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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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2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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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名老宫人叠步入楼院,恭声道:“陛下稍后便至,尚请,尚请……接驾。”不知该如何称呼宋祎,一切皆因司马绍将将继位,且未有正妻,是故,尚未立后、仪诸嫔。

稍徐,老宫人离去,宋祎摒退了一干宫女,唯留著雪,而后,凝视着天上华月,淡然道:“天色微寒,且温些酒,梅蜜雪藕且多备些。”

著雪瞅了瞅左右,轻步上前,低声道:“小娘子,而今时局已变,莫若换梅蜜为绛梨?”

“呵呵……”宋祎冷冷一笑,以笛击掌,淡声道:“为时已晚,换之何意?暨待来日,我必设法,令汝得脱。”

“小娘子!!”

著雪浑身一颤,转首见院外浮灯如笼,光影越来越亮,暗暗一咬牙,贴步上前,耳语道:“小娘子切莫自弃,著雪已求成都侯,成都侯已然应诺,必救小娘子……”

“成都侯……”

宋祎闻言一怔,徐徐转身,却见华灯盛放雍容,司马绍阔步而来……

……

春雨蒙丝,染尽上蔡,待至彤日复现,时令已至谷雨,三月二十四。谷雨未雨,羞怯半月之日爬上了树梢,将光芒肆意播洒。田野里,阡陌翻新土,嫩苗迎辉阳,露珠凝于其上,纸莺飞过一望无际的苗海,被风一缭,冉展于天。

此刻,荀娘子身披华甲,肩袭红氅,按着长剑,斜望了一眼天上纸莺,摇了摇头,度步入东院。

院中静到极致,红筱跪坐于檐下,身前竖着套甲木人,腿畔放着盛水木盆,正抱着牛角盔默然洗濯,眸子却时不时的溜一溜树下人。

树影交错,松烟入墨。

刘浓跪坐于树下,面色冷然,双手按膝,身子挺得笔直,目光凝视着案上《上蔡四月》一瞬不瞬,状若石雕。

小绮月乖乖的倚着义父,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欲言而不敢言,心道:‘义父观画已然数日,若行再观,便与游思姐姐一般了,该如何是好……’

荀娘子眉头紧皱,来到桂树下,默然落座,半晌,轻声道:“游思妹妹此画,融身融神,令人观之则陷。然,诸将已回上蔡,汝乃豫州刺吏,三军之主帅,岂可自陷……”

话未继续,蓦然间,刘浓抖了一抖,即若石人崩裂,引得小绮月险些惊呼出声。继而,成都侯按着膝,寸寸转首,定定的看向荀娘子,嘴角一点一点裂开,笑道:“刘浓,何其愚也!竟不知游思……”

看着他的笑容与眼光,荀灌娘眼眸不禁缩了缩,按着长剑的手指紧了紧,暗暗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叹道:“汝不知游思,游思何尝又知汝?愚人自愚,往事唯枉!而今,事已至此,汝若自知,理当悔悟而自振,方不负游思矣。”言罢,情不自禁的转首,看向侧院,而此时,晴焉抱着一盆热水,踏出湘妃帘。

刘浓按着膝,慢慢转身,随其而望,嘴里轻喃:“然也,然也……招招舟子,人涉昂否。不涉昂否,昂须我友。游思,游思莫怕……刘浓在矣,即送游思回江南,入华亭……”说着,说着,星目含泪,目光却愈来愈温柔,掌着矮案缓缓起身,因久坐而未动,身子不住摇晃。

荀灌娘心中微惊,柳眉凝川,便欲起身扶他,指间却有异,侧首一看,只见小绮月正勾着自己的手指,缓缓摇头。

“暂且稍待,待我束甲。”刘浓声音低沉,用力的捶了捶腿,站直了身子,一步步走到阶上,伸展开双手。

早阳透影,拖曳于檐。

红筱怔了半晌,随后,睫毛不停的颤抖,泪水汪了满眶,却死死忍着,匆匆起身,替其着甲。

少倾,刘浓着甲毕,侧首看向偏院,嘴里喃喃有声,继而,抱着牛角盔,接过红筱递来的吃食,胡乱嚼了几口,暗觉胸中力气回复些许,拍了拍腰间楚殇,大步走向呆怔的荀娘子。

“义父……”小绮月怯怯的唤了一声。

刘浓猛然顿步,慢慢回首,蹲下身来,揉了揉小绮月的总角头,轻声道:“绮月若习画,当习《上蔡四月》。”

小绮月眨着泪珠儿,抽着小鼻子,柔声道:“义父,若绮月习会,游思姐姐便归否?”

