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障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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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障目-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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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目光落在凌琰的身上,那眼神又冷又沉,凌琰忍不住想起来后宫那口枯井,打了个哆嗦,声音也小了下来,道:“儿臣去门口再看看……”
  
  “不用去了。”皇帝闭上了眼睛,道:“你的太傅不要你了,他要走了。”
  
  吴桑没有走成。
  
  在递了辞呈之后,皇宫里悄无声息,没有开口挽留,也没有明确回复,仿佛这辞呈从未递上一般。
  
  只有皇帝的贴身大太监奉安过来道:“小殿下不见大人,心中惦念得紧,茶饭不思。”
  
  吴桑摇头,没有入宫。
  凌琰是皇子,伺候的人一大堆,跟他在一起不过也是图一时的新鲜好玩,估计隔了时日就会把他忘记。
  
  等到三日后,凌琰被抬着出宫见吴桑的时候,吴桑着实被他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圆润鲜嫩的双颊已经凹陷,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失了神水,黯淡无光,嘴唇上的皮都一条一条裂开。
  
  凌琰看到吴桑,眼珠子转了转,恢复了几分神采,道:“太傅……”声音又干又哑,仿佛是七旬老翁一般。
  
  “小殿下……”吴桑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很多年后,当凌琰回忆起那场绝食时,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五岁稚子,能凭着坚强的自控力,不吃不喝绝食三日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已登大宝的凌琰感慨,人在深宫,皇家血统,连五岁的孩子都能够凭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来敏锐判断,离开了太傅自己就什么都不是。
  
  秋意渐起,乍暖还寒。秋风拂面时,已然带上冷意。 
  
  “陛下,吴大人入宫还早着,您要不先歇歇?”奉安上前,小声道。
  皇帝的目光只紧紧盯着锦华门的方向,没有说话。 
  
  奉安看了看皇帝,陛下的脸仍然有些发白,眼睛染上热烈的期待,倒是衬得脸色不会太差。 
  
  帝王亲候迎宫,饶是封侯拜相的臣工都从未受到如此隆重的待遇。
  只是今日从这锦华门进宫的人是否会受宠若惊,感激皇恩浩荡呢?
  奉安在心底叹口气,默不作声的退了下去。 
  
  良久,天气儿亮透。
  
  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影在锦华门口一顿,低头掏出腰牌给侍卫看。 
  
  侍卫放行。
  只见一个眉目清举,修长如竹的男子,缓缓走来。
  来人走了几步,脚下一滞,停顿了片刻,又继续前行。 
  
  从吴桑在门口出现的一刻起,皇帝的目光就胶着在吴桑的身上。 
  九日未见了。
  不见的时候,心头想得发疼,见着了,心跳又震得胸腔发疼。
  每一下心跳都伴随着一个名字的呼唤。
  吴桑,吴桑,吴桑。 
  
  此刻看着他脚步一滞,心中也跟着一沉,担心他扭头就走,偏又不敢贸然上前。 
  正踌躇着,想不到他却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心中顿时被一股欣喜塞得满满的,急切地迎上前去。 
  
  吴桑视而不见地从他面前走过,眼睛只直视着前方,仿佛自己擦身而过的不是尊贵无上的帝王,而只是一阵秋风而已。 
  
  “吴桑……”皇帝愣了片刻,受伤的情绪还来不及舔舐,眼看着人一刻不停地就要走远,忍不住开口去唤。 
  
  吴桑听到声音,倒是停了下来,头微微后转,道:“陛下有何吩咐?” 
  声音疏离至极,甚至带上了嘲讽。如今他是回头看自己一眼都不屑了。 
  
  皇帝心头涩得很,只觉得满嘴的苦味都泛上来了。 
  
  心中不是不知道自己此刻出现只会平白惹人厌,只是他忍不住,知道他今日会入宫,昨夜都无法安眠。
  想见又怕见的情态几乎折磨了皇帝一晚。
  这个素来处事果决,独断朝纲的人在面对吴桑的事情时却最是举棋不定。 
  
  此刻站在这里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担心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惹他不快。
  甚至连上去站在他面前,细细端详他眉目的勇气都没有,只担心自己看久了,他会恼。 
  
  “你用早膳了没有?”眼看着吴桑又要抬脚走了,皇帝赶紧走上前去。 
  吴桑的用膳习惯不太好,常常赶着时间点,一过点,事一多就不吃,特别是早膳。以往都是皇帝盯着,他才用一些。 
  
  吴桑似乎感觉到皇帝的注视,果然与皇帝预想的一样,吴桑头一偏,不给正脸看。
  只皱起清秀的眉头,表情似在忍耐,道:“陛下有何事?” 
  口气比方才更冷,更厌烦。 
  
  皇帝赶紧把自己的目光移开,道:“你能留下来,朕……很感激。”又觑了一眼他的神色,飞快补充道:“朕替凌琰说的。” 
  
