无法回应苏偃的爱。
  而这所谓的“不久”,又会是多长时间?十年?五年?三年?或者……就是下一刻?
  所以,与苏偃的关系,还是就此停消。他不戳破,苏偃也大约不会提起。等到苏偃被他人吸引,他便可以做出最后的放手。
  如果苏偃不是断袖,世间还有那么多贤淑的女子,若苏偃是断袖,那便愿他下一个爱上的人,能与他执手白头,至少不要这么早就留他一人自斟自饮。
  柳断笛不甘,不愿苏偃难过,却也自私地想要为苏偃做些什么。
  思考了许多个日夜,还是打算将这座江山完完整整地交给他。
  无论是苏偃,还是黎明百姓,都会赞赏这个结局。
  待到自己百年之后,若苏偃依旧活着,瞧见这片大好河山的时候,会不会记起自己?
  代价则是毁了与苏麟的约定,半途倒戈。
  “阿笛,我抱你去沐浴罢。”苏偃轻轻抚摸着柳断笛的发顶,也使柳断笛醒神。
  柳断笛窘然,还未出声,苏偃便当他默认了,将柳断笛连带着被褥一齐打横抱起。
  苏偃抱着怀中没甚么分量的阿笛,心里狠狠地疼。
  前些阵子周太医与顾太医接洽一番后,给柳断笛嘱咐下来的方子中便多了几张,是专为柳断笛的病症而下。苏偃瞅着其中有药浴的方子,不由心赞这二人还真是足够心细,不过药方实在太过繁琐,若是交给柳断笛自己抓药,那么他多半嫌弃麻烦,然后撇在一边。
  幸而苏偃早就有所准备,不劳柳断笛吭声,竟将这些零星散落的药材收集的妥妥当当。
  苏偃在柳府中已是混的轻车熟路,不再要青衣引入便到了后堂。
  手肘将门撞开,迎面扑来阵阵药香。多种药材混合在一起,倒是消散了不少苦味。柳断笛却还是轻轻皱眉,探头去看:“这是?”
  苏偃道:“是太医嘱托的。他们说药浴疗百病,自然能渐渐改善你体虚之症。”
  柳断笛被苏偃安置在红木椅上,盯着浴桶良久才道:“其实不必这么费心。”
  苏偃手下迅速地解去柳断笛的中衣,一边佯装恶相:“不必费心,你总让我不必费心,结果到最后费心的还是你。”
  柳断笛方才痛的昏昏沉沉,服药之后清醒不少,他恍然察觉苏偃的行径,连忙想要阻止他。
  苏偃这才发觉自己在做什么,手指无意间抚上柳断笛秀白的肌肤,一股暖流从腹下骤然涌上。苏偃停手不再继续,低声道:“抱歉。我去门外候着,你好了之后唤我一声。”
  柳断笛脸色通红,点了点头,苏偃便出去了。
  一出房门,苏偃疾奔井口,舀起一瓢冷水灌下,终于将身下的小小苏偃压了下去。
  怎能愚蠢至此……苏偃连连责备自己,可脑海中还是将方才那副艳丽模样抛之不去。若不是跑了出来,此刻怕是早就将柳断笛压在身下好好疼爱一番!
  苏偃可以不顾自己,但万万不能不管柳断笛。如果自己强要了他……
  苏偃眼前浮现出一幕幕画面,生生地制止他呼之欲出的臆想。
  那是柳断笛面色惨白的样子。
  那是柳断笛惊恐的神色。
  那是柳断笛依靠的断弦。
  所以……
  不能有那个念头。
  此刻正是二月,天气泛寒,冰雪未融。苏偃大口大口饮着冷水,以刺骨的寒意迫使自己不再生出令人怖畏的念头。
  “四殿下……我……”
  苏偃听见柳断笛的声音,扔下水瓢赶进去。
  柳断笛赤裸全身,浸泡在浴桶里,面色依旧潮红。他小声道:“我好了。”
  苏偃换上笑容,轻声问道:“冷不冷?”