“归矣,招舟,当入舟。”

刘浓抹去小绮月睫毛上的泪珠,与她贴了贴额角,而后站起身来,朝荀灌娘笑了笑,迈步出院,步伐沉稳,身形挺拔若松。荀灌娘心中莫名一痛,眼角盈泪,却幽幽叹了口气,快步追上。

镇西将军府并非城东县公署,自从刘浓布军于颍川、雍丘等地,河西军营便为农闲时,青壮营训演之所,而城东军营则为将军府,但凡征伐大事,皆会于此商议。

此刻,府中戒备森严,殿分文武。

文殿寥寥无几,形同虚设,皆因豫州诸吏已入各郡。而军殿则不同,长三丈,宽两丈的沙案竖摆于外殿,此番议事,都尉以上者方从,是故,诸将顶盔贯甲、云集一堂,分列于内殿两侧,左首位置空缺,其下为:刘胤、北宫、曲平、罗环、薄盛、徐乂、冉良、言绪,王平,孔蓁等人,右首以韩潜为首,其下为:董昭、韩离、韩续、于武、郑全、许虎等人。

数十人共聚一殿,泾渭分明,尽皆按膝倾身,眼锋如织,却未闻私语声。稍徐,殿外忽传铁甲磨擦与铁履锵锵声,刘胤等人齐齐吐出一口气,韩潜抖了抖半片浓眉,默然一笑。

须臾,乌墨甲挺立于殿门口,挡住了阳光,簇影如剑,斜斜插入殿中。

刘浓抱着牛角盔,阔步入内,目不斜视,直直走向殿中主案,声音昂扬:“刘曜战杨难敌,呼延谟入陇西,呼延青据函谷关;石勒征伐慕容廆,两军交战于上谷、蓟城。兖州军已然南撤,石虎屯军三万于赵国,若由赵国发兵,月半内,即可至兖州……今召诸将回上蔡,一者,暨为朝中彰表;二者,早作绸缪,抗胡于外,驱之北往;三者,吾将复回江南,与徐州、荆州共谋……如今,刘胡势弱,石胡势强,若可将石胡腰斩于兖州,令其北顾而难以南侵,二胡必战于内!反之,亦同。”

长长一番态势言毕,恰好落座于案后,置盔于案,缓缓扫过殿中诸将。

第三百八十三章汉有游女

是日,刘浓殿议文武,豫州各郡之事交由郭璞、薛恭等人,若遇战事则由荀娘子统筹全局。殿议时,成都侯对诸将表彰以功,韩潜等人皆有晋室之任命,归属于镇西将军府,再不复以往仅韩潜一人得晋室认可。

其间,因华亭旧部俱得晋室表书,譬如刘胤升任颍川郡丞,且为六品和戎护军,前则乃刘浓任命,后者则乃晋室正名,是故,除镇西将军府之饷外,尚可食晋室三百石。故而,待殿议毕,刘浓召集刘氏旧部,欲应昔年之诺,待回江南,即替刘胤、北宫、曲平三人另立门户。

殊不知,三人皆不愿离开吴县刘氏,犹其是刘胤虎目滚泪,把头磕得震山响,宁死不从。至于曲平与北宫亦各有谋算,北伐伊始,正当建功立业之时,此时立族,言之过早。再则,各自家族已无人,即便分门立族,亦无力照拂,莫若归属刘氏尚可得以昭拂,以待他日功彰。诸如曲平,江南唯余小妹一人,莫非让年仅十一岁的小妹独立门户乎?

