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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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2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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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火云穿透烟柳,离亭即已在望。

亭畔,白袍如浪,萝裙似海。刘氏、曹妃爱、陆舒窈、碎湖、兰奴、留颜等,数十人静侯于亭,神情各自不同,有焦急,有悲凄,亦有恬静。待乌墨甲与火骑拥着雪莲牛车,浅现于道口,刘氏搭着陆舒窈的手一紧,泪水却滚了下来,放声唤道:“虎头,虎头……游思,游思,我的儿,我的儿啊……”唤着,唤着,胸口一阵急剧起伏,抚着额头,仰天即倒。

“主母……”

“娘亲……”

霎那间,惊声连绵,一干娇娥七手八脚将主母扶住,陆舒窈缓缓抚着刘氏背心,待其顺过气来,凝视着缓缓漫来的骑队,镇了镇神,朝绿萝使了个眼色,伸手接过粉嘟嘟的小徐徵,抱于怀中,金丝履轻展,迎向白骑黑甲。

绿萝怀中抱一个,手里牵一个,紧随其后。其余诸女静默,刘氏只顾抹着眼泪,亦未上前,曹妃爱挽着她的手臂,眸子淡然,心中却微悸:‘若是往常,他,他必然早已奔来,见过娘亲……’

第三百八十四章心灯锁魂

斜阳,吹烂了晚桃,拂红了青墙。

因事发突然,华亭内外早已挂珠抹红,只待成都侯归来。而此刻,庄园内素静无声,碎湖小声的吩咐着婢女,命她们将满园朱红抹去,将壁灯燃起。白鹅静浮于水,大白猫也收敛了往日的嚣张,领着它的猫子猫孙们眷眷的伏于墙角阳光下。

中楼,气氛略显沉凝,幸而小刘乾已然习步,斜斜迈着八字步奔来窜去,时而,笑嘻嘻的扑向绿萝,倏而,扬着胖乎乎的小手往刘氏怀里钻,为此满堂静澜凭添几许生气。绿萝柔柔的揽着儿子,眸子里却衔着默然微笑的夫君,拿着一柄精致的无锋小木剑,诱惑着小刘乾:“唤,唤阿父……”

“阿,阿……”小刘乾转动着漂亮的眼睛,盯着刘浓看,他不识得刘浓,撇了撇嘴,扭过头。

“阿父……”绿萝挥了一下小木剑,贴着儿子的脸,轻声道:“此乃阿父,小刘乾之阿父,为何不唤?”

小刘乾眼睛随着木剑转来转去,伸出手去够,奈何娘亲却不肯给自己,只得转过头,无奈的唤了一声:“阿父。”

刘浓微微一笑,接过绿萝手中的小木剑,将小刘乾揽入怀中,柔声道:“君子当习剑,然若仅知剑而不知书,便乃一匹夫尔,刘乾可知?”说着,以剑尖蘸着案上茶水,把着小家伙的手,在案上写下“刘乾”二字。

“格格……”

小刘乾乐了,歪着头盯着案上的字看,拍着小木剑乱笑。小刘徵与刘神爱尚小,不会说话与走路,却亦会闹腾,见阿兄开心了且有玩具,便在各自乳娘怀里挣扎来去,呀呀乱叫。三个小家伙如此一闹,顿时将室中凝静散去不少。

遂后,刘浓抱过小刘徵,狠狠的亲了一口,复又抱起小神爱,正欲来一口,殊不知,小神爱却嘟了嘟嘴,伸出嫩嫩的小手,拍了他一巴掌,“扑”的一声轻响,成都侯愣了半晌,继而,嘴角一裂,笑出声来。

笑声轻扬,柔情满怀。

而此一笑,室中诸女眉梢齐齐一松。

稍徐,刘浓于中楼用过饭食,与一干儿女们稍事温情,即离中楼,度步至北楼,撩袍入内,步伐落得极轻,深怕惊赫了梦中人,将将行至中室,即见晴焉悄步而出。

晴焉深深一个万福,无声离去。

刘浓除却步履,叠手叠脚的走到墙角,拾起竹篮中的新柴,拔了拔墙中炉火,复又走到窗前,推开三分,把帘卷一角挂于横棱。转眼时,见案上缭着芥香,细细一嗅,清香徐怀,乃是新晒芥草,尚有阳光的味道。