  柳断笛摇头,房中的火盆烧的正旺,心中却在差异为何苏偃在门口站了片刻,脸色就这样青白。
  苏偃找把椅子坐下,再也不敢近柳断笛身,偏偏听柳断笛道:“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着凉了?坐近点,暖和。”
  苏偃怕柳断笛受寒,屋中的火盆全部挪去柳断笛身边。但是苏偃哪儿敢明说,自己这一脸惨样不是冻的,而是怕不小心吃了你。
  “谁像你一样那么弱不禁风?”苏偃口上这么说,但还是蹭到柳断笛身后。
  柳断笛突然停声儿,苏偃也意识到说错话了,连忙改口:“别误会,我只是心疼你。”
  手下瓢起一勺药水浇在柳断笛背上,替他轻轻按摩后背。
  柳断笛愣了半晌,才应道:“让四殿下如此这般,真是难为了。”
  “莫要这么说,一点都不难为。”
  是的,一点都不。
  若是能够教阿笛好过一些,赴汤蹈火又如何?
  空气中霎时生出一股暧昧,使得柳断笛心底下略微有些失措,一晃神儿,便又似回到了当初在筹南发病过后,苏偃言语中遮掩不住的担心,甚至连续几个晚上不敢搬回自己房间,柳断笛半夜偶尔辗转难眠,苏偃都要询问几声才肯作罢。
  这幅模样的苏偃,除过柳断笛一人外,怕是再也无人能够得见。
  皇帝引以为傲的四殿下,人人赞颂的四殿下,竟也会心无旁骛,独独将那么一个人庇如掌珠。
  “三月初便要前往治洲祖坛祭天,我们现下应该尽快将任命文书送去扈从的各位大人府上。”柳断笛阖上双目,靠在浴桶边缘,与其继续那些莫须有的念头,还不如借这个空档处理正事。
  苏偃替他绾发,道:“这些事情我自会安排,你且省省罢。”
  柳断笛对这话充耳不闻,应着方才已经向苏偃坦白,便也再无其他顾虑,道:“寻常都是天子祭天,如今陛下偏偏委了你代行,朝中的口声早就莫衷一是,几家欢喜几家忧。”
  苏偃道:“这些我也自当清楚。只是其中无诈无诳,他们也不敢就此多做文章。”
  柳断笛摇头:“你无诈,可居心叵测的人未必能够光明磊落。”
  苏偃住手,道:“何意?”
  柳断笛睁开眼,转头望着苏偃,正色道:“古往今来,在这条祭天路上丧命的人,太多了。”
  代天子行天子之仪,多半为后继身份已定之人。
  苏麟更是料到这一点,所以才会偃旗息鼓,静待变革。
  哪知苏偃听后,反而笑道:“阿笛的担心当然是必不可少,但是我也正好想让他们知道,属于我的东西,我定当仁不让。”
  柳断笛心底酸楚,却也只是附和着说:“殿下早有防备?”
  苏偃思索片刻,亦是率直答道:“不,毫无防备。”
  柳断笛诧异:“那……”
  “那我如何临危脱险是不是?”苏偃抢着道,而后轻轻俯身下去,在柳断笛唇角啄了一下:
  “这个,就足够了。”
  柳断笛如同过电似的,不敢置信地望着苏偃。
  苏偃倒是对于这个反应极为满意,虽然不曾怡悦,但至少并不排斥。
  只要能够得柳断笛为执念,那么即使筚路蓝缕,也定能够走到最后。
  柳断笛深深为之动容,但却还是选择面容缄默,告诫自己不可坠入情网。可又不忍苏偃那般的付出得不到回应,只苦笑着说:“四殿下,生死大计,确是不可如此唐突……”
  “遵命遵命,柳大人。”苏偃面上装作从善如流的模样,心下早就乐的不可开交,但又不敢在柳断笛面前显得过度欣喜。
  苏偃按揉着柳断笛后背的穴位,倒是另有所思。阿笛的意思,是有人将要兴风作浪,搅扰祖坛祭天?还是更加歹恶行径,直接危及皇室安危,杀人图利?
  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教他们得逞。尤其是阿笛……无论如何,都不能使阿笛收到波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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