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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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歌- 第2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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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罢,我不多问,想来长史行事自有分寸。”薛彤扶案起身,深深望了邵续一眼:“今日打扰邵公了,若无他事,薛某这就告辞。”

    薛彤只会在战场上杀敌立功,除此以外的事情,他不认为自己需要了解,更不愿意去了解。想到邵续谋划的对象乃是自己昔日并肩作战的晋阳军袍泽弟兄,他的感受更加复杂。但既然邵续必定是秉承陆遥的意思将要有所举措,薛彤明白此中绝无自己可以置喙之处。

    薛彤走得干脆利落,正如来时的雷厉风行。

    邵续将之送到门外,目视着薛彤一行人纵骑远去,才返身回到院里。

    方才落座,屏风之后悄无声息转出一人,竟是朱声。

    这黄脸汉子数月以来由斥候而转谍报,逐渐脱离了军队体系。但凭借着陆遥的重视,他手中掌握的力量却不减反增,性格也越来越阴沉老练。薛彤在说起朱声行踪诡秘的时候,万不曾想到原来此人就藏身在一壁之后。

    “长史,我们的谋划其实并非针对刘演,更不是针对越石公。您这么说,难道存心要引得薛将军忧虑么?”

    “只是一个小小试探而已,日后他自会明白我的心意。”邵续若无其事拨动着手中那串红珊瑚珠子,发出细碎的哗哗响声:“正如薛将军对我的忠诚怀有疑虑;我也想知道在他心中,对主公的忠诚和与昔日同僚的情谊,两者究竟孰轻孰重。”

    朱声眼光闪动,并不回应。于是厅堂中沉默了半晌。

    邵续为自己重新斟上一杯茶汤,反问道:“方勤之那边,行事是否顺利?”

    “一切都已安排就绪,幽州军动兵只在今明两日。另外,他还说,在军中巧遇了冀州长史蒋伦。若能说动此君为我们张目,则把握又大了三分。”

    ******

    这是补昨天的,今晚还有一更。

第九十一章 风动(四)() 
“方勤之,你的阴谋败露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随着一名军官阴恻恻地话语声,数十名手持利刃的武士如狼似虎地扑上前来。为首一人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扼住方勤之的脖颈向下猛压。

    “你们不能这样!我是诚心诚意来投效博陵公的!我……我……我为朝廷立过功!我在草原流过血!我和诸位鲜卑大人一起啃过羊腿!”方勤之大声呼号,竭力挣扎着。

    可是那些护士七手八脚地将他死死按住,还顺便褫去了上身衣物,让他五体投地跪伏下去,侧脸贴在粗糙的泥土上。也不知是谁,还用粗硬的手指在他颈后比了一比。方勤之感觉到脑后一线寒气,不由得骇得魂飞天外,绕是他自负舌辩之能,这时候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裆下却热流滚滚,竟然吓得尿了。

    奇怪的是,周边众人哄笑的声音却依旧清晰,甚至还听得到有人在靠近脑后的位置呸地吐了口唾沫:“小子,忍着点!”

    话音未落,一阵锐利的劲风从脑后直劈下来。

    方勤之的眼泪鼻涕瞬间喷射,同时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这声惨叫,他猛然从梦中惊醒。

    没有人要杀我,没有。这是我平日休息的毡帐,这是幽州军在高阳国的大营,我是在等待博陵郡公的召见。

    方勤之把自己横搁在案几上的脑袋抬起,只觉自己的心脏咚咚狂跳,几乎从嗓子眼里跃出来。刚才这感觉,简直就像是真的一样啊……吓死我也!他想要起身,浑身上下的肌肉却已经崩紧到抽搐的地步了,只能一点点放松,一点点地运动筋骨。

    热汗、口涎和涕水不知何时糊了满头满脸,他顾不得仪态,反手捏起袖管胡乱擦拭。衣衫被牵动着,被汗水浸润而冰凉的布料猛地贴在背脊,令他更加不适。但他突然想到了梦中一个场景,于是猛地跳起,岔开双腿看看,确定身着的牍鼻裨并没有湿,也没有异味,这才吐了口气,整个人重新瘫坐在地。

    这个梦,太像真的了,太像真的了。

    当此乱世,从商固然不易,从政似乎更加凶险。可怜我方勤之满腹经纶,万一今日事有不谐,怕是再也不得施展了也。

    正在胡思乱想,营帐外脚步声响起,有人唰地掀起帐幕进来。

    “元度兄,主公此刻有暇见你,快快随我来!”说话的人服饰华贵,相貌出众,乃是王彭祖之女婿,颍川名士枣嵩枣台产。枣嵩曾在洛阳为散骑常侍,后来阖家迁居幽州,投奔岳父王浚。此人虽无特出的才干,但风神秀异、擅于清淡,因此在幽州幕府中担任专事迎来送往的别驾。方勤之昔日往来于草原内地之间行商,曾与之有一面之缘。

