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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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 第2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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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左长史,许多时候甚至可以直接与东海王讨论决定幕府大政,足见已跻身核心人物之列。

    但正如刘舆所说,惠皇帝驾崩、诸王凋零之后,有资格问鼎之人已经屈指可数,十余年惨烈的政争终于到了尽头。眼下的局势聪明人无不看在眼里:能够夺取最终胜利的人业已经分明,或者是执掌天下权柄的东海王司马越,或者是力图振作的昔日豫章王、当今陛下司马炽,二者必居其一。因为这个缘故,东海王与皇帝也就非此即彼,势如冰炭。今上即位不久,就挟裹朝野力量向东海王施压,迫使东海王诛杀了自家得力党羽、试图拥立清河王的御史中丞诸葛玫。这场使得东海王怒火中烧的白刃战,已足以证明两家的斗争必然你死我活。

    相对皇帝于东堂聚集群臣以养人望,力图在朝堂上压制东海王。东海王一方面分布诸弟占据各处长安、邺城、襄阳等军事重镇,另一方面先后自中枢向并州、冀州、青州、豫州等地派遣任命地方官员,以攫取实际军政权力来抗衡。这些方镇大员就任之后,无不对洛阳视若无睹,而以东海王马首是瞻。在他们的带动之下,连幽州王浚、兖州苟晞一类东海王的盟友,也不得不随之做出服膺的姿态。

    从古至今的官场都是如此,居于上位者看人,看的是态度、是倾向、是站队。站队正确,便有千般恶行,举手之间便可轻轻抹去;而若是站队不正确,哪怕方镇大员、哪怕中枢重臣,最终必然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如王浚、苟晞之类,都是精通官场手段的老手,自不会在这关键时刻犯错。

    一时间,通往洛阳的邮驿人丁稀少、驿卒无所事事,通往许昌的官道上车水马龙,使者往来如织,蔚为壮观。姑且不论这些使者们内心真实想法如何,此类场景本身,确对洛阳诸衮公形成了强大压力。

    问题是,众方镇争相献媚的时候,偏偏代郡并不如此,其行状就如同潮水褪去后裸露出的礁石那样格外醒目了。

    晋阳大战后不久,陆遥陆道明得东海王之力被推举为鹰扬将军、代郡太守。此举固然出于县主有意无意的推动,本身也是东海王众多部署中的一个环节,既对力量暴增的并州略加削弱,又恰可以弥补北疆防线上并州、幽州之间的缺口,堪称绝妙。可陆遥接受任命后,自夏至秋半年过去,先率领麾下众将先横扫代地,又出兵濡源和幽州军恶战一场,拼命扩充自家势力;期间却从没有一个使者及于东海王驾前,也不曾向洛阳朝廷发去片言只字。这一来,叫刘舆如何能放心?东海王自身想必也会考虑,对一个政治态度远未明朗之人轻易授予边疆大州的军政全权,或许太过轻率了吧?

    竟陵县主一时无语。

    昔日她在太行山中招揽陆遥未果时,确曾体会到陆遥内心深处的凛然风骨。但如今陆遥拥兵自重,既不向朝廷输诚,也不向东海王表示恭顺,如果依旧用士人风骨来解释这举动……未免有些牵强。总不能说此人是祢衡那般的狂生,存心自绝于皇帝和东海王吧?毫无疑问,此举着实桀骜,有观望局势、待价而沽的嫌疑,更有挑衅朝廷和东海王的嫌疑。刘舆在县主面前只道一句“依违于两雄之间”,实在已算得客气。

    县主修长而柔媚的双眼低垂,不知不觉地在刘舆身前踱步打了两个来回。

    刘舆固是孤身一人,县主却有许多侍女、仆妇们随行服侍着。这些随从们亦步亦趋地随在她身后,裙裾刷刷轻响,顿时把整条复道堵了个严实。原本往来于复道的吏员们在远处探望两眼,这些都是有眼力的,顿时发现县主和刘舆的面色都不那么愉快,于是纷纷选择从另一侧绕路,哪怕因此要多走将近一里多地也顾不得了。

    县主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思绪飘飘忽忽地,又想起在邺城与陆遥相见的情形。

    是的,刘舆的判断应该不会错。相较于太行山中那位行事莽撞的落魄军主,如今的陆遥已经变了,变得更加危险,同时也更具侵略性。纵使在身份尊贵的县主面前,他眼中强烈的自信也没有收敛丝毫。

    这样刚强英武的气概,是竟陵县主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与之相比,河东卫氏的美男子柔弱的就像蝼蚁一般令人望而生厌。所以县主才会情不自禁地想去接近和了解,放任自己陷入到寻常少女才有的情怀中去。在邺城,县主完全不曾问起刘舆所关注之事,皆因她非常清楚,陆遥身为起自卒微的将帅,凭借无数次浴血搏杀而聚拢实力,根本无意去阿谀那些蝇营狗苟之辈。

