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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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2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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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也!”刁协眼底一缩,飞快的溜了一眼司马绍,神情愈发恭敬,垂袖道:“若非如此,昔日庭议,顾尚书岂会阻臣论罪于逆贼!陛下,王氏根深华茂于江东,再得顾氏为姻亲,论罪之事便宜缓不宜急。陛下圣明,当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司马绍抬头斜看红日,半眯着眼,精光中闪,抓着白玉栏的手背轻轻颤抖,半晌,淡声道:“暨待朱卿入朝,爱卿且多劳,此事,需得缜密,莫教人窥帝室而窃笑!”

刁协道:“陛下但且宽心。”

“罢了……”

司马绍挥了挥袖,朝着远处老宫人招了招手。老宫人叠步而走,司马绍轻语几句,宫人领命而去。稍徐,司马绍回身瞅了一眼刁协,见刁协垂眉肃袖,心生感激,对刁协道:“帝室势衰,即有忠臣力扶,尚望刁爱卿秉忠持正,不负满腹圣人教诲。”

“臣,尊旨。”刁协眉正色危,正了正顶上之冠,扫了扫袍摆,揽袖于眉上,长长一揖。

司马绍微微一笑,一卷袍袖,迎着红日,向深宫行去,走着走着,蓦然一顿,捏掌作拳,轻轻咳嗽起来。直直咳了数十息,才竭力忍住,面红若血透,眼中缠着血丝。

宫人惊赫欲死,匆匆奔来欲扶。

司马绍却瞪了一眼宫人,卷袍于背后,阔步急走。宫人“扑嗵”一声,跪伏于地,无声叩首。沉沉脚步踩着扑扑叩首声,渐行渐远,渐无声。

待其一走,刁协徐徐起身,看着黑红相间的兖服一角飘于风中,复瞅了瞅犹自不住叩首的宫人,神情竟显迷怔,良久,摇了摇头,继而仰天一叹,暗喃:“纵论千年,未见此朝之衰也!势衰于朝野,命衰于诸帝!然,莫论何如,刁协不才,自幼修习圣人诗书,养浩然之气存胸,当持已正。”

与此同时,纪瞻孤立于朝天觐见街下,凝视着深殿,捋了捋长须,摇头道:“君重则臣恩,君恩则臣重,恩重岂可倒悬?陛下可知,欲速则不达矣,唉……”长长一叹,瞥了眼殿檐下的刁协,眼睛一眯,卷袖而走,心道:‘竖子,难以为谋!’

……

暖暖晨阳爬上了青藤墙,斜斜拂着“曲”字回廊。

袁女正怀抱琵琶跪坐于朱色回廊中,粉色裙纱如水铺展,皓雪香腮轻轻贴着紫檀弦首,十指轻拔四弦音,根根欺霜赛雪。远而望之,娇若约素怒绽,迫而察之,媚似春花悄放。她已于此地弹了半个时辰,翻来复去仅作一曲《春江花月夜》。

婢女们簇拥于一侧,见小娘子弹得极其专注,一个个眸子转来转去,你瞅瞅我,我看看你,嘴角弯着浅笑,欲笑而不敢笑。

长廊直贯,待至尽头处,乃是袁耽书室。此刻,闻听琴声幽怨,声声揪拔于耳际,袁耽心中却烦燥不堪,提起茶盏欲抿,将至嘴边,复又沉沉搁于案上,深深叹了一口气,按膝而起,时而以拳击掌,倏而度步徘徊。

“朴咙,朴咙……”琵琶声不依不饶,沿着回廊徐徐浸来。待至一个高音飞缭于天,久久不散,袁耽神情蓦然一怔,心知小妹怒了,仰天一声长叹,问门前随从:“几时了?”

随从忍着笑,嗡声道:“郎君,丑时三刻。”

“丑时三刻?瞻箦将至城东渡矣,妙光亦至矣……”

袁耽眉开眼笑,转念间,“朴咙”一声响,硬生生的将袁耽的笑容凝作冰,愁眉苦脸的走出室,待临廊口,瞅了一眼廊中的小妹,神情一肃,卷袖于背后,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意欲绕过廊中粉色的花蕊。袁女正待他已久,岂会容他从容离去,身子巧巧一旋,拦在面前,亦不抬首,十指一阵乱拔。

“朴咙,朴咙……”爆音如撒豆。

袁耽无奈,眉头一皱,甩了甩袖子,冷声道:“小妹,如此,岂是袁氏女郎所为?”