    此番方勤之风尘仆仆来到高阳,首先托人辗转求上了枣嵩,刚一见面,就馈赠了厚礼。莫说什么金银绢帛之属,仅指肚那般大的南珠就有四十多颗,还有犀角、玛瑙、琥珀、象牙之类稀世珍玩,装了整个箱子。这份重礼几乎将枣嵩吓得半死,以为方勤之打算胁迫他办什么天理难容之事。

    枣嵩这一变色,方勤之立码就趴下了。他几乎抱着枣嵩的腿,口沫横飞地连连解释:自己绝无歹意,实在是因为那鹰扬将军陆遥太过可恨,将自己逼得如此。陆某麾军横扫坝上草原,大批部落被迫降服,在武力压迫下重新建立起新的秩序。这一来,方勤之这样的行商便无法再像往常那般大发其财,因此只能狼狈逃亡幽州,前来寻求幽州刺史、骠骑大将军的庇荫。方勤之自知地位卑微,但若能面见大将军一面,那便等若为自己生家性命求来了保障,所以才会倾尽家财,送出如此厚礼。

    枣嵩这才放下心来,虽然身在军旅之中,但安排一次会见还是简单易行。这般想着,他对方勤之便客气起来,看在他豪奢出手的面上,甚至还屈尊贵,“元度兄元度兄”地叫个不休。

    幽州军在濡源被陆遥击败,不仅数以万计的胡晋各族精锐一朝瓦解,就连素来亲附于幽州的宇文部、段部鲜卑势力,也迭有怨言。那一战,实实在在地伤到了幽州军的元气,而以多击少却反而惨烈溃败的事实,更给骠骑大将军的威望带来沉重的打击。

    鲜卑人野性难驯,有若禽兽,素来畏威而不怀德。王浚十分清楚,如果自己不能立即展现出强有力的姿态扭转这种局势,诸部酋长必然会心生异志,甚至叛离自己多年辛苦才建立起的幽州幕府体制。因此,他不顾军士疲惫、兵力虚耗的现实,在濡源溃败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立即招募起另一支大军,向南方的冀州前进。

    方勤之虽然打通了枣嵩的路子,戎马倥偬之间,却也不能立刻就见到王浚,只能随军南下,等待机会。

    这一日,大军停驻在高阳县城。

    高阳国设于前汉,此地处在幽州的范阳、冀州的中山、河间、博陵四个郡国之间,境内一马平川,四通八达。幽州大军自范阳出发南下,无论欲往冀州的哪个方位,高阳都是必经之路。

    幽州军依托高阳县城驻扎,骑兵近万,步兵数千,骡马车架等不计其数。由于高阳国的治所在博陆,高阳县城略有些狭小失修,因此幽州军在城外广设连营,规模宏大甚于城池。

    枣嵩唤出了方勤之,便沿着营间新辟出的宽阔甬道向中军行去。

    走了一会儿,他有些好奇地问:“元度兄,我看你脸色惨澹、双眼血红、皮肤也显得浮肿,莫非是病了?”

    “不碍事,无妨的。”方勤之连声干笑。他自然不能说,自己奉了鹰扬将军之命,特来求见骠骑大将军,行那不可告人的奸谋。由于头一次承担这种任务,以致紧张得数日失眠,白日里难得困倦,又被噩梦所扰吧。

    两人又行了百数十步,枣嵩又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方勤之故作愕然:“枣别驾何以如此?”

    “大将军身份何等尊贵,拨冗见你一面,已是天大的恩德。你若是生出事来,连我也逃不了干系……元度兄莫怪我多疑,容我细思之……”枣嵩绕着方勤之走了两圈,皱眉道:“不对!果然不对!往日里元度兄所到之处,无不言辞滔滔,左右常有掩耳而逃者。怎么今番这般沉寂?这却奇哉怪也!”

    方勤之只觉得双腿发软,全靠足尖猛然发力才支撑住身躯,他连声苦笑道:“枣别驾,这有何奇怪?方某不过是一个区区商贾,虽然薄有资财,终究不能与高士等列,更不曾拜见过骠骑大将军这样的大人物。君岂不闻,战战惶惶,汗出如浆;战战栗栗,汗不敢出的典故么?”

    枣嵩抚掌大笑:“说得好,元度兄竟也是妙人。”

    说话间,两人已过了中军辕门。

    ******

    这一章码完,便过了百万字了。回顾《扶风歌》最初的设定,不过六十万字的篇幅;如今百万字匆匆即过,我却觉得还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值得和大家分享,实在有些感慨。本来想写一篇专门的感言,却又想到先贤曾说,吃鸡蛋的人无须认识生鸡蛋的母鸡。此言甚是有理。所以,那些感慨还是埋在我自己心里罢;各位读者朋友只需要阅读我写的故事就行了。我始终在努力,希望大家满意。谢谢。

第九十二章 风动(五)() 
幽州军的中军直接占用了高阳县中大片房舍,面积几乎达到半个县城之多。方勤之此前特意打探过,据说为了保证骠骑大将军和随同南下的诸多胡族豪酋满意,幽州军先期到达的军马分出了将近两千士卒,又征用了高阳县内大批民夫没日没夜地赶工,这才将幕府驻地整缮完毕。

