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琼走到我面前拱手道:“太子殿下,府中众人皆无恙,殿下请进。”
我长呼一口气,跟在秦琼身后走进了前厅,子闵坐在厅中,下面是太子府一众幕僚,柴孝和坐在一旁,竟和程知节在对弈。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子闵跟前,不过几十步的距离,站定了却不由得微微喘气。
子闵见了我,原本十分镇定的脸上露出几分紧张神色,抓住我的胳膊低声道:“大哥,你为何还要回来?”
她正好抓在我受伤的地方,我忍不住浑身一颤。
子闵微微一惊,慌忙松开,我却扶住了她道:“你在这里,我如何能不回来?”
我们的对话被程知节听入耳中,他偏了偏头,却苦笑道:“他若不回来,便不是我们所认识的太子殿下了。”
我轻轻笑了笑道:“秦王早就算好了吧?”
程知节嚯然起身走到秦琼身侧,二人对视一眼,竟都单膝跪地朝我拱手道:“太子殿下,府中众人无恙,我等告退。”
说完这句话,便起身要走。
我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道:“二位将军,这是何意?”
程知节笑道:“前番东征,太子殿下数次赦我二人性命,更从王世充手中救了我们二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我略一思忖,忙绕到他们身前,拱手道:“多谢二位将军好意,只是二位将军如何向秦王交代?”
尽管明知自己如今没有任何资本,但是这两个人,我却想收为己用,可思绪一转,又觉得留住他们的话,我实在无法开口。
柴孝和也起身站到我身后道:“秦王若真的为难二位,太子殿下随时恭候二位到来。”
秦琼和程知节拱手道:“太子殿下,我们告退。”
我转头看了看柴孝和,听见太子府外的甲兵的确都已经撤了,才凝了凝神对他道:“让他们都回去,你也回去。”
柴孝和道:“太子殿下,卑职若离了太子殿下,只怕无处存身呐!”接着便是一阵长长的叹息。
我道:“柴夫人还在府中等先生。”
柴孝和道:“内子行事一向有主张,不会为区区小节所牵绊,太子殿下若果真嫌弃卑职,卑职自会离开。”
我摇摇头,握住他的手道:“既然如此,便同去晋阳。”
柴孝和闻言猛地抬头看了看我,想说什么,却忍住了没有说。
我也不加理会,遣散了白日留在太子府办公的幕僚,王珪却没有走。
我见他站在厅中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笑道:“王先生,我早知你不会走。”
王珪望着门外道:“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
我点了点头,对子闵道:“秦琼和程知节离开太子府,此事不到天明定会传入李世民耳中,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王珪和柴孝和都点头同意,子闵有孕在身,行动不便,侍女惜墨却是聪慧之人,一早便将府中物事收拾妥当。
离开太子府的时候,我回头望了一眼,这地方终于没有如当年的齐王府一样血流成河。
我们回到七步杀山庄,唐临已经回来,说张文苏已经在北门准备好,只等我们去了便制造乱局,掩护我们离开。
我环顾了一圈,知道子闵和三娘目前肯定走不了,只能将她们托付给崔少卿照顾。
至于其他人,除了目前没有消息的冯立,徐世勣和张文苏一起在北门埋伏,城外则有荀一接应。
城中四处都是李世民的人,想要避开他们实在不太容易,只是有夜色掩护,才稍稍安全一点。
我已经打算往北门而去,杜杀却道:“兄长,我们去东城门。”
我一愣,还没开口问,柴孝和便道:“正是如此,太子殿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张先生的意思便是如此了。”
杜杀道:“张文苏说,我们不能去晋阳。”
王珪点了点头道:“齐王殿下若知道长安之乱,必定拥兵自守,敌我不明,殿下不可冒险。”
王珪的意思,是说李元吉也有可能有异心了?我连连摇头表示根本不可能。
王珪又道:“太子殿下,即便齐王殿下并无二心,他坐镇山西,掣肘长安以北,太子殿下欲牵制秦王,该往东南。”
第286章 避难江东(二)()
我想了想道:“可东南之地,并无一兵一卒可为我所用,萧铣据有江淮,要如何……”我说到此处,脑中一闪,看了看王珪和柴孝和,轻轻地笑了一下。
柴孝和笑道:“太子殿下,赶紧离开!”