“朴咙……”袁女正不答,抱着琵琶乱缭,其音激越,令人闻之胆寒。

袁耽只得蹲下身来,瞅着满脸含霜,嘟着小嘴的小妹,轻声哄道:“小妹,阿兄应无奕之邀,时辰将至……”

“休得诓我!”袁女正单掌猛然扣向琴弦,激起一声“昂”,继而,横眸流波,嗔道:“他致于阿兄之信,女正已代阿兄阅之,其人今日必将至建康。阿兄寻美而往,女正亦同也!”

袁耽愣了,眼睛睁得老大,嘴里则不禁问道:“信封已敛口,小妹,如何得知?”

“阿兄何愚也!”袁女正抱着琵琶,歪着脑袋,凝视着阿兄,半晌,叹道:“信封纹着蔷薇,必来自华亭。阿兄今日有异,时而,搔首踟蹰,俄而,抚掌默笑,继而,不住问时。此景必乃思美矣,阿兄之美在何矣,华亭也。诸此,今日,他必至也!”

“小妹……高见也!”

“噗嗤……”

袁女正嫣然一笑,站起身来,将琵琶递给婢女,拍了拍手,抹了抹额角细汗,娇声道:“走吧。”

“何,何往?”袁耽愣愣的问。

袁女正身子一顿,细眉微皱,嘟着嘴,慢慢回首,嗔道:“阿兄思美,故而,愚不可及也!”

第三百八十六章林中忽逢

事隔两月,复至建康。

城东柳渡口,红日浮朱亭,曲练绕青柳,绿荫中有老牛甩尾慢行,老牛背上有牧童与短笛,牧童梳着总角头,懒洋洋的盘着腿浮现于青绒杨柳,短笛横打于唇,笛声渡风,随风潜入神魂中,令人闻之,情不自禁的嘴角微裂。蓬舟来去时,忽逢江风习习,摇起岸畔柳絮轻飞,恰若载得满船霜白。

青冠月袍孑然立于船头,背负着手,漫眼打量着畔上景、江中景。殊不知,便在他感叹江山如画,茶烟浮柳之际,自己也被一双双眼睛裁入画中。

有人背倚亭柱,晃着指间酒壶,嘴角微微翘启,存于似笑非笑之间,此乃谢奕。有人儒冠长衫随风招展,临水搭眉,不时瞭望江面,面显希冀之色,此乃褚裒。尚有一个小壁人,头戴小青冠,身披小月袍,背负着双手,脚上的小木屐一翘、一翘,不时的飞飞眉梢,显然等得不耐,此乃小谢安。

江中,蓬舟如梭,莫论男女尽皆望向巨舟之首,有人捋须微笑,有人捏着小团扇俏遮半张脸,美眸流盼,稍徐,忽闻一舟响起问询:“何家美郎君,壁人如珪也!”

闻言,巨舟上的青冠月袍微微一怔,侧首看去,方才觉察满江蓬舟尽滞于江中,而那一双双眼睛中满含着赞赏。一时间,刘浓感概莫名,常年居北地身侍铁甲,竟然忘却已身极易招人眼。

这时,畔上的小谢安踏前一步,扬着下巴,高声道:“此乃吾之好友,成都侯刘瞻箦是也。”说着,挽了挽袖。

“成都侯,美人如玉也……”

“格格,原是华亭美鹤……”

“然也,然也,怪道乎神秀至斯,恰与清风并齐……”

霎那间,赞声不绝于耳,更有甚者一声娇笑,驱舟拦至巨舟前面,捏着团扇,仰着螓首,眯着眸子细细看,继而,亦不知是谁唤了一声:“成都侯,且授香囊也!”

