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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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妆-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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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偃道:“柳大人桌上的提壶已经空了,所以换我来斟罢。”
  尔后倒了满满两杯,将其中一杯推给柳断笛。
  柳断笛的神情有些复杂,却也不好推脱,只端起杯子饮了一口。
  划入胃中的不再是辛辣的滋味,而是一股暖流。
  柳断笛登时便明白过来。
  这哪里是酒,分明是白开水。
  苏偃只是笑笑,不再言其它,转身回去。柳断笛缓缓坐下,眼前阵阵发晕,心下暗叫不好。
  好容易捱过了这顿晚膳,之后便是各位公主才子献艺。
  不过倒也不是谁准备好了谁就能上的,这样忒俗气。前头早已备好了字谜,抽到是谁便是谁,若是不曾准备,就只有等着受罚喝酒的份儿了。
  柳断笛并不知道有这么一出,下意识瞅了苏偃一眼,却不想苏偃也正在望他。
  苏偃用眼神安慰道:不必担心。
  皇帝取出了第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人人相并,行之乏也。
  皇帝只看了一眼,便笑道:“众仁?徐众仁,你今日怕是躲不了了。”
  人人相并,则是几人相对,得一“众”字,行之乏也,走起路来觉得累,索性就将偏旁与部首上各减一画,又得“仁”字。
  当朝御史大夫,便就叫做徐众仁。
  只见他有些自嘲地站起来,将桌上摆的罚酒喝尽才道:“下官无才,只得自罚三杯以示规矩。”
  皇帝看他喝的一滴不剩,只得放他入座。
  然后便接着抽下一个。好半晌过去,多半人都不愿献艺,而是选择罚酒。
  “父皇,你的这班大臣在政治方面还能说一论二,但在才艺方面未必能行,您也莫要为难与他们了。”
  从外头进来一名衣着华丽的少女,年纪及笄上下,身上的气质连连引人侧目。
  “桥儿说的是。”皇帝的脸色本是有些不悦,但现在见到那女子,却突然转了性子。
  名唤“桥儿”的女子,便是如今苏朝的五公主苏桥。苏朝皇帝膝下育有有四位皇子,三位公主,其中两位公主已经分别下嫁,独独苏桥年纪偏幼一些,尚还未出阁,所以皇帝也当她如同宝贝一般宠在宫里。
  “桥儿为父皇舞一曲可好?”苏桥浅笑倩兮。
  “当然是再好不过,桥儿一舞,当真天下无人能媲美。便便宜了在座各位一同欣赏罢。”
  “不过……”那苏桥公主面色一豫,似是犹自斟酌顷刻,才道:“父皇知晓,女儿的规矩可不能坏。”
  皇帝点头了然,苏桥霓裳舞惊艳天下,四方周知,不过相传她舞前要有人专笔提词,选精通音律之人为之奏乐,方而尽兴。看来这个规矩,饶是自己这个父亲,也破不得。
  “在座的文人不在少数,桥儿看重哪个,自己挑便是。”
  “尊父皇圣意。”那苏桥公主伏了一伏,行礼道。语毕,转过身子望了一眼大堂,寻思着究竟选谁才好。
  突然眼前一亮,纤指一伸,向那个角落道:“就你了。”
  苏偃顺着她的方向望去,却见柳断笛仿佛认命一般地站起身。苏桥颇似邀功地看了苏偃一眼,苏偃顿时放下心来,想他柳断笛堂堂一介文科状元郎,写一首小令自然不在话下。
  柳断笛上前一揖,恭敬道:“不知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苏桥在心中酝酿了一会儿,又见外头开始飘雪,便笑说:“大人就以今日的雪景作诗一首罢。”
  接着命人呈上纸墨笔砚,铺在大殿中央的桌子上。
  柳断笛沉吟片刻,提笔写道:“初闻乍雪乱晴冬,枯草迎年黄花瘦。几度争春轻尚好,先生落曲侃红楼。江南水色晕旧友,鸳鸯比翼纸鸢绣。道是一语尽不休,千万声,请君莫回头。”
  写罢,便收了笔。
  苏桥忙凑上去看,瞧到最后一句“请君莫回头”时不禁莞尔,赞道:“好,好一句请君莫回头!大人好文采。”
  她笑说:“词律便就是它了。不知在座的哪位大人,愿意与本公主琴瑟相合,共兴一舞?”