    但刘舆稍作提醒,她立即就回复到了精明强干的常态;多年来磨练出的眼光和判断立即告诉她,陆遥所散发出的强大自信随时都会化作汹涌澎湃、不可控制的野心。

    太过英武强悍之人究竟是不是能成为自己的良配?又是否能成为东海王的霸业所需呢?竟陵县主扪心自问,一时难有结论。

    眼看天色渐暗,距离刘舆从自家牛车下来,几乎已经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毕竟宗室贵女的身份非同寻常,县主既不回应,刘舆就不便告辞。虽然他的原意是求见东海王商议中原战局,而非与县主为了幽州纠缠;但丝毫也没有流露出急躁情绪,始终微微俯首,在一旁静默等待着。直到虚弱的身体难以支撑、双腿更酸痛难忍的时候,他也不改安详之态,只是略探手去,扶着阑干稍许借力。

    又过了许久,竟陵县主才像是刚才发觉刘舆在此那样,莞尔笑道:“光顾着盘算私事,竟耽误了先生的重要军务!庆孙先生便请自去吧,幽州之事以后再议无妨。”

    “也好。”刘舆恭敬行礼如仪,后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开。虽然姿态依旧一丝不苟,动作却显得有些僵硬了。

    县主的心腹侍女阿玦肃立在稍后处,举动都其他随侍女官一般整齐划一。宫廷女官特有的精致浓妆和衣着饰物掩盖了她的年龄,使得这妙龄少女赫然显出几分老气来。看着刘舆的背影消失在景福殿后殿正门以内,她上前一步轻声问:“县主?”

    “凭他说得天花乱坠……区区外臣竟敢插手帝王家事,先吃些苦头再论其余!”竟陵县主冷笑一声。

    周边众女眼看县主不快,顿时一起低头,谁都不敢答话。

    竟陵县主不屑地看看这些女官,又看看远处那些绕行复道的畏缩小吏们,突然似男儿般十足豪气地拍打着阿玦的肩膀,仿佛那位“裴郎君”又出现了:“阿玦,我最近抽不开身。你替我去一趟代郡,传个话!”

    “啊?什么?”阿玦惊呼一声,花容失色。也不知是被打到了痛处,还是被县主的言语惊吓所致。

    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县主一手抱胸,一手托着下颚,露出若有所思地神色,口中继续吩咐道:“如今道路不靖,还是稍作准备为好,五天之后启程!嗯,对了,我会派王德带一队骑兵保护你的!”

    “是……是……”阿玦俯身肃拜,突然觉得有点晕眩。

    ******

    扶风歌第三卷《揽辔命徒侣》至此终。敬请期待第四卷《顾瞻望宫阙》,精彩情节还在后头,谢谢大家支持。

    码字速度什么的,实在也没脸再承诺什么了。不过慢悠悠的写,相信总是会写出一个全须全尾的好故事来。

    再次致谢,顿首。

第一章 洛阳(上)() 
洛阳。

    虽说近十余年里屡遭兵灾火焚,以致宏大雍容的风貌颇受折损;但洛阳终究是天下之中,千载帝都所在。只要乱事稍歇,令人咋舌的巨额资财、世间精萃人物,依旧从大晋这庞然巨人的躯体各处汇聚,似百川归海那般地注入到心脏中去。

    那些死于刀兵饥馑的百姓,那些余烬未息的断壁残垣,瞬间就被人全数忘怀了。在洛阳,每日里引人注目的,仍然是那些耗费亿万的饮宴酬唱、玄理深邃的清谈辨析。又有令人**的脂粉香浓、任情随性的名士、恣肆癫痴的狂生周旋起伏于其中,昏然不觉天下已成鼎沸之势,仿佛烈火烹油。

    这一日,洛阳北部宫城里,正有场宴会延续到了深夜。

    这场宴会并不在皇宫里那几座知名的殿堂召开,而是被安置在东宫北侧的一片园林中。

    此地有洛水引来的支流徘徊其间,两岸花树贴水密植,似锦繁花之后,隐约可见廊道顺水势曲折。廊道上以薄纱遮挡徐来之风,偶尔拂动金铃轻响,水声、铃声、丝竹之声、笑语宛然之声、裙裾婆娑之声混合一处,闲适之后,自有贵气逼人。

    廊道尽处,是一座临水而建的水榭。这水榭呈船舶状,外观颇有奇趣,而辉煌灯火从窗棂间透出,直冲云霄;四周更有持戟甲士扈从,彩妆侍女环绕,托盘捧盏的青衣使者往来如梭。极清幽雅致的园林深处突然显出这般建筑,意境两厢冲突之下,便格外显得富丽堂皇,

    水榭内部的空间非常开阔,数十名舞女正翩然游走其中,极尽妍态。但堂中摆放的席位不过三席,其中一席还空着。

    正中一席上,一名半坐半卧的俊美青年单手支颐,怔怔地凝视着歌舞,偶尔应和着拍子摇头晃脑几下,仿佛沉迷于声色的样子。但如果仔细去看,则会发现他眉头深锁,双眼空洞,视线的焦点并不在眼前,早就不知投到何处去了,甚至就连一名美貌宫女上前斟酒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也丝毫没有回转。

    左侧席上的宽袍文士轻抚颌下短须,轻咳一声道:“陛下……陛下……”

    原来那青年,便是当今的大晋天子,建元永嘉的皇帝司马炽了。

    文士连唤了数声,皇帝才像突然被惊醒般猛转过头:“呃……宣则,是你唤我?”

