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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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 第1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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皦生光的心思可不比太监那么简单,他当然明白福王……这样天大的喜事儿,此时不装何时才装?

所以风雅之人装?逼要遇到知音才好装,皦生光很配合地不搭理那太监,故作高深地说道:“王爷,您这条大龙恐怕逃不出去了。”

福王朱常洵突然哈哈大笑,捏着手里的黑子轻轻放了下去,笑道:“我只需一子,满盘皆活!”

皦生光拈着胡须,看着棋盘,微笑道:“妙!妙!王爷这步棋妙,老夫不得不佩服。”

太监不知所措,像傻叉一样呆立在一旁,陪衬着他们两人在那里装?逼。

朱常洵笑道:“区区棋盘谈何妙哉?先生献计京师刺案,那步棋才妙呢,哈哈……哈哈!成与不成,都在咱们的掌控之中!”

皦生光忙拱手道:“全仗王爷英明。罗玉璋敢铤而走险,不也是因为有王爷为他撑腰?”

两人说罢顿时相视大笑,得意之至。

京师刺案,完全是朱常洵党羽的安排,朱常洵才是点导火索的人。福王府势力极大,收买几个扬州府的江湖人物进京行刺,不过是小菜一碟……如果真的把张问杀掉了,接下来朝廷群龙无首,局势自不用说;就算没有成功,也能把矛头指向嫌疑极大的扬州大地主罗玉璋。

福王早已和罗玉璋有联络,给了他胆气。罗玉璋在诛灭九族的威胁下,又有福王撑腰,不揭竿而起该何去何从?

所以朱常洵才说,京师刺案成与不成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个局是谋士皦生光献计,现在成功了,福王对皦生光更加信赖,他以礼贤下士的姿态问道:“请皦先生指教,下一步我们应该如何行动?”

皦生光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道:“老夫万万不敢指教,老夫谏言,时机已到,可马上公布檄文,号令天下兴兵反抗伪朝!”

朱常洵把玩着手里的黑子,又问道:“起兵之后呢?”

皦生光道:“按照既定方略,不伐京师,反而挥师东南,先取凤阳,再取南京!

……在政略上我们要尤其重视,兵戈只是皮面,政略才是根本!王爷可昭告天下,废除新政恢复祖制,以仁政治国,这样一来,我们就能获得宗室、士人的支持;同时给罗玉璋封个爵位,以此为榜样,让世家大族、地方乡绅站到我们这边来。我大军一路东进,招募不满新政的地主私兵,实力将如裹雪球一般越来越大,最后割据南方,对京师形成绝对优势,天下大势定也。”

朱常洵道:“如果中都、南直隶驻军驰援扬州,先把罗玉璋部消灭了怎么办?”

皦生光笑道:“官军向来你推我攘,反应迟钝,在朝廷派遣大员授权南方之前,南直隶会有什么建树基本不可能。况且朝廷不得人心,罗玉璋一路携裹,只会越打越强。”

“先生所言即是。”

皦生光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我们先逐步蚕食南直隶周围城池,如果朝廷调西大营南下,便采用敌进我退不断消耗的方略……朝廷的南方官军被王爷牵制,北方还有建虏威胁,一旦建虏入关,京师必定要集中全部可以机动的兵力方能拒敌,西大营必被调回。那时,王爷在黄河以南将如入无人之境。”

“哈哈……”朱常洵的心情好极了。这时他才叫太监把急报拿过来,饶有兴致地翻开来看,看着看着,他又是一阵大笑,“皦先生,这份急报到我们手中之时,扬州必定已在罗玉璋之手。”

朱常洵将手里的东西递给皦生光,皦生光看罢点头道:“王爷所言甚是……守备已全军覆没,扬州如一座空城了。”

朱常洵笑道:“用运粮的牛车冲营?闻所未闻也,这个参将张琯还真是个人才。”

皦生光道:“此法是唐人注《孙子》时例举的战例,可并不是这么用的……如此看来,张琯不过是个迂腐的书生而已,吃败仗情理之中。”

……

扬州兵祸的急报也很快传到了京师;不久之后,到达京师的还有福王的檄文、以及有关建虏的预警。

扬州叛乱,福王造反,建虏入侵……很显然,大明政权已到了崩溃的边缘,朝廷充满了阴霾和悲观。

当太后张嫣看到福王那篇檄文,直接气晕了过去。檄文上把她描述得非常不堪,说她不守妇道,和姐夫通?奸,淫?乱宫廷,实在是下流之极。

同时朝廷里的大臣也惶惶不可终日,如果蛮夷铁骑或者叛军打进了京师,他们该是什么样的下场?有的胆战心惊、有的寻思着找关系和福王攀上交情,总之京师是人心浮动情况十分不妙。

一些大臣在恐慌中纷纷上书,要求改变新政、作出妥协,以免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礼部尚书就上了奏章,说按地价比例税收太偏激:江南一带地价很高,收成还抵不上税赋,根本就是断了地主们的活路;最好的办法是稍微妥协,将税赋制度改为按收成比例税收,给地主们一条出路,以免他们狗急跳墙。

……

各种各样的信息传到宫廷,太后张嫣似乎已经麻木了,她从羞辱、忧虑、惊慌中走过来,人已经瘦了一圈。她整天都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光的白色,是由七色混合而成;而她的白色,是由绝望和仇恨而成。为什么藩王争夺天下要用她的名声来做牺牲品?