  语毕,带着些许期待望着柳断笛,柳断笛却羞赧地一摇头,道:“臣在音律方面并不精通,怕是不能协公主合奏。”
  苏桥隐隐失落,面上依旧大方。她举止高雅,又是皇女,自是不少雅士想要博得好感而毛遂自荐。而苏桥仅是瞧了一眼,便就作罢,丝毫不理睬他们谄媚。
  “臣赵淙恩,不精音律,但久闻公主大名,斗胆请命班门弄斧。”
  苏桥秀眉轻敛,盯着那人不放。她悄悄打量赵淙恩的双手,见是修长无比,完美无疵,便已知晓他的确是不怎样擅长琴艺。不过相较其余夤缘攀附的人来说,苏桥更是满意赵淙恩一些,于是露了惊讶的神色道:“赵大人也知,本公主向来只瞧得上名门大家,而你凭甚么来‘斗胆请命’?”
  赵淙恩亦是不卑不亢,道:“慕名已久,顾及不得。”
  “你倒真是大胆。”苏桥闻言笑道,“那本公主便予你一次机会,不过,弹不好可是要罚的。”
  赵淙恩对苏桥公主可算是一半敬仰一半爱慕,现下听苏桥如此说道,心中早是欣喜若狂,忙伏地谢恩:“谢公主。臣若是不合您心意,任凭处置。”
  此时宫监麻利地撤去了殿中央的桌椅,给苏桥公主空出一大片地方,又有二人从侧屏后抬出一架古琴。
  赵淙恩上前调试音色,直至自己满意,才抬头说:“臣一切准备就绪,公主可好了?”
  苏桥公主额首示意,行步至中央。
  赵淙恩见她步若涟漪,双手便也抚上古琴,心中不禁大赞。这琴琴头微昂,琴尾稍翘,琴弦乃是天蚕丝而制成,音色惟妙惟肖,犹如清泉抨石,叮咚作响,实是七弦琴中上上之物。
  随琴音绕梁,苏桥身形出转,婉若游龙般开出一步,舞风惊鸿,翩然似绝。
  赵淙恩打量着那首小令。
  “初闻乍雪乱晴冬,
  枯草迎年黄花瘦。
  几度争春轻尚好,
  先生落曲侃红楼。
  江南水色晕旧友,
  鸳鸯比翼纸鸢绣。
  道是一语尽不休,
  千万声,
  请君莫回头。”
  忽地曲风一变,从先前的缓而不惊转为高俯有序,时而温婉。苏桥对此变更显得极为拿手,随曲子回身轻展,婀娜似柳。
  赵淙恩将小令中“乍雪乱晴”的景象勾勒的活灵活现,仿佛万鸟争春近在眼梢咫尺。苏桥心中更是惊异,想着许是小瞧他了。
  琴音如若百灵,声声刻在众人心中,苏桥舞步又似轻云出岫,夺人眼目。
  一曲一舞相互迎合,恰到好处,将场面推向高潮,顷刻间蜻蜓点水般收尾,在场众人无不为之吸引,久久还沉浸其中。
  这便是“霓裳舞”惊鸿之处,收尾时方惊艳无比,倒是衬了那句“千万声,请君莫回头。”美艳至此,饶是何人都无法抛开视野的罢。
  “好,好!”皇帝回过神来,鼓掌赞喝道。朝臣这才从余音绕梁般的琴音与霓裳舞之中回神,如梦初醒后抢着叫好。
  “多谢父皇赞誉。”苏桥公主伏身谢礼,尔后转身向赵淙恩道:“我收回原先的话,琴艺如此惊绝,赵大人也足够与那些名门大家齐名了。”
  “臣惶恐,能博公主一笑便好,又怎能与高人相提并论?”赵淙恩道。
  苏桥笑说:“大人何须过谦。你这琴艺纵是极好,也的确合本公主的意。不过——照样得罚。”
  赵淙恩打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何公主依旧要罚自己,但能够与日思夜想的爱慕之人搭上话,便也已经知足万分,只道:“臣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苏桥道:“你刚开始说甚么来着?说自己班门弄斧。明明是极好的,但又偏偏贬低自己。”她稍稍一顿,回身面向皇帝:“父皇您说说,这样的人,该不该罚?”