待入内室,脚步更浅,轻轻撩开雪纱帷幔,嵌身而入,默默坐于床榻边,替梦中人捏了捏被角,探手入内,暖意徐徐透神,匍匐伸手,触及暖壶,以手试了试,乃是新换。眉目一松,慢慢缩手,蓦然间,触碰一丝微软,身子猛然一震,闭上了眼睛,寸寸往内探,轻轻捏了捏,如珠滑,似暖玉。

呼……长长喘出一口气,悄悄抽出手,将被角捏好,拾起金丝楠木小手炉,左右看了看,柔柔的放于枕畔。

阳光透墙穿帘,斜洒室中一半。印着刘浓的半张脸,拂着榻下蓝丝履。束阳携烟似滚尘,捧起小巧的丝履,用手拂了拂,履面干净,未见尘扬。陡然间,目光一怔,嘴角却挂起一抹苦笑,非履不洁,而乃阳光透尘,竟已忘却。

孤坐不知时,默然退却,夜已来。星辰寥落,月满西楼,如珪似壁,泛着柔和的水光。庄园中墙灯尽燃,若莹火似浮虫,一点一点,浅浅映于楠木廊,教人分不清乃是天上月影,亦或墙灯凝月成窜。青冠月袍缓行于其中,孤影亦眷廊。

待至转角处,回望北楼,只见北楼被浮灯缠满,若魂清幽。

“夫君……”

陆舒窈自东楼而来,独自一人,未携婢女,华月如水,伊人即若水中金兰,未梳髻,三千青雪静洒腿弯,身袭淡金抹胸襦裙,锁骨如若玉铸,浅浮一片嫩白,金色的飘带系于胸口,直直垂至履尖,金丝履迈动时,脚尖上的金蝶轻颤。

“夫君。”月中仙子走到夫君身侧,与夫君并肩望月,如玉小手轻轻一探,即捕到了夫君的手,反手一扣,小手贴大手,微微倾身,轻轻靠着夫君的肩头,柔声道:“自得夫君之信,舒窈即已命陆老前往钱塘,定将鲍仙姑与葛侯请来。夫君但且宽心,葛氏于陆氏世代交好,且承情于陆老,是以必来。”想了一想,复道:“诸方尊长好友处,舒窈亦命人通禀。”

月静如盘,伊人语软。

“舒窈……”

刘浓紧了紧掌中小手,微微侧首,看着月下人儿精美无暇的脸颊,心潮起伏如浪,目光却越来越柔,轻声道:“刘浓长年征战于外,难以顾家,舒窈辛苦了。此事,此事……乃,上天之罚,罚刘浓之性贪。刘浓此身,负人何其多矣,舒窈怨为夫否?”

“夫君……”

陆舒窈摇了摇头,浓密的小梳子缓裁轻剪,将刘浓淡淡的沮丧尽收于眼中,身子却软了,轻轻贴着夫君的肩,浅声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自夫君于舒窈门前吹埙,自夫君悄入舒窈心中,舒窈即知,唯知,刘瞻箦即乃陆令夭之君。”说着,抬起头来,凝视着夫君,嫣然一笑:“夫君性贪,其奈何也?然,舒窈不怨,想必游思妹妹亦不怨。唯愿此生,得与君共于林下。”

刘浓默然。

月光洒来,沿廊泼水,泼出如镜静谧。满园莹玉,刘浓与陆舒窈并肩倚栏,嵌入画中。是夜,东楼忽闻琴音,曲声悠悠,如丝辗转,曲声缓缓,似祈若喃。闻此琴声,晴焉趴于榻畔,轻轻唤着:“小娘子,小娘子……”

……

三日后。

白鹅唱晓,庄园至梦中苏醒。

刘浓入中楼,拜别娘亲。刘氏见儿子方归即去,心中极其不舍,奈何知晓儿子现为晋室节外州刺史,身负重任于肩,是故,不得不抹着眼泪,拉着儿子的手,命其好生爱惜已身,切莫伤心伤怀。