一个善良的女子,她的心已经蜕变得面目全非。檄文让她更加明白,她对张问的爱慕之情并不美好,反而十分丑陋,这是美好的梦想被撕裂的绝望;她还保持着清白,却被人诬陷冤枉煽动人心,她有口难辩,于是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人有时候并不是想象得那么脆弱,尽管张嫣看起来弱不禁风,但是她依然挺过来了,而且渐渐地冷静下来。

张嫣在西暖阁召见了张问,因为她明白:很多人都可能在福王的压力下,把她当作牺牲品和筹码,只有张问和她完全是一条船上的人;只有张问,有可能撑住摇摇欲坠的大厦。

在西暖阁,她询问张问关于大臣们上书要求改变新政缓和矛盾的事儿,不料张问直接就否决了。

如此光景下,张问看起来依然很有激?情,一点沮丧之色都没有,他神情坚定地说道:“新政既然已经颁布、且昭告天下,就不能更改!按地价税收,并不是不给人活路,因为这项政策会使地价下跌;地价一跌,税赋高于收成的情况就会迎刃而解、达到平衡。只有这样,才能遏制土地兼并,让大明帝国焕然一新!”

张嫣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张问,仿佛不认识他一样……这个男人,到现在还想着他的新政和梦想,好像四方兵祸蔓延、京师危在旦夕,只是一个梦。

张嫣很想提醒一下他:咱们快完了。

但最终她没有说出来,她突然觉得,有张问在,心里就很踏实……这个男人自负、脆弱、富有攻击性、责任感,无论是他的缺点、还是他的优点,张嫣都觉得充斥着男人的气息,这种气息让她觉得安心。

于是张嫣对他充满了溺爱。就算是张嫣这样不太懂得政治的人,都想到了张问的错误;而他却仍在固执、执着……张问不是一个完美的人。

张嫣轻叹了一声,喃喃说道:“你错也好、对也罢,我都支持你。”

张问仰起头,红着眼睛说道:“我没有错!上天让我们手握重柄、站在高处,就是要让我们在天塌下来的时候首当其冲!让我们带领族人,就是要承担起前进的方向!”

第六折 肯羡春华在汉宫

段四六 南下

张问离开乾清宫,刚走进内阁衙门,首辅顾秉镰就急冲冲地迎了上来,焦急地说道:“张阁老,扬州有新的消息了……”

“扬州?”张问有些惊讶,在他的心里,早已认为扬州落入了叛军之手。

上次的官文奏报,扬州守备军已全军覆没。扬州等于是一座不设防的城池,贼军携裹数万人围攻,这样一座城池还能有什么希望?至于中都、苏州的驻军,按理是来不及救援的。

顾秉镰又说道:“扬州还在官军手里!”

张问愕然道:“按时间算,扬州受到攻击至少已经一个月……是哪股援军赶到了?”

“没有,事情的严重之处就在这里!扬州知府商凌死守城池月余,竟然没有一兵一卒前去解围,仍处于苦战之中!”顾秉镰无不忧心地说道,“张阁老,浙直总督邱忠良会不会和福王……”

张问的手心里顿时浸满了汗水,怔怔地看着顾秉镰,两人面面相觑。

南京、苏州、中都起码有驻军十万以上,扬州府是属于南直隶管辖,一个府衙被围攻了一个多月,总督府竟然见死不救?事情一目了然,南直隶的官员不只一个和福王勾结上了!

南直隶是长江下游地区的中枢,富庶的江南江北全在其辐射之下,一旦落入叛军之手,后果可想而知。张问的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这时张问才意识到,新政的阻力不是一般大、已经有失败的迹象。他以前根本就没想到,情况会如此急剧恶化!

热情与梦想,有时候会影响人的理性判断。张问在获得了乾坤独断的大权之后,不顾满朝文武的反对,毅然推出新政,这下子玩大了……张问骨子里是个文人,也许他本来就是理想主义的忠实信徒。

事到如今,张问依然坚持着,他强作镇定地说道:“南方官吏竟然这么容易就背叛朝廷,确实有些出人意料……”

顾秉镰几乎要哭出来:“张阁老,那些封疆大吏哪个不是广有田地?他们谁愿意看到新政实施?更何况造反的福王也是皇家血脉……他们拥立福王是多么容易的事儿!”