  皇帝朗声笑道:“的确该罚!赵卿这般人才,若是不将自己看重些,又怎能够替朕分忧啊。”
  赵淙恩心下一窘,却也甘愿受罚:“陛下说的是。但不知,公主殿下想要如何惩罚臣?”
  苏桥樱唇一抿,道:“这个,我还不曾想好,赵大人便欠着罢。等本公主想好了,再告诉你。”
  “臣遵命。”
  赵淙恩揖身退下,心里早想开怀大笑。殊不知,自己千般万般盼得的事,却给自己描上终章。
  进入下一个礼场,柳断笛与赵淙恩得以回座。方才柳断笛一直在硬撑,实则双腿发软,恐怕坚持不了太久。苏偃瞧他面色不佳,便也明白开来,暗悔自己不该放任苏桥去提名柳断笛写诗。
  后边的内容,柳断笛几乎全部不曾参与。
  待到国宴结束,皇帝合情合理地将众皇子留在宫内,苏偃去寻柳断笛的身影,但他早已隐匿在众人之中,不见其踪。苏偃四下打量,发现赵淙恩还未走远,不由拽住他道:“你帮我看着些柳大人。”
  不等赵淙恩回神儿,苏偃已然随着皇帝等人回内殿去。赵淙恩虽然心下略有些诧异,但受了嘱咐,便也叫车夫赶了车到柳府。
  他这个同袍,从来都很让人省心,却不知如此,更让人无法省心。
  外头的天气很冷,寒风瑟瑟,未化的雪迹将山河冰封起来,就仿佛将人心中最温暖的地方也封住了似的。赵淙恩身上套了几件袄子,还是止不住地朝手心呵气。
  抵达柳府,青衣见来人是赵淙恩,心下寻思着这人倒也熟悉,便没挡着他往内殿闯。
  其实赵淙恩平日知书达理,相貌堂堂,也并非今天这般横冲直撞,只是今日这天儿——忒冷。
  赵淙恩方踏进内殿,躲了好一阵儿,才问起柳断笛来。
  青衣答道,柳大人已经歇下了。
  赵淙恩连连皱眉,心底不由想着要不然寻几个大夫瞧瞧。他虽是对于四皇子与柳断笛之间的事儿一窍不通,也不想知道,但他却很清楚,如果柳断笛在他眼前有个好歹,那么自己今后必定过得不安生。
  不过青衣制止了他,说是已经差人去喊太医了,请稍安勿躁。尔后给赵淙恩斟茶,自己又去后院厨房瞧了瞧炉上的药。
  青衣从不让外人插手柳断笛的药食,柳府上的厨子因为此事,不知道让他赶跑了多少个。但他还是声色不改,以致柳府上多出来一个禁忌,那就是谁都不能碰柳大人的药,除了管家青衣本人。
  他端了药蹑手蹑脚地绕进柳断笛房内,却见柳断笛整个人蜷缩在榻上,星辰安静地俯在一边。
  步至柳断笛身边,想扶他坐起身,而柳断笛像是抽干了浑身力气一样,任由青衣摆布。柳断笛费力地撑开眼,瞅见是青衣,竟然松了一口气。
  不是苏偃,就好。
  柳断笛不想苏偃看见他此时狼狈的模样。
  青衣看他靠在床头喘息了一会儿,渐渐平复下来,才将手中的药碗端起来,轻舀一勺送至他唇边。
  柳断笛闻见了熟悉的味道,胸腹间立刻绞成一团,疼痛间意识有些模糊,一把将药碗打翻在地。
  待他稍稍清醒一些,见到青衣站在床边既是担忧,又是不知所措的样子,立刻心软了。
  他轻声道:“青衣,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我……”