众人寻声而望,只见一叶轻苇静浮于水,渐而,船蓬中奔出一名婢女,瞅了瞅巨舟,甩起右手,抡了几个圈,“嗖”的一声,便见得一只香囊脱手而飞,于江面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冉冉飞向巨舟,奈何力弱难及,擦着舟畔“朴嗵”坠水,激起水莲一朵。

场面静得一瞬,须臾,一干女儿们回过神来,暗觉此景美极,顿时,解香囊的解香囊,无香囊可解的便拔下头上花簪,朝着巨舟便扔。蓦然间,天上飞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什,有香囊、花簪、团扇、水果、尚有各色丝履……

“朴嗵,朴嗵……”坠水声此起彼伏,水莲盛放恰若满江飞絮,女儿们嬉嬉笑着,已然不为舟上美郎君,但为此间美景。晋时女儿便是如此,妙赏于画而妙擅入画。有此情怀便乃晋,得山川水墨存于胸即乃晋,无关风月。

待得四野归静,江面上飘满着香囊等物,巨舟上的刘浓微微一笑,挽起双袖于眉,团团一揖。巨舟,辗水而走,划得满江五颜六色随着水纹,浅浮。

舟泊柳畔,刘浓大步若流星迎向众位好友,待见袁耽未至,心中捉奇,此番奉召入建康,具体时辰仅告知了几位好友,按理袁耽势必比谁都着急,莫非有变?

谢奕见刘浓眉头微皱,心中却想起一事,挑着眉看了眼刘浓,饮了一口酒,但笑不语。

褚裒笑道:“瞻箦若不欲为人排墙细观,理当速走。彦道想必因事耽搁,待来时不见我等,必然来寻。”说着,瞥了一眼江面,嘴角笑容包都不包不住。

刘浓回头一看,皱眉道:“理当速走。”

“速走,速走,切莫滞留!”

小谢安甩着宽袖,跟在刘浓身后,与刘浓同乘一车。当下,众人各入已车,奔向城郊刘氏别墅。

曹妃爱携着革绯等人见刘浓引人去别墅,柳眉微颦,想了一想,令着众婢前往城中商肆,显然不愿与刘浓同处。刘妙光钻入车帘,挑帘看了看往西的刘浓,又瞅了瞅往东的曹妃爱,心中犯难。稍徐,一名炎凤卫折回来,引刘妙光前往城西别墅。

车队绵延漫道,刘浓背靠车壁,半阖着眼,在想为刘琨正名一事,刘琨乃故晋大司空,都督并冀幽诸军事,东晋立于江左,刘琨遣妻弟温峤入建康,劝进司马睿继帝位,故而司马睿为彰其功,且为向天下人告示晋室复北之心,增表刘琨为太尉。

奈何,东晋立,司马睿龟缩于江南,实无复北之志,且因刘琨乃儒雅名士,身处虎狼环伺之地,焉能不败?是故,刘琨轻信鲜卑左贤王段匹磾,阖族为段匹磾诛杀。其后,刘琨帐下将佐无奈之下,不愿奉仇人为主,只得率军背投石勒。其时,段匹磾尚尊晋室,是以司马睿睁一只眼、闭一只睁,未予刘琨正名,尚因刘琨将佐投胡,朝野大有不耻之声。刘琨其人,刘浓不置可否,然其满腔逐胡热血,不容轻亵。迄今为止,英雄蒙尘,已有数载。

小谢安按着膝随车摇晃,见刘浓眼底光寒闪烁而眉心微皱,他与刘浓交好多年,以往之美鹤飘然若仙,而今之刘浓气宇沉渊,却多了几许疲惫,然也,即乃疲惫,纵然美鹤隐藏得极深。思及此处,心中微悸,微微倾身,问道:“美鹤,君何忧也?”

“何忧……”

刘浓肩头一摇,半眯的眼徐徐展开,看着眼前似雪冰洁的小谢安,心中一阵蓦然,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般内外浑一,大道千万,只取其一。而如今肩上却背负了许多,有上蔡之景,有北地之血,亦有如丝江南。当下,微微一笑:“安石,世人常言,忧人自忧,道之上善即无忧。然,无忧之人,乃石也。安石愿为石,亦或,愿为石上之松,伴风潇潇?”