刘浓无奈,只得作罢,遂后独自留下刘胤,破天荒地的过问刘胤的亲事。刘胤乃刘氏半子,刘浓自是待他不同。

刘胤闻郎君问及此事,铁塔般的雄将神情竟显扭捏,心中暗自一阵揣摩,即知郎君乃因桥小娘子之事,故而问及,抬眼看了看静坐于案后的郎君,嗡声道:“郎君容禀,刘胤愿娶雪女为妻。”

“唉……”

刘浓默然一声轻叹,心中莫名感伤袭来,眼睛微眯,轻声道:“汝可知,人世之事,不如者常居十之八九。世事与世人皆一致,一旦错失,即不再来。”声音空远,仿若不具魂。

“郎君……”

刘胤沉沉跪地,抖得身上铁甲哗哗作响,肩头犹自微微颤抖,半晌,斜眼看着郎君轻轻战栗的左手,暗觉胸口憋闷,深吸了一口气,竭力的放柔声音:“郎君莫悲,桥小娘子爱惜郎君,郎君应当爱惜已身,如此,方不负桥小娘子苦心矣。”说着,抬起头来,冲刘浓憨厚一笑。

笑得极其难看。

“怀信,来福……”刘浓背抵着身后墙壁,头微歪,闭上了眼睛,却无泪可流。

“小郎君,来福,来福在……”刘胤再也禁不住了,哆嗦着嘴唇,挪膝至案前,颤抖的伸出手,想与昔年一般替小郎君捂捂,却不敢,几翻反复,轻轻碰了碰小郎君的手甲,哑声道:“小郎君,莫悲,莫悲……”说着,说着,默默垂首,匍匐于案前。

良久,良久,落针可闻。

刘浓微微一笑,铁手按着裙甲,借着甲叶的磨擦力起身,拿起案上牛角盔,抱于怀中,看着窗外旭日拂林梢,眯眼道:“游思怕冷,江南较暖,华亭亦有壁炉暖身,明日,吾即送游思归华亭。汝娶雪女,乃不负人也……”说着,默默将盔叩于首,欲系颔巾,却扯了几番亦未扯出盔带。

“小郎君,来福来。”刘胤抹了一把脸,匆匆起身,欲替小郎君系盔,在其心中,刘浓永远乃昔日的小郎君,莫论他是镇西将军,亦或成都侯。

“不必了,函谷关,可得,即得。”刘浓抹过颤抖的手指,取下头盔,挟于腋下,大步走出军殿。

“诺!!”

……

竖日。

刘浓由上蔡回江南,红筱率炎凤卫从随,火红骑甲护送着白骑墨甲与一辆牛车,车中坐着晴焉。

火凤长龙漫下峰城,穿行于柳道。

载余时光,桥小娘子早已成为汝南一景,深受上蔡之民爱戴,万民得知桥小娘子将于今日归江南,纷纷默候于道旁两侧,更有甚者乃是自固始、平舆而来,有人跪地悲呼,有人喃唱:“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声音轻微,深怕吓着了车中雪魂。

薛婉儿穿着最为漂亮的裙纱,俏倚于小红马,凝视着火凤携牛车缓缓远去,眸子一闪、一闪,待再也看不见了,终究心中一酸,趴于马脖,扑落泪珠成行。

柔然公主骑着她的焉耆马,孤立于小山坡上,目送镶嵌着雪莲的牛车隐入柳丛深处,漂亮的大眼睛汪起两湖雾澜,泪水未滚落,因她仰起了头,天上未飞纸莺,却有一只鹞鹰无声掠过。见得此景,不知何故,她哭了,哭得稀里哗啦。

待至河西桥口,刘浓与北往诸将作别,把怀中的小绮月交给其母郑氏,对扛着大枪的小棘奴笑了一笑。小棘奴定定的看着成都侯,好似会意一般,飞快的看了一眼小绮月,挺直了胸膛。

刘胤引诸将走颍川,韩潜与罗环、曲平等人赴陈留,刘浓抖了抖肩上白袍,按着楚殇,朝众将含了含首,继而,拔转飞雪,猛地一夹马腹,策马向东,身后火云蔟雪莲。

“蹄它,蹄它……”

将将奔至东哨,身后传来急促马蹄声,蓦然一回首,却见荀娘子领着百骑追来。

刘浓勒住飞雪,回身微笑,未作一言。

荀娘子来得极急,马势如龙奔,秀足踏蹬,高高勒起马首,人随马起,声音略冷:“笑甚?”