  “如陛下所说,我之所以留下是为了小殿下。”吴桑素净的眼眸染上暗沉,只停在霜色的树叶上,重复道:“只是为了小殿下。” 
  皇帝脸色一黯,道;“朕知道。” 
  
  “陛下若无事,臣先走了。” 
  皇帝默默地侧身给吴桑让道。 
  
  “凌载。”吴桑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道:“我进出宫的路左右就这一条,早晚一次,我不想下次在这条路上见到你。” 
  吴桑说完就走,削瘦的身影微微紧绷,是戒备的状态。 
  
  皇帝痴痴地看着身影走远,也不管那人听到听不到,喃喃道:“朕知道了。”
  
  “太傅,这么长的政要篇,袁修学竟然要我背下!”凌琰把手中的书翻得哗哗响,气鼓鼓的抱怨道。
  
  小孩子恢复得很快,前几日还整个人干瘪得厉害,现在却又是活泼得厉害,好动的性子比以前更甚。 
  
  袁修学是翰林院的士林,学富五斗,偏生个性固执,教导极严,在这么多老师中,也就属他最较真。 
  
  “袁修学是为了殿下好,殿下现在打好基础,长大之后,治理……”吴桑停住,道:“长大后,就可以造福百姓了。” 
  
  凌琰撇撇嘴,百姓的道理对他来说太大。
  不过他很少反驳太傅的话,即使不赞成,也从来不会说。 
  
  他只是委屈地把自己整个身子都靠在吴桑的怀里,太傅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幽香,总能让人安心到……想睡觉。
  凌琰换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眼睛都闭上了,好奇问:“太傅搽了什么,好香。” 
  
  吴桑失笑道:“殿下,臣是男子,使不来香。” 
  
  “是吗?”凌琰来了精神,爬起来,在吴桑的身上嗅来嗅去。 
  “殿下这样有失皇家仪容。”吴桑循循劝道,却不曾伸手制止。 
  
  吴桑的余光瞥到门口的身影,赶紧把凌琰推开,敛衣起身,道:“娘娘。” 
  
  门口进来的是凌琰的养母明妃。 
  明妃二十出头,是左丞相吴之庸之女。螓首蛾眉,双瞳剪水,灵动不失端庄,一看就是出身名门,又被保护得过于简单的女子。 
  
  明妃自幼在闺阁中不见男子,入宫后见皇帝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此刻被吴桑行礼,反而显得有些腼腆,道:“吴大人不必如此多礼。” 
  
  吴桑此番入宫,陪着凌琰早起、温课都是在明妃的侧殿内。 
  本来臣工与妃子共处一殿与礼不合,但是凌琰坚持在这里,吴桑也没有办法,只是越发守礼克举。 
  
  凌琰往明妃身后的宫女那里张望,兴奋地道:“母妃带吃的了么?” 
  明妃笑盈盈,柔和的目光落在凌琰的身上,道:“自然是带了。” 
  说完,吩咐身后的宫女把食盒端上来。
  
  明妃是真心感激吴桑,自从吴桑司学之后,凌琰读书不知用功多少。 
  只是吴桑每日直到酉时离宫,为了避嫌,总是不用膳就出宫。 
  
  明妃体恤,时常做些小点心给吴桑送过来。
  基本上都是差宫女送来,偶尔会亲自过来,看一看凌琰的功课。
  吴桑推辞了几次,明妃依旧每日备下,只道,吴大人悉心教导殿下,感激无以。 
  
  吴桑看着宫女从食盒里端出来的东西,愣了一下,道:“娘娘……” 
  
  “吴大人,这是牛乳紫米粥。”明妃笑着解释道:“陛下每日早膳都要备下的粥品,其实起初是我做的。我喜欢煮食,以前做好了,不敢亲自送给陛下,只让御膳房的太监送去。后来陛下很喜欢,命每日都要备下,御膳房才到我这里询了做法。听太监说,前些年,陛下即使自己不吃,也要在御桌上摆上一碗,道此粥赏心悦目,令人食欲大好。吴大人可能不知,这碗粥现在在宫内是无人不晓了 。” 
  
  凌琰吃着粥,见太傅未动,催促道:“太傅吃啊。” 
  吴桑端起吃了一口,道:“有杏仁的味道。” 
  明妃眼睛一亮,道:“太傅吃出来了。我一直认为佐以杏仁露会更好。可是陛下不喜欢就作罢了。” 
  
  吴桑垂着眼睛,只搅动着眼前的这碗紫米粥。
  
  曾经吃过一碗有杏仁味的紫米粥,只吃了一口就不吃。
  皇帝从他碗中舀了一勺,皱眉道:“你不喜杏仁?” 
  