“石上松,风潇潇兮独自然……”小谢安轻轻喃着,黑漆漆的大眼睛慢慢眯起来,两缕青色冠带垂于脸边,轻缭浅缓间,目中神光一定,抬起头来,迎视着刘浓,正色道:“谢安愿醉亡于风中,然,谢安却不愿如石无情,故,若二者相较,谢安唯取风中之松,具石之意,承风之相。”

“妙哉……”刘浓嘴角寸寸裂开,懒懒的靠着壁,将两腿斜斜伸展,环抱了两臂,赞声虽低,然,满脸满眼皆是称赞。

“美鹤……”小谢安脸红了,不安的动了动肩,继而,好似觉得车中微闷,将边帘挑开,漫不经心的打量日透竹林,蓦地,目光一顿,眼神锋锐起来。

“嗯……”

刘浓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见其有异,心中微奇,探眼一瞧,只见斜对面的竹林道中,一队华丽的牛车正徐徐前行,有人雄踞于马背上,手里提着长枪。

其人身材雄壮,横眉阔目,面染七星,桓温。似心有所感,桓温斜拔马首,回过头来,六目一对。小谢安秀眉浅皱,嘴角挑起不屑的笑容。刘浓未有异样,嘴角冷然。

稍徐,桓温歪了歪嘴,纵马窜出数步,横打着长枪,眯着眼,笑道:“瞻箦,别来无恙乎?”

刘浓未答,小谢安抢先道:“驸马都尉好生了得,引军观战若观火,了得,了得。”

桓温顿了一顿,把枪一插,朝着牛车揖了一揖,笑道:“转眼,已然数载。风未变,云未改,瞻箦风采依如往昔,阿大亦然。”

“阿大……”小谢安闻其唤自己的小名,顿时眉梢一拔,把袖一卷,冷声道:“风未变,云未改,桓七星亦然,七星,耀眼。”说着,回过头,对刘浓道:“与吾家之锦鸡,神似。”

桓温虽持长枪,却穿着宽大锦袍,复因其头发浓密如草,乍眼一看,确有几分像锦鸡。

刘浓微笑。

桓温面上青一阵、红一阵,死死盯着小谢安,嘴唇不住颤抖。却于此时,谢奕与褚裒已知,纷纷窜出牛车来到刘浓车旁。谢奕抱了双臂,冷然不言。褚裒与刘浓譬心,最是厌恶桓温,当即便道:“桓驸马风彩难言矣,手捉大枪,身披华袍,恰若面之七星异相,人亦如是也。奈何,吾却不识,嗯,当不与吾辈同矣。既作不同,褚裒羞也,愧也。奈何,尽并肩于乾坤之中,共于林下矣……”阴阳怪气的说着,以拳击掌,面显痛心疾首之色。

“哈,哈哈……”谢奕晃着酒壶,放声大笑,浑不在意己身已为州刺史,想笑便笑,开怀大笑。

桓温神情精彩,瞥了瞥马侧大枪,再瞅了瞅身上华袍,半晌,把枪一提,神情已缓,微微一笑,朝着众人捧枪道:“季野勿愧,桓温告辞!”言罢,拖枪转马,钻入林中。

褚裒愕然,小谢安撇了撇嘴。

谢奕却眯起了眼,叹道:“桓温,已不复往昔。”

“然也,其人虽有异,却独具异相。”褚裒怔了半晌,神情怅然。

小谢安秀眉一扬,不屑道:“非也,其人不过隐而内也,虽外固其坚,然,内中依如是。”说着,对刘浓道:“美鹤,以为然否?”

“然也。”刘浓淡然一笑。

“且莫论他,纵然千般有异,与吾何干。”谢奕懒懒一笑,招呼褚裒入车。

褚裒怔了一怔,良久,看了眼车中的刘浓,再瞅了瞅小谢安,嘴角一裂,笑道:“无奕所言甚是,各观已心,各持其意则可。”言罢,把袖一卷,追谢奕而去。

当即,车队继续起行,穿过林溪,逼临小桥畔,却见桥畔停着一辆牛车,重帘一挑,袁耽跨步而出,焦急的看着车队漫来……

第三百八十七章锋芒毕露

车至桥畔嘎然而止。

袁耽甩着袖子奔上前,边走边道:“瞻箦,快走,快走。”

刘浓将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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