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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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 第1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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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成此时终于理解张问为什么独自站立在城头一整天了……张问那张憔悴的脸忧心忡忡,他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

“末将……请大人明示,京师内部的危险是指什么?”

张问低声说道:“京师有许多勋亲贵族、世袭公侯,他们都广有土地,原来是不交税的,现在却要交税。在地价没有下跌之前,他们负担的是重税,你说他们更愿意看到谁登基?谁才能保护他们的利益?这就是我们的危险。”

“末将明白了。”

张问轻轻叹了一声,喃喃说道:“新政难道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叶青成毫不犹豫地说道:“大人,新政并没有错!大家都会追随大人,直到流完最后一滴血。虽然反对它的人很多,但是捍卫它的人更多!将士们感受到了大人的赤诚,百姓也感受到了大人的赤诚,我们将用鲜血唤醒荣光!”

“更多的人……更多的人?”张问沉吟不已。

叶青成拱手道,“相比权贵、大地主,大明朝九成以上的臣民将是新政的受益者,在人数最多的平民眼里,新政是体恤民生的仁政。这样的新政,怎么能说是错误呢?”

张问冷冷地看着叶青成道:“人数没有任何意义,左右大势的是权柄掌握在哪些人的手里!纵观上下五千年,哪个朝代不是极少数的人统治极多数的人?

……不过,我现在对扬州知府商凌的事儿倒是很有兴趣,他在当地全力推行新政,却得到了官民的拥护,否则他不可能在守备军全军覆没的情况下抵挡数万贼军的围攻。他是用什么法子凝聚人心的?商凌一定有一套特别的做法……如果此人还活着,我定要召他进京问问。”

张问说罢抬头看天,雨已经停了,但阴霾云层依然笼罩着天空。西边的天际仿佛透出了一丝金黄的颜色,而整片天空的乌云依然在随风游动,那变幻的云层、捉摸不定的天气,犹如错综的玄机、复杂的人心。

第六折 肯羡春华在汉宫

段四七 密谋

余琴心在一个旁晚从紫禁城回府的时候,又看见张问了,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前呼后拥,任何人都不敢阻挡他的仪仗,就连宫里的太监都得让到道旁。

但是余琴心却默默地想:张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愉悦,看起来满是忧愁……她认为自己是懂他的。

张问的仪仗大摇大摆地拖过棋盘街,并没有发现余琴心;余琴心也没有想着去接近他,她只是地躲在人群,默默地注视着他。余琴心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当然明白张问现在肯定对女人没有心思。

……所以,虽然她常常都想念张问、想和他说上两句话,但是她从来不会去打搅他。

王体乾曾经在余琴心面前说过张问,那时张问刚刚颁布新政,王体乾就说:张大人这次真的错了,权力让他狂妄自大,完全听不进别人的劝告。

当时王体乾就是随口说说,余琴心也没当回事儿。现在狼烟四起危机重重的情况证明了王体乾的预言……她总算明白了,相比王体乾的冷静明智,张问的内心充满着热情。

张问犯错了,可是余琴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此对他更加着迷……也许男人本来很脆弱。

余琴心目送张问的仪仗远去,这才叫马夫继续赶车回府。

王体乾的府邸在纱帽胡同的中间,余琴心依然住在这里。虽然王体乾对她已经大不如从前,但是因为她的前主人客氏早已灰飞烟灭,她对王体乾也就没有了多少危险,又因为她和皇太后的私交,王体乾倒是没有为难她,也没赶她走。

余琴心以前是琴师,其实也是是歌妓的一种,以琴艺闻名,她见惯了烟花繁华之地,但是初到王府时,依然被这里的雕楼画栋亭台玉宇给吸引了,权势之家的宅子自不寻常……直到她被送到张太后那里教琴,见识了紫禁城的华贵,才渐渐觉得王府平淡了些。

而现在,她只觉得这里冷冰冰、死气沉沉的,无论院子多么华丽,总觉得缺了什么,在她的心里,自己始终只是个过客,并不属于这里。

余琴心径直走进了内宅,王府里的事有管家,她并不把自己当女主人,基本是不管事的。

王体乾和她的关系已经变得非常冷淡了,但是每次她回来,还是要去王体乾那里坐坐,毕竟她现在仍然需要王体乾这个大人物作为依靠。

当她走到王体乾住处的门口时,却见管家覃小宝正站在门口,她有些疑惑地问道:“覃小宝,你怎么会在这里?老爷在里面吗?”