刘浓未答。

荀娘子理了理额际红稠,深深的看着身侧雪莲牛车,喃道:“吾来送游思,并非送汝。”言罢,引马靠近牛车,与牛车并肩而行。

刘浓默然,驱马慢行,一路无言。

待至三十里外,荀娘子勒住马,眯着眼睛看着道旁风吹柳,浅声道:“游思得君慕怀,幸也,不幸也。君得游思爱恋,幸也,不幸也。”言至此处,眸子一闭,稍徐,徐徐开眼,沉声道:“莫论何如,速去速归,依吾度之,佐近两月,战事必起!既得江南粮草辎重,他日理当以攻代守!”

刘浓眯了眯眼,望了一眼北向,冷声道:“谋战于事前,暨待战事来临,莫论何如,当斩石勒南侵之手!”

“石虎,终有一日,吾必取其首……”

荀娘子柳眉微扬,冷冷一笑,转眼间,复见晴焉将牛车边帘挑开一条缝,心中由然一痛,抬手抓了一把青柳叶,从边帘缝隙伸进去,轻轻放开,而后,寸寸缩回手,眯着眸子,喃道:“游思,游思,送君千里终需一别,灌娘,别过。”言罢,眨了眨眼睛,艰难的扭过头,待风浸干脸颊,“啪”的一抽鞭,策马狂奔。

……

晨风习习,悄悄吹落青叶片片。

苇絮映吴水,蓬船绕叶分水。温婉的吴水即若吴女之目,轻扑缓睐间,即将舟与人剪于眼帘。

蓬舟如叶,贴着绿水缓缓纹荡,矮案置于船头,案上铺着洁白的左伯纸,边角随风翻卷。婢女掌着桐油镫替小娘子遮挡着岸边落叶,小女郎跪坐于案后,正行临书,如雪皓腕推荡之时,笔下字迹凸现,婉若游龙,华似春松。

稍徐,兴许婢女垂首观小娘子练字较久,抬起头来,转动着脖子,蓦地,眼神一滞,轻声道:“小娘子,有巨舟……”

小女郎眉心浅凝,拾起镇纸往外挪了挪,镇住翻飞的边角,漫不经心地道:“巨舟往来,无非兵甲于内,有何为奇?”

“小娘子,巨舟,火甲……”婢女一瞬不瞬的盯着东面,加重了语气,稍后,眸子一转,补道:“白袍!”

“白袍……”身袭红裙的小女郎眉心忽凝骤放,继而,神情一怔,雪指轻抖,坠墨一团,稍徐,颤抖着手将笔搁于砚角,徐徐起身,转首看向东方。只见巨舟东来,舟首排列着红甲若火云,当中一人,身着墨甲披白袍。

俄而,四目一对。

刘浓剑眉微皱。

小女郎俏生生立于桐油镫下,眸子不避不让。当是时,黄镫,青叶,绿水,红裙,诸色涂抹一气,恰恰道尽江南之婉约。

“靠上去。”

须臾,小女郎见舟中人转走目光,细眉堆云,轻声吩咐。

蓬舟分水,即临巨舟,一者危若山,一者轻似苇。小女郎仰起螓首,欲寻舟首人,却见白袍荡漾,人已不见。

少倾,巨舟与蓬舟擦水而过,前者驶入枫林渡,后者漫向建康。蓬舟上的小女郎回过头来,凝视着白袍纵骑,踏着长长的船板,奔向柳岸深处,方才徐徐转首,幽幽一叹,轻声道:“走吧。”

“是,小娘子。”

……

火骑漫道,未入吴县,与县城擦肩而过,直奔华亭。

待火云穿透烟柳,离亭即已在望。

亭畔,白袍如浪,萝裙似海。刘氏、曹妃爱、陆舒窈、碎湖、兰奴、留颜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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