    被唤作“宣则”的,乃是皇帝为豫章王、皇太弟时的旧人、新任中书监的兰陵人缪播。此人原是东海王的心腹部下,后来担任使节前往长安,说服河间王司马颙放回挟持的惠帝和宗室诸王,沿途契阔艰难,遂与豫章王深相接纳。东海王执掌朝廷大政后以豫章王为皇太弟,便出于缪播的举荐。然而世易时移,豫章王登极之后,与东海王的矛盾日趋深重,而缪播也因此与东海王相贰,这却是事先难以预料的了。

    只听缪播道:“陛下,昨日凉州张轨遣使贡献;宁州治中毛孟北来洛阳,求恳朝廷任命刺史。这些事足见皇威仍在、忠义之士仍在,微臣深为陛下贺……这才安排饮宴于此,还请陛下放宽胸怀,暂受声色之娱以慰身心,无须长为琐事困扰。”

    说着,缪播双手捧起酒盏,向皇帝殷勤劝饮。

    但皇帝却并未因缪播的言语而愉悦,他举杯虚应缪播,随即又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许久,才突然伸手向对岸某处一指,问道:“宣则可知道那是何处?”

    水榭里灯光耀目,晃得缪播看不清楚。于是他起身向外走了几步,掀开珠帘探看。

    淙淙流淌的河水大约三五丈宽,河对岸杂草丛生,似乎有一处小小的庭园。庭园未设院墙,唯有一道矮小的篱笆环绕。篱笆是用枝叶藤蔓遍就的,颇显粗糙,有几处已经垮塌了下来。这篱笆内外,没有半点灯火,非常阴暗,勉强可以看到里面有几处草堂横斜,形制很不规整,不像是高官大胄的居所,倒有些类似于洛阳城郊区的坊市。

    缪播本人住在城南,鲜少往此处来,自然不知这个破败的院子是何底细,只觉此地藏在众多亭台楼阁之间,十分突兀。他返身笑道:“微臣却不如陛下博闻,实不知那是什么所在。”

    皇帝仰头饮酒,垂首长叹一声。

    “都退下吧。”他吩咐舞姬们。顿了顿,又道:“再把灯火熄灭几盏,烟气熏得厉害。”

    舞女、仆役们鱼贯退出,数十盏牛油巨烛也一一熄灭,水榭里顿时冷清了。待到双眼适应黯淡的光线,对岸的那个院子反而清楚了一些。

    “那地方原是东宫的偏院。昔日愍怀太子为贾后所忌,为保全首级之故而佯作荒唐之状。东宫下属男女甚多,太子将之尽数遣出,令售卖葵菜、蓝子、鸡、面之属,而收其利。他又常在宫中为市,使人屠酤;更亲自扮作屠夫切割猪羊,手揣斤两,轻重不差……宣则,那里便是愍怀太子杀猪宰羊之地,你看那建筑形制,是否与城外的羊市差相仿佛呢?”

    皇帝所说的“愍怀太子”,乃是惠帝长子司马遹。太子自幼聪慧过人,武皇帝在世时,尝对群臣称太子似宣帝,于是令誉流于天下。然而惠帝登极之后,权柄操于贾后之手,太子非贾后所出,故而深遭贾后之忌。贾后遂宣扬太子之短,布诸远近,随后设下计谋废太子为庶人,最终派遣黄门孙虑以药杵将太子椎杀。太子时年仅二十三岁,以广陵王礼安葬,天下咸以为奇冤。而之后数十年的宗室诸王之乱,也肇端于此也。

    缪播心头一紧。他安排宴饮招待皇帝,本意是希望皇帝略微排遣愁绪,却不曾想这水榭靠近东宫,反倒引得皇帝想起旧事来。

    却听皇帝又叹了口气,低声道:“宣则啊宣则,卿是我心腹之人,当知我本无帝王之志,登基御宇,全为时势所逼。昔在东宫时,我便曾来此凭吊;到如今,我愈发觉得自己徒有朝臣拥戴,处境却一如愍怀太子……唉……只不知下场如何,身后毁誉如何?”

    缪播大惊失色,慌忙起身拜伏在地,颤声道:“陛下何出此言!何出此言!”

    他习惯性地向四周看了看,膝行向前几步道:“陛下垂拱而治,虽无权柄,却似危实安,大可不必颓丧至此。”

    “哦?”皇帝瞥了他一眼。

    “微臣才具鄙陋,然,敢请为陛下计:一者,东海王在中原弹压贼寇不利,损兵折将极多,声望也已大沮。东海王之于天下诸侯方镇,乃盟主也,并非真正具有生杀予夺之权,一旦自身实力受损,则地方强豪俱都动摇。因此,当是时也,东海王急需洛阳中枢支持以维系盟主地位,绝不会贸然行大逆之事。”

    “嗯……有理……”皇帝微微颔首。

    “二者,微臣又听说,北军中侯吕雍、度支校尉陈颜等人谋立清河王为太子。清河王本与东海王友善,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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