张问默然不语,他的激?情仿佛已经退散、不再神采奕奕,又因为睡眠不足,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年轻的青袍文官从大门口奔跑进来,慌慌张张的,一下子踢到门槛上,“扑通”一家伙就摔了个嘴啃泥。那官员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地过来,看到张问和顾秉镰正站在办公楼门口,忙喊道:“张阁老!八百里急报!”

“念。”张问已经预感到不是什么好消息,不然这官员不会这么惊慌。

官员哆嗦着展开官报,颤?声念道:“下官凤阳府蒙城知县高乐山顿首,福王叛军挥兵向东,河南、凤阳十五县不战而降。福王拥兵十数万,前锋已入凤阳地界武平卫,兵临本县指日可待……下官八次向中都告急,请求增援,中都留守见死不救、不发一兵一卒。下官深感新政为国为民之诚,决心至死忠于朝廷,战至最后以尽守土之责……”

顾秉镰听罢斩钉截铁地说道:“张阁老,我们应该马上调西大营南下!否则局势蔓延,京师将成一座孤城!”

天空突然一道闪电,转瞬之间“喀嚓”一声巨响,张问浑身一颤,仰望天空,只见天上乌云密布。

张问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京师也不安稳,留下西大营的叶青成。”

他沉思了许久,然后又说道:“马上票拟,以兵部尚书朱燮元领浙直总督,节制南直隶、浙江、湖广军务,调西大营随同南下,截住叛军;命蓟辽总督熊廷弼、宣府总兵侯世禄、大同总兵朱彦国,立刻分兵勤王,拱卫京师!”

……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转瞬之间暴雨就如倾盆一般泼洒下来,京师笼罩在厚重的雨幕之中。

德胜门外的西大营已整装待发,尽管道路泥泞不堪、大雨将官兵的衣甲淋得浸湿,但队伍却丝毫不乱,棱角分明的方阵犹如铁盘一般稳固。

张问和朱燮元站在城楼上,久久凝视着城下黑压压的一大片铁甲。

西大营是张问一手缔造的,里面的将领全是他的心腹,这支兵马不仅是精锐之师,对张问政权也有足够的忠诚。也难怪张问的目光如此深沉,怔怔地看了老半天。

他缓缓地转身端起案上的酒杯,对朱燮元说道:“西大营就交给朱大人了!”

朱燮元也端起杯子,说道:“下官如果不能将西大营完整地带回来,就把自己的脑袋带回来!下官先干为敬。”

张问跟着也仰头一饮而尽,“望朱大人一路顺风,带回胜利的消息。”

朱燮元沉声道:“张阁老放心,下官率军沿运河先入南直隶,先斩那些按兵不动的官员以儆效尤,再回军击溃福王叛军,稳定江南。”

朱燮元喝完杯中的酒,直接将酒杯扔到地上,抓起案上的酒壶仰头猛灌,“嘡”第一声又将酒壶摔个粉碎,然后抱拳道:“张阁老,后会有期。”

张问抱拳回礼,解下腰间的尚方宝剑,递到朱燮元的面前:“该杀的,先斩后奏!”

朱燮元跪倒在地,双手接过宝剑。

“告辞。”朱燮元提着剑转身走下城楼。张问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雨幕之中……朱燮元以前在成都曾经以两千守军抵挡了永宁土司叛军十万人长达三个月,升做四川总督之后,统协各方,最终完全歼灭了土司叛军,他的经验和才能绝不含糊。

那么,朱燮元应该带着精锐的西大营,稳定江南,击败福王叛军吧?

张问一个人在德胜门外站着,从上午一直站到晚上。沉重整齐的脚步声远去了,威武雄壮的铁甲雄兵远去了,只有他一个人久久驻足。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时大时小。在雨幕中,张问仿佛听见了远方的兵戈铮铮之音、以及壮士愤怒的呐喊……

“大人。”一个声音将张问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是铁军营游击将军叶青成,叶青成留下了他的亲兵队及五千重步兵。

张问回头看了一眼叶青成,说道:“我们的危险不仅在南方。”

叶青成躬身说道:“末将知道,建虏的威胁也不小。我们南北受敌,但大人也不要太过忧心,蓟辽、宣府、大同的援军很快就能到达京师,待建虏入关,定然能给予迎头痛击;而西大营的战斗力末将十分清楚,别说叛军十几万,就是二十万、三十万也不是咱们的对手!末将认为叛乱很快就会结束。”

张问站在城头上一动不动地吹了一整天的风,又值阴雨天气,牙齿都冻得咯咯直响,他咬着牙冷冷说道:“不仅是叛军、建虏,危险还来自京师内部!”

叶青成怔怔地看着张问。

张问道:“我为什么留下你,你明白了吧?”

叶青成此时终于理解张问为什么独自站立在城头一整天了……张问那张憔悴的脸忧心忡忡,他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

“末将……请大人明示,京师内部的危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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