坐镇东城门的,是从前归附老爹后又在李世民帐下效命的元宝藏,当年在河东曾与他争锋相对,想不到这一回竟又可能栽在他手中。
我们来到东城门附近,不出所料,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城门上火把高举,一片亮堂,便是惯会飞檐走壁的荀一,轻功了得的杜杀和仇不度,也不可能跃过墙去而不惊动他人。
柴孝和见此情形,凑到我面前道:“太子殿下不必忧虑,张先生早有对策。”
我回头看了一眼,王珪接话道:“太子殿下,你被关入刑部大牢期间,曾有人到太子府登门拜访,那人并不知殿下已经被关押,没能见到殿下,却留下一句话,愿侍奉殿下,请叔玠代为转达。”
我淡淡一笑,道:“彼时我被父皇疑心,难道他未曾想过这些?”
王珪道:“叔玠早已告知,他却心志坚定,并不曾犹豫。”
我道:“此人是谁?”
王珪道:“姓魏名徵,字玄成。”
我闻言一愣,突然看向城门,笑道:“当年元宝藏归降父皇,还是魏徵所劝。只是如今情势已然不同,即便魏徵有意相助于我,元宝藏只怕未必会如当年。”
柴孝和道:“不如一试。”
我道:“魏徵现在何处?”
王珪道:“便在城楼上。”
柴孝和转头看着杜杀道:“张夫人,眼下这个忙,便只有您能帮上一帮了。”
柴孝和也是胆大的人,换了从前,杜杀早就一剑杀了他。
如今事关重大,杜杀看了看我,点了点头。
她独自一人走到城楼下,还没走近就被人拦了下来。
我远远看着,见他们的交涉并没有过多久,杜杀便被领到城楼上去见魏徵了。
魏徵在元宝藏的军队中,绝对算得上德高望重,于他有关的事,一般都不敢大意。
没过多久,魏徵走下楼来,对城门守卫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便跟在杜杀身后朝他的府中走去。
过了没多久,我们身后传来脚步声,原来魏徵和杜杀避过那些士兵的耳目后,绕道另一条巷子与我们会合。
魏徵一见到我便拱手下拜,我慌忙扶起他道:“先生,多时不见了。”
魏徵摸了摸胡子笑道:“太子殿下,如今身临绝境,还能如此虚怀若谷,魏徵拜服。”
我勉强笑了笑道:“哪里是虚怀若谷?不过无路可走,只好如此罢了。”
魏徵道:“太子殿下要往东?可是去洛阳?”
我摇摇头道:“洛阳守军如今也多是秦王帐下的人,本不可信,还是另投他处。”
魏徵点了点头道:“殿下,元将军只怕与当年不同,不好说服。”
我早知会是这样,只道:“万事不可强求,先生尽力便是。”
柴绍却道:“太子殿下,天色将明,城北马上便会生乱,只怕时间不多了。”
魏徵听了柴绍的话,拱手道:“既然如此,须得一人与下官同去,若元宝藏不听下官之言,便击而杀之。”
我心中暗暗佩服魏徵的果断,又看了看杜杀。
杜杀站在魏徵身后点了点头。
魏徵回过头去,看到是杜杀,似乎有些惊讶,但随即便恢复了平静,点头道:“太子殿下,以城楼上火影摇动为号,殿下静候佳音。”
杜杀跟在魏徵身后,又折了回去。
我看着城楼上,想到当年元宝藏虽然行事鲁莽,却终究是个豪杰,他若不为魏徵所动,便会死在杜杀剑下,可实际上,他并不至于死。
比起魏徵来,我还是太过优柔寡断。
柴孝和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轻轻一笑道:“恭喜太子殿下,又得良佐。”
王珪也笑道:“魏徵与太子殿下倒是十分相得。”
其实他们不说,我自己也清楚得很,从前我所结交的人,正一个一个地,成为柴孝和口中的“良佐”,自然也包括了如今就在我身边的所有人。
魏徵才上楼,便有飞骑打马而来,飞奔上了城楼,紧接着城下的士兵便传来一阵骚乱。
我知道,张文苏和徐世勣在城北已经开始制造混乱,这些传递消息的人,应该是提醒其他城门的守将也要加强戒备。
但是来人却迟迟都没有再下楼,我并不清楚魏徵是否成功说服了元宝藏,但是没过多久,城楼上传来一声喝令道:“打开城门!”
说话之人,却是元宝藏。
柴绍闻言道:“太子殿下,当心中计!”
