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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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 第2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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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浚打开随意翻阅两眼,啧啧称赞道:“嚯!嚯!内容如此丰富?真是好一份心意呀!”

    他起身大步来到方勤之身前,来回走了几步:“我听台产说,你是草原上有名的豪商,尤其在坝上颇具势力,被诸多部族渠帅奉为上宾?”

    方勤之感激地看了枣嵩一眼,赔笑道:“是。小人本是草原上的行商,在北疆各地都有些交际。皆因那鹰扬将军妄动刀兵,将小人熟悉的胡族部落或者剿灭、或者驱赶他处,小人的生意实在做不下去,故而才举族南来,恳求大将军的庇荫。”

    “原来如此……”王浚捋一捋颌下须髯,徐徐道:“只是,既然是举族南来,为何又将你的两个弟弟方勉之、方简之安置在代郡呢?那江东小儿辈竟用这等粗劣的计谋,未免太低估我王彭祖了吧?”他嗓音一提,大喝道:“来人,将这奸细拿下!”

    随着王浚喝令,厅堂两侧数十名手持利刃的武士如狼似虎地扑上前来,顿时将方勤之按倒在地。有人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扼住方勤之的脖颈向下猛压,一直压到他整张侧脸都贴在粗糙的地面上。

    “你们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大将军!博陵公!我是诚心诚意来投效您的!我……我……我为朝廷立过功!我在草原流过血!”这场景,真的和梦里一模一样啊……方勤之几乎要哭出来了,他扯着嗓子连声呐喊,可晦气万分的是,就连这几句台词,也是梦里头说过一遍的。

第九十三章 风动(六)() 
大晋朝颇有身家万贯的豪商,但商人社会地位却相当低下,至少根本不会被太原王氏高门的嫡脉子孙放在眼里。十余年前,荆州刺史石崇动用朝廷军马抢劫往来江汉的商旅,以至于成为天下屈指可数的富豪。彼时还是天下太平时节,但国家法令已经废弛到坐视地方官员劫掠百姓的地步。石崇后来居然升迁为大司农,用抢劫来的钱财在洛阳城郊兴建了金谷园。所谓风流名士们悠然徜徉于其间,发精微玄玄之妙理,似乎那些河水里载沉载浮喂鱼鳖的商侣残尸原本就不存在。

    所以方勤之一看情况不妙,立刻声称自己曾受朝廷所用,绝非普通商人。可惜,如今早已不是太平时节,而王浚的肆意妄为胜过石崇何止十倍?

    “为朝廷立过功?在草原流过血?呵呵……”在方勤之的眼前,出现了王浚足下那双极具胡风的精制皮靴,幽州刺史低沉而冷酷的声音飘飘荡荡地落下:“将礼单上的货物核实过后,好生收下。至于这个奸细,拖出去,斩了。”

    随着王浚的命令,几条有力的臂膀将方勤之整个抬起,向外走去。方勤之抵足摆臂、扭动着身躯想要抗拒,却万万敌得过那些虎狼般的力士。眼看着距离王浚越来越远,距离中军辕门磨刀霍霍的武士越来越近,他便如一条出了水的鱼,再怎么蹦挞也没有活路了。

    可方勤之狂乱的外表下,内心却镇定下来。就在死亡的阴影将之笼罩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余暇想起自己会选择投靠陆遥的原因:因为陆将军正和方某一样,是一个能够置诸死地而后生的人啊。所不同的,只是军人用刀剑,而辩士用口舌而已!

    方勤之竭力抬起头,向着王浚的方向狂吼:“大将军饶命!饶命啊!小人实乃并州越石公麾下吏员!不是陆道明的部下!”

    听得这句话,王浚霍然抬手,止住了力士们拖扯方勤之的动作。

    “你是刘越石的部下?以何为凭?”

    “大将军要凭据,一时间确实没有……”方勤之苦笑起来:“只是,小人乃并州太原土族,世居阳邑县的。上司乃是从事中郎徐润,与我共同来此的同伴,乃是并州典郡书佐柳宜中。”

    “没有凭据,谁知道你这厮说的是真是假?”枣嵩跳着脚连声道。

    他受了方勤之巨额贿赂,才答应将之引见给王浚。却不料王浚一眼就识破了方勤之的代郡间谍身份,这却令枣嵩大感紧张,唯恐王浚追究自己的责任。于是逮着机会连忙喝骂,既显示忠心,也好撇清关系。

    谁知王浚皱眉想了想,却招招手令人将方勤之带回。

    众力士松手将方勤之丢下,一齐躬身施礼退去。方勤之如同没了骨头一般垂首伏地,心中却暗自庆幸。一者,自己自幼闯荡南北,精通胡晋各种语言,适才说话用的便是纯正并州土语,王彭祖身为太原王氏子弟,绝不会听不出这口音。二者,自己此番前来代郡,事前做足了功课:在太原国的阳邑县果然有个方姓宗族聚居,而且徐润、柳宜中等人,也正是并州刘琨用以接触机密的官吏。这些虽不是极具说服力的证据,眼下却也勉强够用了。