  吴桑在明妃的注视下,又勉强吃了几口,笑着道:“娘娘恕罪,臣中午积了食,吃不下了。”
  
  吴桑陪着凌琰温课到酉时起身离开。
  临走前又细细的叮嘱凌琰晚膳后的功课不可落下。
  凌琰乖巧答应,又将太傅送到门口。 
  
  其实不论是齐湉,还是吴桑,本质都是温和无害的人。
  心肠软,好说话,见不得别人受苦。即使被人占去便宜,也不是很放在心上。
  偏偏是这种对很多事情不在意的人,一旦被触犯到底线,就必然是抗争到底的。 
  
  吴桑虽与凌琰相处时日不多,却也可以感觉到凌琰对自己的依赖。
  小孩子的要求本来就难以拒绝,何况每当凌琰扑闪着亮亮的眼睛时,吴桑就会想起因为自己溺死在水中的妹妹。 
  
  如果她不夭折,会不会也有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
  这种愧疚地被转嫁到了凌琰的身上。
  是以当凌琰以绝食三日的面目出现在吴桑前面时,即使再强烈的离开愿望,吴桑觉得也可以先放一放。 
  




☆、第 44 章

  凌琰在门口看着吴桑走远了,才走到侧殿右边的一扇木门前,规规矩矩地道:“父王,太傅已经走了。” 
  凌琰在吴桑面前也是规规矩矩,只是在吴桑那里凌琰总是带了几分讨好,在皇帝这里却是带上了几分畏惧。 
  
  木门咯吱一声被打开。
  从里面走出来的正是大德朝的皇帝陛下。 
  
  皇帝明知道人已经走远,还是望了望离开的方向,有些失神。 
  自从吴桑那日不许皇帝出现之后,皇帝就真的没有再出现在吴桑面前。 
  
  只是每日在吴桑出入宫时,站在木门内看上一眼。
  本来在房间内设个暗室会看得更清楚,可是皇帝担心房内静,万一发出响动会让吴桑知道,所以没有实行。 
  
  皇帝知道自己中毒了,中了吴桑的毒。
  每日这两眼如同饮鸩止渴。 
  
  站在木门后面的皇帝,纠结矛盾。
  一方面是无数地想着冲出去,把人紧紧搂在怀里,不管他如何挣扎,不管他如何反抗,只把他牢牢的禁锢在身边,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让他再也不能逃开。 
  另一方面想的是,若自己这么做了,是否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吴桑的恨意和怒气。 
  
  美好的事物总是让人轻易沉溺到习惯。
  那段时日,每日安卧榻上的人,只是自己一伸手,匀称清瘦的身体就可入怀,细腻清净的肌肤在手。若怀中人心情好,还会睁开迷离懵懂的眼睛看着自己笑,憨态可爱。 
  
  在见过了那样的吴桑之后,光是想起那双漂亮的眼眸带上恨意看着自己,皇帝就会忍不住畏惧、颤抖。 
  所以皇帝忍着,即使忍得心头疼,疼得万箭穿心,也只躲在木门后看着那日夜萦绕的人儿,不敢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看他带着笑,温和的与明妃道别。
  轻柔的声音是自己奢望能再度在耳边响起的。 
  
  看他宠溺的目光投在凌琰的身上,摸着他的头,临走前还会抱一抱他。
  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臂,那幽香清净的身子自己多久没有抱过了。 
  
  有时宋恕会在殿外等他。
  宋恕没有递上辞呈,他那日只是入殿和皇帝请辞。吴桑不走,料着皇帝不敢动他,他也留下来。 
  
  宋恕陪着笑,看着吴桑的脸色说话,只一叠的道歉。
  师兄当时不说,是担心师弟知道后会难过。
  师弟你别恼,师兄知错了,以后有事一定不再瞒着你了。
  晚上师兄给你做一桌的菜赔罪好不好,做你爱吃的莴笋爆牛肉?
  罚师兄给你洗一个月的衣物好不好?三个月?
  
  吴桑绷着脸,不说话。
  宋恕示弱,不提内力,只是小跑跟着。 
  
  皇帝也想自己能够像宋恕一般,陪着小心来讨好他。
  三年,五年,十年,一辈子,让他慢慢地消气。
  他不肯消气也不打紧,只要肯让他靠近。 
  
  然而他知道自己和宋恕是不一样的。吴桑对宋恕是置气,对着他的,是仇恨。
  
  皇宫内是愁云惨淡万里凝,六王府是风生水起事事顺。 
  
  自那日在十里亭外,六王把进京述职的宁思修迎到六王府来之后,六王的日子就过得无比顺意,连带着看自己府里的奴才都觉得可心起来。 
  
  只是在看到宁思修镇日被自己困在府内闷闷不乐时,六王万里放晴的天空里才会飘过一朵乌云。 
  
  “福顺。” 
  六王的贴身仆役上前,道:“王爷有何吩咐?” 
  “去秀食阁,本王今晚要个雅间。” 
  眯着眼睛看着福顺跑远。六王乐悠悠地起身,朝着宁思修的房间走去。 
  
  六王相邀,受邀之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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