覃小宝的身边还有好几个家丁,都是男的,平时这些家丁都不会到内宅来的,于是余琴心更加纳闷。

“老奴见过余姑娘,老爷……有点事,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搅他,余姑娘稍后再来吧。”覃小宝弯着腰对余琴心很是恭敬,但身体却挡在门口。

“连我也不能见?”余琴心道。

覃小宝道:“老爷吩咐的是任何人都不能进去,老奴只是听命行事,请余姑娘见谅。”

余琴心并不是刁蛮成性的女人,她听罢也不坚持,便说道:“我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儿,既然是老爷吩咐的,那我一会再来。”

她转身离开门口,越想越觉得好奇……以前她的身份就是客氏和魏党的奸细,对这种事儿的嗅觉很灵敏。虽然现在她已没什么必要去打探王体乾的机密,但是长期养成的职业习惯让她心痒难耐。

余琴心在王体乾的府上住了好几年了,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内宅里,对这里十分熟悉:王体乾住的偏院除了大门,还有一道很少使用的隐秘后门,以便带一些需要保密行踪的人进来。

内宅里人也特别少,不容易被人撞见。余琴心犹豫了一会,终于小心翼翼来到偏远后门。作为一个细作,开锁并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她很快就轻轻走进了王体乾的偏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共有三栋房子,平时有丫鬟和小太监住在这里侍候王体乾的生活起居,但是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大概都被王体乾叫出去了……余琴心愈发觉得王体乾在做什么机密的事。

她来到中间那栋房子的后面,那里有一扇通风用的窗户,此时是关着的。

这时屋子里传来了王体乾的声音:“此事需要慎重,这样做风险太大,并不可取。”

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低音沉声道:“原本谁做皇帝并不关我们的事,但是张问专权后咱们就没一天好日子。王公公是明白人,局势如何还看不明白?现在还站在张问那边的人,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下场不言而喻……趁现在西大营南调,辽东的张问党羽未到,王公公和咱们一联手,东官厅的京营、东厂、锦衣卫、净军全在我们手里,先夺了京师再说。有此大功,王爷进京之后一定不会亏待王公公。”

余琴心听到这句话,浑身顿时一颤,吃惊不小。他们在密议谋反!

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生怕自己因太紧张而弄出响动,但是越是想不紧张,越是紧张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突然她想到一个问题,如果现在自己被王体乾发现了,他会杀自己灭口吗?她的心越来越冷,犹如掉进了冰窟,因为她知道,王体乾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她……她太了解王体乾的理智和冷静了。如果说张问经常热情似火,会做一些想当然的、不可理喻的事情,那么王体乾的冷静是完全没有例外的。

同时她又有些迷茫,王体乾要暗算张问?他们不是盟友吗?

这时王体乾的声音又传出来,王体乾的话音短促而冰冷:“铁军营的五千兵马,仍在京师!”

男低音随即道:“不就五千人吗,怕什么!就算西大营是精锐,现在只剩五千人在京师,它真能以一当十?机不可失,王公公要当机立断,切不可犹豫!”

王体乾冷冷地说道:“咱家知道这是个的机会,但是风险太大,您想想,就算现在咱们成功地夺取了京师,辽东军来了,建虏来了,咱们还得想办法守城……我有个更好的方案,基本不可能失手。”

男低音道:“什么方案?”

“你们不是和福王联络上了?让福王避开西大营,直接率军北上,到时候咱们打开城门,把京师交给福王。福王手握重兵,又是皇家后嗣,让他进紫禁城登上了帝位,京师才稳靠。咱们功劳也立了,还不用自个担风险,何乐不为?”

第六折 肯羡春华在汉宫

段四八 海棠

余琴心这些年接触过不少有权势的人物,包括王体乾,王体乾虽然是一个太监,但是他同样是一个不可轻视的政客。

她明白了,在权力角逐场上,一切所谓的知音友情都那么苍白。王体乾是张问的朋友,但是他在后面算计张问时,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任何内心挣扎,很干脆地就想置之死地……原因很简单,形势需要。

在权利面前,提起所谓情义,恐怕要被人耻笑为幼稚吧?

余琴心的指尖拨弄着琴弦,琴声杂乱无章,时有时无。夜的凉风灌进敞厅,冰凉冰凉的,一如她的心。

她是一个矛盾的人,因为没有归宿需要生存,她在青楼里做过琴师,在王体乾的府上做过奸细,于是她有现实的一面;但是她也是一个音乐家,对艺术的追求支撑着她的内心世界,于是她又有避世的一面,她希望隐匿在高山流水之中,回归宁静与美好……

但是,人真的可以完全避世吗?一个女人隐于山林,大概生存就是个问题,至少会活得很辛苦。

也许王体乾是对的,余琴心虽然无法完全看透当今的政治局势,但是她相信王体乾的眼光和理智。张问最终会走向灭亡?余琴心在纷乱中联想起那些天外飞石,华丽地冲向人间,在空中燃烧着自己。