待见过娘亲,阔步至西楼,欲见曹妃爱。焉知,曹妃爱却令嫣醉将其拒之门外。刘浓剑眉微皱,细细一嗅,冷香透室而出,心中恍然大悟,曹妃爱有早沐的习惯,想必正在沐浴。来得不是时候,成都侯背卷袍袖,复入北楼。

于北楼待了半个时辰,见日已透窗,只得细细叮嘱晴焉一番,待晴焉将各项事体牢记于心,方才轻步出室,一步三回头。

诸事已毕,刘浓即入建康。

数十人送饯至离亭,陆舒窈抱着小刘徵,绿萝抱着小神爱,牵着小刘乾,曹妃爱姗姗来迟,身后跟着革绯、嫣醉、红筱等人,其后尚有一窜窜牛车。游思已归江南,刘浓便命红筱留在华亭,曹妃爱未置可否。

此刻,看着曹妃爱身后的牛车,刘浓心中微奇,把小刘徵递给陆舒窈,轻声道:“阿姐,莫非亦欲往建康?”

曹妃爱未理他,端着手,款款走到刘氏身前,盈盈一个万福,浅声道:“娘亲,江东已然靖平,商事需人操持,少柳当往建康,娘亲需保重身子,待载尽春来时,少柳便回。”

刘氏怔了一怔,遂后眉眼尽开,拉住曹妃爱的手,轻轻爱抚,笑道:“甚好,甚好,汝阿弟将滞留建康些许日子,得柳儿照拂,最好不过。只是,莫待载尽复归,需得时时回来。”

曹妃爱细眉微凝,嘴角丝巾一翘,欲言复止,想把手抽出来,殊不知刘氏却捏得极紧,只得任她抚着,额间浅红。

少倾,日爬亭颠。

刘浓见时已不早,拉着小仙子的手,用力的捏了捏,遂后,翻身上马,即将扬鞭之时,回头看向山岗,拖马打转,目光留恋不舍。

陆舒窈知意,提着裙摆,踩着金丝履,款款上前,微仰螓首,弯着水月眉眸,柔声道:“夫君,但且宽心。待北地安宁,舒窈即携徵儿至上蔡。”看了眼绿萝母子三人,微笑道:“一并同往。”她本想随刘浓去上蔡,刘浓因桥游思之故,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以北地乃险境为由,婉拒。

“阿父,阿父……”小刘乾突地挣脱徐氏的怀抱,朝着刘浓踉踉跄跄的奔来,高高扬着手中小木剑,脆声道:“阿父,给,剑。”

“乾儿……”

“小少主……”

个子小,身处马下,众人大惊失色,惊呼不断。陆舒窈欲将他拽出来,却又怕惊了马。焉知,飞雪却一动不动,且弯下脖子,瞪着大眼看了小刘乾数息,继而,欢快的打了个响鼻,以马鼻蹭了蹭小刘乾。

刘浓不敢动,深怕飞雪转蹄。

小刘乾呆了一呆,却并不怕,伸手拍了飞雪的脸。“簌!”恰于此时,青影疾闪,一个娇小的身子轻盈如猿,钻至飞雪肚子下,将小刘乾抱了出来,格格笑道:“小少主,不惧马。”不是别人,正是曲平之妹,曲静娈。

“剑来!”刘浓露齿一笑,弯腰伸手一捞,将小木剑捞在掌心,揣于怀中,笑道:“他日,乾儿必乃马上英豪矣!”

曲静娈抱着小刘乾,弯眼笑道:“静娈呢?”

刘浓歪着头,想了一想,笑道:“吾帐下有上将,乃女中豪杰,待静娈长成,必然如是。”言罢,朝着亭外火红骑甲挥了挥手,一夹马腹,策马奔向柳道。

曹妃爱目注刘浓离去,眯了眯眸子,踏上牛车,钻入帘中,绵延车队即行起程。火云漫下山岗,内中尚有一辆牛车,刘妙光坐于其中,素手挑半帘,朝着亭中众人浅浅一个万福。而此时,她已为华亭刘氏义女,将随刘浓入建康。