  话未出口,便被再一次涌上的疼痛掠夺了神智。青衣虽然慌乱,但也有几分理智。他扶着柳断笛躺平,压住他不断蜷缩的身子,一手在中脘穴处轻轻按揉,几番周转未见效果,便又加了些力度。
  柳断笛终于安稳下来,青衣再要去重新熬药的时候,柳断笛却拽了拽他的衣角。
  柳断笛的声音虽弱,但青衣可以足够听见。柳断笛说:“不必忙活了,我现在喝了药也是呕出来,你还不如拿它浇花。”
  他轻笑着打趣,笑容却刺痛了青衣的心脏。青衣感到心脏揪疼着,好像,除了对于柳断笛,心脏再也不会为了别人疼啊。
  柳断笛阖上眸子,再无力气说别的话,或者睁开眼。
  如果,还有余力的话,他一定会对青衣说,不要让苏偃进来。
  因为自己太狼狈。
  如果还有力气的话,一定会这么说的。
  对吧?
  他在心底默默问着自己。
  回答自己的,却是一阵凄凉。
  青衣不语,服侍柳断笛躺好,给他掖了掖被角。他瞅瞅柳断笛煞白的面颊,心下固然百般不愿,却还是扭头走开了。
  待到前堂内殿,赵淙恩忙跳起来询问柳断笛。青衣想了想,没有明说:“劳烦赵大人费心,我家大人不过是饮了些酒,倒也无大碍。”
  赵淙恩一颗心抖了又抖,方才生怕青衣慌慌张张的跑出来,大喊出事了。现下瞧着青衣从容的模样,这才得以歇了口气。纵是如此,赵淙恩心底下对于自己还是有些鄙夷,不说这事儿是四皇子吩咐的,光凭着自己和柳断笛的私交,与朝堂上密不可分的职务关系,也应该多多关怀一些。他又道:“不知柳大人现在可得空?我若是见不到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青衣依旧面不改色,只是语气中隐隐地多了些许坚决:“柳大人已经歇下了。您要是有私事,请择日;要是有公事,不妨过几日到了朝堂上再办。”
  “你多虑了,并非公事或私事。你家大人身子一向不太好,我仅是出于关心。”赵淙恩解释道,说罢又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既然不方便,那我也无需再……”
  不想青衣一听,脸色竟然稍稍变了几分,忙截住他的话:“仅是关心?”
  赵淙恩心生诧异,答道:“不错。”
  青衣过了一会儿才问:“是不是有人托您来这儿的?”
  赵淙恩没想到败露的如此之快,口上本能的回辩道:“不是不是。我知道你是青衣,这儿的管家,你也应该认识我才对。我与你家大人相交不浅,关心更是自然,何必沦落到受人所托?”
  青衣半信半疑,赵大人的确来过几次,自家主子也的确对他很是热情,足以说明二人关系不假。青衣一边推翻了自己的猜想,一边又不肯放弃,只说:“您是好人,但今日,真的不能让您见柳大人。”他顿了顿,又补道:“无论您究竟是自己来的还是受人所托都好,只是劳请您,如果真是受人之托,也麻烦您转告他,请他务必尽快来一趟。”
  他不能让赵淙恩见到柳断笛,他知道柳断笛不想让任何人瞧见他现在的样子。但是,苏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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