她很不想看见张问的毁灭,但是她又犹豫了很久,虽然当初接近王体乾只是因为客氏的布局,她只是一个奸细,但是和王体乾也相处了几年时间,她依然记得王体乾几年如一日的以礼相待。

……

余琴心不能做到王体乾那样决绝,她的内心挣扎了几天,终于还是决定向张问告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果张问和张太后都覆灭了,以后她只依靠已经不信任她的王体乾,而王体乾又理智得让她害怕,实在没有多少安全感。

这是个晴朗的黄昏,西天有美丽的晚霞,晚霞行千里,预示着以后的一段时间都会是晴朗的天气。

余琴心呆在一辆不显眼的马车上,等在张府大门口。张问比较忙,每天要天黑了才回来,所以她就等在这里。

夜幕慢慢降临,张问的轿子仪仗从紫禁城那边回府来了。他的近侍玄月走到轿子旁边,低声对张问说道:“余琴心在府门口。”

自从上次的刺案发生后,侍卫对张问的安全更加谨慎,在他的活动范围内,几乎所有的人的行踪都有人监视。余琴心跑到张府门口来,自然逃不出张问私人卫队的耳目。

余琴心?张问许久没想起过这个女人了。他早上天还没亮就去了内阁衙门,这时身心都十分疲惫,而且还带回来了一大叠未处理完的奏章。

“不用管她,回府。”张问说道。

不能说余琴心对于张问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因为一个人不仅需要利益上的伙伴,也需要那种能够谈心谈艺术的朋友。只是张问现在的确没兴趣谈什么心。

待张问进府之后,余琴心便命人将马车赶过去,叫丫鬟上去敲门。角门打开,一个青衣小厮站在门口打量着丫鬟。

丫鬟回头指着马车说道:“我家主人想见张阁老。”

小厮道:“把名帖给我,我帮你传话。”

丫鬟道:“你过去拿。”

小厮皱了皱眉头,心道咱们东家在京师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连皇帝太后都得给面子,什么人这么大架子?不过曹总管(曹安)一再教训奴仆们要以和为贵,不得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仗势欺人。小厮只得叫另外一个奴仆看住门,自己走到了马车旁边。

车帘依然垂着,里面一个好听的女人声音道:“把手伸过来。”

小厮只得把手伸过去。一只玉白的手伸了出来,浅绿的丝绸翠袖,那小手上握着一枝毛笔,在小厮的手心里写了个“琴”字。女人的声音又道:“你拿进去给张阁老看,他会见我的。”

小厮无语地带着这个字走进府中,其实他根本就没资格去见张问,只能去见曹安。小厮没想到,那马车上的人写了一个字,东家还真见她了,而且是玄月亲自来迎接。玄月在张府可不得了,人人都怕她,她是张问很早以前的旧人,也是张问的侍卫总管,经常在张问身边的人,就算是那些夫人都要给几分面子,更别说这些奴仆丫鬟了,玄月随便说句话想收拾谁就收拾谁。

余琴心在外面不想被人注意到,戴着帷帽,待进了张府,通过府丁众多的前院后,她才把帷帽摘下来。

玄月也有意无意地看了几眼余琴心,只见她生得果然可人,身材皮肤自不必说,就像捏一下就能捏出水来一般,特别是胸部,把一件柔软的丝绸上襦顶得高高的;她的瓜子形面部线条柔美秀丽,低垂的美目给人温柔的感觉,让人恨不得地托起她的小下巴多看几眼。

玄月心道:怪不得东家忙得吃饭都没时间,仍然要见她。

张问在园心湖畔旁边的海棠亭接待余琴心,海棠亭因周围种着西府海棠而得名,它不是一个亭子,而是一栋有楼有堂的建筑。

西府海棠既香且艳,是海棠中的上品,并不多见,普通的海棠都没有气味。只见这湖畔楼宇旁边的海棠花似胭脂点点,又如晓天明霞,朵朵海棠迎风峭立,花姿明媚动人,楚楚有致,让这园林增色了不少。

余琴心跟着玄月从花从中走过,人面鲜花,相映成趣。

张问正长身站立在正堂门口等着她们,他已经换下来官袍,穿着一身薄薄的布衣。在这炎热的夏天,回到府中湖畔,吹吹清凉的晚风,倒是减去了许多疲惫。

张问见余琴心走过来,便甩了一下脑袋,将头上扎的方巾甩到脑后,轻轻一弯腰拱手微笑道:“琴已为余姑娘备好了。”

“妾身见过张大人。”余琴心款款作了个万福,浅笑道,“妾身今日冒昧造访,可不是为了弹琴。”

“哦?”

余琴心看着张问似笑非笑地说道:“妾身要给大人一个误会。”

张问沉吟片刻,没想明白她是啥意思,便呵呵地爽朗一笑,也不多问,只伸手说了一个“请”字,把余琴心请到堂中。

玄月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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