    甚至说柳宜中与自己同来高阳,也不是全数哄骗。如果王浚令人察谈方勤之的从者,便能知道确实少了一人。只不过这人并非柳宜中,而是赶回代郡的朱声罢了。

    “很好。方勤之,既然你其实是刘越石的部下,为何又与那陆道明勾结一处?来高阳县又所为何事?”王浚嘴角流露出一丝微笑,显然对自己识破方勤之的伪装十分得意。他转身回到座位上,用手指轻轻磕打着案几:“你要明白,无论你是谁的部下,我王彭祖要杀人,绝无半点难处。只不过,你若能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便留你狗命也是无妨。”

    方勤之知道此番行事成败在此一举,自己的死生也在此一举。他振作起精神,面上却流露出犹豫而恐惧的神情:“大将军此言当真?果然……果然能饶了小人性命么?”

    王浚轻蔑地哼了一声:“你且交代!”

    “是!是!”方勤之磕了个头道:“大将军,小人本是并州刺史、东瀛公司马腾下属的密谍,后来转隶于越石公。陆遥陆道明受越石公之命向代郡扩展势力,小人也参预其中……”

    “且慢!”王浚断喝道。

    “你是说,陆道明在代郡的行动,都是出于刘琨的指示么?”

    “正是如此。”方勤之恰如适才与枣嵩所说的那般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小人并不敢欺瞒大将军,那陆遥本是并州军溃卒,全赖越石公简拔,才得攀居高位。由于匈奴汉国盘踞并州南部,越石公深感难以回旋,遂命陆遥带人攻略代郡,以与晋阳成犄角之势。陆遥先得代郡,后取坝上、濡源,都是出于越石公的指挥。”

    王浚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砰地一拍案几:“刘越石真是可恶!”

    这些天来,濡源大败始终深深困扰着王浚。他始终没有办法相信,自己身为威震天下的大将、名将,竟然重挫于小辈之手;更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仿佛天罗地网的谋划拿代郡军毫无办法。而方勤之的陈述,却给了王浚一个能够接受的理由:站在幕后与自己作对的,原来是刘越石么?

    刘琨也是转战南北、屡战屡胜的名将,是东海王依若柱石的第一流人物,其声名纵使不如王浚,相差也没有多少了。何况他处心积虑,特意隐藏在幕后算计,这般行为实在太过阴险,难怪自己一时不察,竟然为其所趁了!

    王浚丝毫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迫不及待地接受了方勤之的说辞,几乎是在主动替方勤之圆话。他指摘刘琨时的态度,严格来说没有多少愤怒,反倒有些志得意满了:既然濡源的惨败已是定局,那输给了刘琨,无论如何都比输给陆遥这等吴郡小儿要令人能够接受吧。

    “你继续!继续说!”由于为自己的失败找到了借口,王浚简直红光满面。

    方勤之偷偷抹了把汗,再次拜伏下去:“此番冀州刺史丁绍病危,越石公与陆道明商议之后,决意出兵占据中山、常山二郡国。皆因以二郡为脊,足以将太原、上党、新兴、雁门、乐平、代郡、广宁、上谷八郡联成一体,无论南向拒胡、北向威吓鲜卑,甚至东向……东向压制王大将军您,都易如反掌。”

    他觑了觑王浚的神色,才继续道:“大将军您驻军与高阳,距离中山常山近在咫尺。然而,相比于境内多山地的中山、常山,冀州南部的诸多郡国更加富饶。所以小人此来,便是打算用金银资财馈赠幕府的文武官员,并伺机劝说您南下渤海、乐陵等地,不要与越石公争夺。”

    “渤海、乐陵?刘越石的算计果然精明过人啊!”王浚不由自主地随着方勤之的言语思忖。

    王浚的势力范围包括幽州东部和冀州东北部的若干郡国,一旦获取渤海、乐陵,南线便大步推进,直抵大河,与青州刺史部接壤。青州有负海之险,素为东海王司马越起家的核心势力范围。东海王的政治盟友司徒王衍更以族弟王敦担任青州刺史,作狡兔三窟之计。当己方与青州隔河相望、鸡犬之声相闻的时候,原本独行其是、与朝廷中枢隔绝的状态还能保持多久?王浚沉思着,一次次地比较着中山、常山与渤海、乐陵两个方向的优劣,最终告诉自己:必须立即拿下中山、常山这两个郡国,绝不能容许并州与代郡接连一体!