第三百八十五章愚不可及

赤日如重瞳,崩射霞光如虹。

建康宫被笼于其中,光辉如煜闪。庭议已毕,晋室百官自雄殿鱼贯而出,待至殿外,慢慢的扶冠着履,闲聊者有之,咏赋者有之,更有甚者,朝着飞檐红日,扯胸露腹,笑谈千金散,神情一如往昔,懒懒散散。豫章之乱已毕,血云已然消弥,建康复现烟水云柳,对朝中衮衮诸公而言,安好即乃晴天。

待诸公相互扶携而去,司马绍去而复返,头戴十二旒冕冠,身袭日月星辰兖服,双手按着白玉栏,微微倾身,注视着百官慢悠悠摇出台城。迄今为止,他方知先皇为何每每散朝之际,皆会回返此地,无它,皆因胸中意气难平,堂堂晋室天子,六合之君,却仅掌台城一隅。

日前,他欲将寻阳公主嫁于颍川荀氏荀羡,从而笼络北地世家,焉知,荀崧却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它。为此,他尚筵请荀崧,对其好生一番劝慰,并寄以厚望。荀崧胜情难却,只得隐晦应下。殊不知,次日却闻荀羡竟已逃离建康,直奔豫州去也。

想着,想着,司马绍面红如潮,横眉怒目,继而,“碰”的一拳击在白玉栏上,喝道:“欺人太甚也,是可忍,孰不可忍!莫非我司马氏之女,便嫁不得荀氏乎?!”

“陛下息怒!”

刁协爬上朝天觐见街,朝着司马绍沉沉一揖:“陛下勿怒,皇命难违,再则,荀崧即已应允,此事便乃定数。依臣度之,必乃荀羡年幼无知,故而,故而……情怯外奔。然也,必乃感蒙圣恩而情怯也!”言罢,偷偷瞟了一眼怒不可遏的司马绍。

闻言,司马绍心中愈发羞怒,面上神情阴晴不定,手背青筋凸现,猛地一挥袖,冷喝:“捉,莫论其藏身何处,且与朕捉回建康,奉旨完婚!”

“诺!”刁协眉毛一抖,慢慢一揖,遂后,踏上石阶,小斜眼咕噜噜一阵转,瞥了一眼鳞节深宫,揖道:“陛下,而今荀氏既已定。理当逆水复进,宫中尚有一位公主,芳龄也已及笄……”

“清河……”司马绍眉头一皱。

“然也!”

刁协把袖一卷,行至司马绍身侧,落后半步,恭声道:“陛下,如今世家权重,若欲收权于皇室,必借世家之力。是故,陛下切莫迟疑,尚请陛下度计行事,允清河公主下嫁。”

司马绍眉头紧皱,神情极其犹豫,不禁眯着眼睛,以手拍拦,沉声道:“清河屡世坎坷,不容轻亵。昔年,先皇欲尚之以宗正曹统,奈何清河未允。朕居太子时,曾闻宫闱传意,清河欲嫁成都侯。”说着,揉了揉眉心,显然心中烦忧。

刁协道:“陛下,成都侯已然有妻,乃是吴郡陆氏。若欲借世家之力,成都侯绝非良婿。”

司马绍叹道:“朕何尝不知,然,清河乃,乃……”

“陛下!”

刁协见司马绍犹豫,当即踏前半步,深深一揖:“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而今,诸节外州刺史陆续回朝觐见陛下,镇南将军朱处仁因常年征伐于外,故而尚未娶妻。臣昔年与处仁有数面之谊,实乃俊逸佳才,清河公主若见之,必然心喜。”

“唉……罢了……”司马绍挥了挥手,意态萧索,堂堂司马氏,嫁女已成愁。

刁协嘴角一裂,左右瞅了瞅,见宫人皆远避,遂轻声道:“车骑将军也已回建康,臣闻其有女,美名播于兖州内外,号女中笔仙。若得郗氏相助,大事可定。而今,社稷势衰,尚请陛下……”言未继续,其意已明。

司马绍浑身蓦然一震,眯着眼锋看向刁协,却见刁协低眉垂首,神情极其恭敬,暗忖:‘其言非虚,社稷势衰,其奈何哉!’心中默然一叹,眼底锋锐却越来越盛,冷声道:“里巷有言,吴郡顾氏女郎适尚会稽逸才,此事,乃真乎?”

“然也!”刁协眼底一缩,飞快的溜了一眼司马绍,神情愈发恭敬,垂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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