我看到楼下的士兵的确缓缓将城门打开,方才的骚乱早已平息,所有人都整齐地分开立在两侧,像是早就布置好了一样。
元宝藏在前,魏徵和杜杀随行在后,慢慢地自城门下的暗影里走了出来。
我笑道:“无妨。”
说着便走了过去,身后的人也跟上来。
元宝藏拱手道:“我在此恭候多时,专等太子殿下,魏长史早就说过,太子殿下一定会来这里,我是因此才向秦王请命把守此处的。”
我道:“元将军,秦王已经入主大兴宫,我如今落魄至此,其实有愧,只怕难以报答将军厚意。”
元宝藏哈哈一笑道:“怕什么?当年魏长史劝我的时候,说陛下与太子殿下仁德,却从没说过秦王如何。再说,当年殿下落难之时,正是他来与我交易,出卖自己的长兄,现在又逼迫父亲,这与当年杨广有什么分别?我元宝藏绝不愿跟随这样的人。”
魏徵在他身后不住点头。
元宝藏又道:“刚才有人报信,说城北有人生乱,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全身而退。”
张文苏既然做出这样的安排,自然会有全身而退的办法,我想了想道:“元将军,你若去,只怕他们疑心,城外有接应之人……柴大哥,烦请你走一趟!”
柴绍拱手道了声“是”,便领命而去。
元宝藏笑道:“这些人都是我挑选出来的,当年跟着我混,如今他们都是太子殿下的人啦!”
第287章 避难江东(三)()
天色已经微微泛明,我从未想过,一日一夜之间,竟会发生这么多事,也从未觉得每一刻都如此漫长。
出了城并没有走多远,我心中放不下的除了大兴宫和杜康居,其实还有张文苏,他虽然一向懂得全身而退,但事有万一,我这样想着,便不自觉地放缓了缰绳,两边魏徵和柴孝和见状也慢了下来。
明知我有心事,柴孝和仍笑呵呵地道:“太子殿下尽管放心,其实我觉得,张先生未必便在城北。”
我听他话里有话,忙问道:“什么意思?”
柴孝和笑道:“下官与张先生,皆是落拓不羁之人,行事与常人有异,因此略可揣度张先生的举动。他若没有万全之策,不会让殿下冒险从东门而出,可攻打北门制造混乱,却也不像什么上策。”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突然传来一阵哈哈大笑之声,杜杀听到早已跟了过去。
这笑声太过熟悉,正是张文苏。
他带着人伏在道旁的草丛中,此刻才站起身来,跟在他身后的竟有数百人。
张文苏摸着胡子笑道:“知我者,柴孝和也。”
我见到张文苏,早已翻身下马,来到他面前道:“先生受累了!”
张文苏摇摇头道:“文苏并未受累,真正受累的,只怕是还未跟来的人。”
我听不太明白,朝身后看了看道:“先生指的是城中之人?李靖与冯立等人早已破南门而出,许世绪留在父皇身旁,我想不出还有何人。”
子玄不知何时从张文苏身后转了出来道:“太子殿下,还有围困太子府的秦琼和程知节二位将军,他们放了太子府的人,李世民……又如何会放过他们?”
我道:“此前在太子府,我虽有心留他们,却恐自己如今落魄,无法笼络人心,因此不曾开口。”
张文苏笑道:“何须太子殿下开口?”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色已明,他们只怕便要追来了。”
柴绍一愣道:“先生如何知道是敌是友?”
张文苏道:“若是敌非友,他们便不会轻易从太子府撤兵,更不会……”
话未说完,身后扬起滚滚烟尘,元宝藏带着人殿后,闻声调转马头,命令人摆开阵势。
走至近前,才发现是徐世勣。
徐世勣高声道:“太子殿下,秦王命秦琼程知节二人将殿下带回去,他们领一万人马朝这边而来,太子殿下快走!”
我闻言看向张文苏,张文苏却笑道:“秦王实在小气,他有百万精兵,送太子殿下一场,却只送来一万人?唉,有点太少了哇!”
不光是我,连子玄也有些诧异地看了张文苏一眼。
我朗声道:“徐将军不必惊慌,他们恐怕并无歹意,便让他们跟来!”
徐世勣在马上听得应当分明,拱手道了声“遵命”,元宝藏也回过身来。
过了没多久,秦琼和程知节果然到了,他们也的确并没有要为难我们的意思。
他二人将身后的兵马搁在一旁,却只身来到我身前道:“太子殿下,我二人如今……只怕是有来无回,请……”
秦琼话未说完,我已经将他们二人扶起道:“二位将军既然有心来投,建成自不会推辞,事已至此,建成有一事相请。”
秦琼和程知节拱手道:“太子殿下请讲。”
我道:“如今驻守洛阳的,是赵郡王李孝恭,要凭这些兵再取洛阳,恐怕难如登天。”
徐世勣在他们身后道:“太子殿下有何良策?”
我摇摇头,“良策却没有,只有下策。几位都是瓦岗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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