第九十四章 风动(七)() 
王浚在北疆多年之所以能够慑服胡族万千勇士,非只依托和亲手段。他是当时高门贵胄中少有的具雄武之风者,麾下又有诸多能征惯战的将士;哪怕不论胡族骑兵,幽州军本身也是第一流的强兵。然而,幽州晋人所组成的军队已经在濡源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尾随王浚逃回蓟城的残兵败将,只有区区数百而已。

    一朝丧尽的数千名精锐将士,几乎占据了幽州晋人军队总数的四成,绝不是轻易能够弥补的损失。为了迅速补充兵力,王浚曾经考虑过征发燕国、范阳国两地的豪族部曲从军,但因为担心引起地方的剧烈反弹而中止。可是,若转而从胡族部落中招募的话,又恐怕段部、宇文部几个大部落的渠帅在军中影响力过于膨胀,最终尾大不掉。

    那场失败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可王浚还经常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坝上草原纵马而逃的狼狈与恐惧。每一次,他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吴郡小儿逼迫到如此窘境,可残酷的现实却不断提醒他,曾经强大不可一世的幽州幕府确实因为这次失败而动摇了。

    这动摇并非源自于根基浅薄的代郡。代郡毕竟只有区区弹丸之地,他们的力量是有限的。全据坝上草原和代地,这就已经是代郡军的极限;在相当时期内,王浚不认为自己需要担心代郡的进一步动作。真正使王浚戒惧的,是来自于各部胡族因为此次失败而产生的疑虑,来自于胡晋两族的将士们在这次失败中产生的裂痕。

    段部年轻的继承人、在濡源之战中实际指挥幽州军的段疾陆眷逃回幽州后,并未随军进入蓟城,而是立即返回了辽西郡的治所令支。不知道令支城里那老谋深算的辽西公段务勿尘将会有怎样的决断?虽然段务勿尘娶了王浚的女儿,但王浚已不认为这个女婿会与自己同心同德。

    宇文部的首领们同样也没有回到蓟城。宇文部的将士在坝上并未捞到任何好处,反倒是与鲜卑未耐娄部两败俱伤,如果是先前,王浚会满意自己在东部鲜卑各族之间制衡翻覆的手段,但现在……如果宇文部迁怒于自己的话该当如何应付?王浚却时常忧心这个问题了。

    这两支鲜卑强族的表现,不仅给王浚带来巨大的尴尬,也很可能将会影响到其它附属部落的去就,进而使得幽州军赖以威震天下的军事体制逐步瓦解!

    想到这样的结局,王浚不寒而栗。他强迫自己振作起来,采取有力措施扭转局势。所以他才会在濡源失败后,不在上谷、广宁二郡与代郡军正面对敌,却抽调兵力南下,试图从相对较软弱的冀州捞取便宜。

    在王浚看来,忙于应付石勒贼寇的丁绍没有与幽州军抗衡的胆略和决心。幽州军必能在冀州获得兵不血刃的胜利来提振士气和信心,更能够获得相当规模的土地、人丁和财富来安抚在濡源之战中实力受损的胡族酋豪。

    那些胡人的眼中从来都只有利益。只要幽州能够给予足够的利益,无论段部还是宇文部,很快就会如过去一样紧紧跟随在后,任凭驱策。一旦将诸部胡族稳定下来,再着手收拾那吴郡小儿也不迟。

    但方勤之说出的情报却使得王浚发现,自己的想法未必能够实现,而幽州面临的危险远比预料的更接近。

    说起来,刘琨其实与王浚乃是旧识,两人在诸王争权乱战末期,同属于支持东海王的派系,彼此有几分交情。去年年初时,刘琨能够战败刘乔、石超、吕朗等成都王麾下名将,靠的还是从王浚手中借来的八百突骑。

    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年的互助只不过因为彼此利益共通而已,到了眼下,王浚却万万不能坐视刘琨的势力在北疆膨胀起来。刘琨极具文武才略,非同小可,去年初到并州,就力挫匈奴汉国大军,稳定了朝廷在并州北部的统治。兼之又得拓跋鲜卑相助,假以时日必是一方强豪。刘琨的兄长刘舆,更是东海王幕府中极受重用的谋主之一,在洛阳朝廷也有相当的影响力。并州依托刘舆的支持,再与代郡合流,则很可能将会取代幽州在北疆多年来营造出的强势地位!

    到那时候,如果刘越石有意再进一步……王浚简直不能再想下去了。这些年骄横跋扈的行事作风,为王浚树立了太多的敌人。不用多想,一旦幽州失去威势,他立刻就会成为群狼所觊觎的目标,成为无数人期望踩上一脚的踏脚石!

    王浚霍然立起,那种因为击败自己的敌人是刘琨而非吴郡小儿的微妙满足感,突然间又被巨大的紧张感取代。

    他一遍遍地对自己喃喃自语,同时下意识地在厅堂上往来乱走,甚至踢飞了身前的案几亦不自知。

    绝不能容许并州与代郡接连一体!绝不能!绝不能!绝不能!

    这个念头充斥在他的脑海里,仿佛成群的鸟雀不停地盘旋、回转、飞舞、聒噪,最终将他全部的精神都占据。他清楚自己必须有所动作,却一时没有可行的途径。而毫无头绪的混乱思虑,渐渐使得他头晕目眩。

    “大将军,求您饶命啊大将军!”

    就在这时,王浚的脚边突然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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