    但方勤之怎么也没想到,踏入中军辕门之内,竟然见到这般景象。

    县城里原本很是寻常的房屋,不知何时被大片推平了,再重新扩建成了楼阁。更有一重重美轮美奂的亭台回廊蜿蜒环绕,几乎望不到尽头。楼阁里的座座廊柱,都饰以绚烂的金铜,甚至还用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玉石作为装饰。随风飘拂在楼宇间的,是华美的绫罗绸缎,若用它们来制成衣裙,足够令寻常官宦子弟向人炫耀,此刻却仅仅是作为作普通的装饰,悬挂在梁柱斗拱下。这哪里还是军伍驻扎的营地?就连王公贵族驻跸的宫殿,也不可能豪奢到此等程度吧。

    身为草原上屈指可数的豪商,方勤之一生走南闯北,论见识广博不在任何人之下。但眼前场景岂止令他吃惊,简直是匪夷所思了。

    “骠骑大将军的实力,竟然一至于此?这些……这些……要耗费多少钱财啊!”方勤之目愣口呆地赞叹着,甚至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做出虚抓的动作。

    看着方勤之骇然,枣嵩似乎有几分得意,甚至两天前被方勤之所馈赠厚礼吓倒的尴尬,也因此消解许多。他拍着方勤之的肩膀笑道:“区区阿堵物而已,在我幽州如山如海。元度兄如陶朱公一般的人物,难道也会被这些玩意儿吓倒?”

    王浚原本就以喜好豪奢闻名,今番看来,较昔日更加变本加厉。果然如陆将军所料,值此幽州诸胡动荡狐疑之际,王彭祖必然竭尽全力展示底蕴,皆因不如此,不足以震慑胡儿也。方勤之暗暗想着,吐着舌头,连连摆首:“今日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了!”

    说着,他又注意到那些在楼宇各处警卫的武士。彼辈个个都穿着极其鲜明的甲胄,手中的武器也俱都是罕有的精品。幽州军号称天下强兵,一来是因为得到诸部胡族的支持,拥有庞大的骑兵队伍;二来则是因为他们军械精良,甲于天下。以方勤之的眼光来看,这些甲胄、武器,随便某件流落到草原上,都足以被相当规模的部落领袖视为珍宝。

    枣嵩自然看见方勤之双眼乱瞥,他也不去说破,自顾得意洋洋地在前带路。方勤之亦步亦趋相随,两人在往复曲折的甬道间转来转去。

    足足走了一两里地,这才见到了王浚。

    王浚所处的宫殿,自然又比之前看到的那些要恢弘壮丽许多,但方勤之反正也看得麻木了,倒也没什么惊讶的。隐约看到璀璨闪烁的殿堂高处主位上端坐一人,他不待枣嵩提醒,立即拜伏在地。

    “你便是方勤之?听说你愿意献出家财作为我军的军费?很好!”从高处压下来的话声低沉而顿挫,显得格外威严。

    方勤之略微抬头看了看王浚,眼神与之一触,赶紧又俯身下去,恭敬地道:“正是小人。”

    王浚酷爱射猎,自任幽州刺史以来,足迹遍及幽州的各处林地、牧场,因此方勤之是远远见过他的,是不过未曾正式地拜谒而已。在方勤之看来,较之于昔日那位意气风发的强豪,眼下的王浚虽然威风依旧,却透出几分强自支撑的疲累感,像是受伤的……不,像是重伤的猛兽那样。

    王浚的眼袋较之过去肿胀了许多,脸部皮肤也显得松弛。那双眼睛本来总是如鹰隼般地瞪视说话的对象,现在却莫明地有些游移。甚至他总是将右手掩在袖里,还略微有些颤抖……是因为饮酒过量?还是在草原上逃窜是留下的伤势?

    这些细微之处或许他人注意不到,却逃不过方勤之的观察,作为一名成功的商人,擅于鉴貌辨色是必须的基本功。很显然,在濡源的那场惨败,不仅击溃了幽州军数年纠合的精锐部队,也击伤了骠骑大将军的自尊和自信。用如此过分的奢华和排场来支撑自己,更将王浚的色厉内荏体现无余了。

    但即使如此,在骠骑大将军面前,区区商人依然连苍蝇都不如。

    方勤之丝毫也不敢怠慢,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卷轴,高举过头道:“这是小人对朝廷,对大将军的一点小小心意而已,不敢当大将军赞誉。财物清单在此,大将军可以随时遣人点验。”

    从人将清单取过,奉给王浚。

    这份礼单,较之于赠给枣嵩的那份更加冗长许多。为了筹备这份礼物,邵续将代郡太守府中从无数马贼手中缴获来的珍藏一扫而空,令得薛彤都顿生不满。方勤之有十足的信心,无论幽州军如何家底丰厚,面对这份礼单也绝不会不动心。

    王浚打开随意翻阅两眼,啧啧称赞道:“嚯!嚯!内容如此丰富?真是好一份心意呀!”

    他起身大步来到方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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